第38章 顏面,自尊……他好像什麽……
陸眠沒有說話。
這一分多鐘的沉默, 在溫思遠這裏好像被拉到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他聲線有些發抖地又開口。
“你……你在做什麽啊。”
陸眠将電話聽筒握得很緊,她聽出了溫思遠語氣裏的脆弱和示弱, 她心底湧起一股子殘忍的快意。
呼吸時, 好像心口的濁氣也被慢慢吐出去了, 她心緒平靜了點,反問道:“你覺得呢?”
溫思遠覺得眼前還在陣陣地發黑,他一只手扶着前臺桌面,不知道是靠什麽力量死撐着, 繼續說:“那個男人是誰?”
陸眠又沉默下來。
“韓殊嗎?”他對韓殊的聲音不熟悉, 無法辨認,但腦中條件反射地反應出這個名字。
那頭還是很安靜。
他身體僵硬, 覺得自己似乎快要撐不下去了,“眠眠, 別鬧了好嗎?你下來, 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的聲音非常嘶啞,因為在用酒店前臺座機打電話, 身後還站着幾個酒店工作人員,幾個人都面面相觑, 互相交流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可說的看熱鬧的意味, 但他都顧不得了。
然而,陸眠那邊還是一言不發。
他的語氣便帶上了哀求的意味, “如果是報複, 這樣也該足夠了, 我們都忘了過去,以後好好過行嗎?”
“你覺得夠了嗎?”陸眠終于又出聲,她甚至在笑, “我覺得還差得遠呢。”
溫思遠的臉色是慘白的,額角的傷口沒有處理,又有血蜿蜒而下,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有些可怖。
他的嘴唇顫抖,幾秒過後,好像是稍微平靜了一點,“眠眠,我在前臺等你,如果你不下來,我保證會上樓,找出你在哪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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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眠的回答是直接挂斷了電話。
忙音傳過來,溫思遠卻還死死攥着聽筒。
陸眠挂斷電話之後,盯着座機發怔,陳肆在旁邊問了句:“是你老公?”
這通電話,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猜測出對方身份,他又問:“他找到酒店來了?”
陸眠眼簾垂下去,“嗯”了一聲,“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旋即她想起什麽,又自嘲地笑,“不過我本來就是個笑話。”
其實這一切都很荒誕,她和陳肆來酒店是為了背叛自己的丈夫,是為了給溫思遠戴綠帽子,但她拘謹又緊張,無措得就像是要登臺表演,每個細胞裏都寫滿了對男人的排斥和抗拒。
陳肆想了想,還是很誠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雖然我能理解你,但确實不贊同,你至少應該先離婚。”
陸眠一臉頹然地在沙發上坐下,“如果離了婚,我和他就是沒關系的人了,那就沒有所謂的綠帽子了,也沒有背叛,只有在離婚之前這樣做,我才……”
她沒說下去。
痛快嗎?是有一點,但在那細微的快意之後,湧來的是更龐大的,對自己的無力感。
“對有的女人,這樣确實不失為一個洩憤的好辦法,”陳肆這次選離她遠一點的位置坐了下來,“但很顯然,你不是這種人,你骨子裏大概還是有傳統的一面,又或者……”
他頓了頓,“姐姐,你其實并不想變成和你老公一樣的人吧?”
陸眠沒有說話,眼神有些茫然,別開臉,鼻尖發澀。
她當然不想,但是她不甘心啊。
沒人會懂溫思遠和她之間的感情,他幾乎滿足了她對愛情的所有幻想,他們也曾共患難,她曾經以為這樣的感情理應是無堅不摧的。
她做了個深呼吸,穩定情緒,然後擡頭看陳肆,“你先走吧。”
就算溫思遠不鬧到酒店來,這個夜晚顯然也已經被她的表現給毀了,兩個人就算繼續呆在這裏,也不可能如她所願地幹什麽“大事”。
而且溫思遠找過來,萬一真的看到陳肆,鬧起來,她心裏對陳肆會更過意不去,他其實挺無辜的。
陳肆卻遲疑了一下,“他會不會為難你?”
陸眠搖了搖頭,“不用擔心我,對付他我有自己的辦法。”
陳肆略一沉吟,“那我就先走了,我在這裏反而會加劇你們之間的矛盾。”
陸眠點了點頭,有些疲憊地靠住靠墊。
陳肆離開之前,還是回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姐姐,如果你離婚以後,還願意和我一起來酒店,我會很高興的。”
說完,他沒等她反應,就帶上門離開了。
陸眠愣了會兒,唇角淺淺地勾了下。
陳肆其實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大男孩,就連說話都讓她高興,但很奇怪,就是這樣招人喜歡的一個人,她卻沒辦法喜歡。
她想,她以後大概是很難再喜歡任何人了。
……
陳肆下樓時,看到了溫思遠。
他自然不認識溫思遠,但前臺有個額角流着血的男人,正和大堂經理要求查什麽房間,他自然而然地猜到這男人的身份。
從酒店出去,他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陸眠,但是那頭關機。
他才想起,方才在房間,陸眠就已經關掉了手機,于是他只能打消給陸眠說一聲的想法。
而房間裏的陸眠已經收拾了一下,拿着房卡下樓。
溫思遠一直在前臺鬧也不是辦法。
出門時,她覺得頭暈,扶了一下門。
那杯她直接一口吹的紅酒後勁兒還挺大,她用指甲在自己掌心摳了摳,等下要和溫思遠面對面,她可不能以醉鬼形象出現,不然容易誤事。
溫思遠都看到她和別的男人開房了,她覺得,現在正是再提出離婚的絕佳時機。
從電梯間出去,她果然在大廳看到了溫思遠。
他還在和前臺說話,直到聽到腳步聲擡頭,對上她的目光。
陸眠在前臺處停步,視線掃過他臉上的血,微怔。
溫思遠這人還挺注重儀容的,頂着一頭血在這裏實在有點奇怪,過往的人都在看,她有點沒明白,他是和前臺打架了嗎,怎麽搞成這樣。
溫思遠看到她,幾秒之後才仿佛松了口氣,他想起什麽,拿濕巾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而後才走向她。
陸眠手指蜷了下,他其實沒擦幹淨。
不但沒擦幹淨,那濕巾将血跡帶到了臉頰,反而更明顯了。
但她沒說。
溫思遠從前臺裏面繞出來,走到她面前,他眼底泛紅,嘴唇開開合合,最後很艱難地,努力扯出個笑,“我們回家吧?”
他沒有覺察,他的表情比哭還難看。
陸眠不知道為什麽,這一瞬,居然有了一絲絲心軟。
她是最瞧不起那種男人在外面亂來,還願意包容渣男的女人的,也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什麽會心軟,她別開臉,半晌笑了下,“你幹嘛啊,你這樣真的很掃興……”
她話頭忽然頓住,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
她看到了大廳另一頭沙發上坐着的韓殊。
她是不會相信這樣的巧合的,一想到韓殊在那邊看了不知道多久的熱鬧,她頓時覺得有些難堪。
韓殊還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望着這邊。
溫思遠循着她視線看過去,也看到了韓殊。
他又攥緊了拳頭,但語氣努力保持溫和:“我知道錯了……眠眠,你沒必要和他這樣演戲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陸眠焦躁起來,“我是什麽樣的人啊?”
溫思遠眼神有些失焦,“你是很好的……”
“你覺得我就該是個包子,有氣也忍着是嗎?”她已經無暇顧及韓殊了,盯着溫思遠,語氣越來越冷,“你覺得我是那種不記仇,不計較,可以包容老公在外面亂搞的女人嗎?”
溫思遠的唇色都是灰白的,他說:“我沒有,我……”
但他又辯解不下去。
前臺幾人好奇而八卦地往這邊張望,陸眠這時候才意識到丢臉,聲音壓低了些,“你是唯意總裁,你就這麽鬧過來,是想你的八卦被傳得到處都是嗎?”
溫思遠沒說話。
他哪裏還能估計那些。
顏面,自尊……他好像什麽都顧不得了,他只能拼了命地趕過來,想要攔住她。
然而,陸眠表情冷漠地道:“明天我會再送離婚協議給你,你快點簽字吧。”
“我不同意,”他還是搖頭,忽然之間,他表現得像個固執的小孩,“許歡已經不存在了,那個孩子也不存在……我們之間沒有其他任何人,沒有任何障礙了,我們可以好好過下去的,可以像以前一樣的……”
“你不會天真到以為今天你趕過來就有意義吧?”陸眠看着他的眼神,充滿戲谑:“我有自己的房子,我要是願意,也可以用自己的卡開房,這麽多天了,你當真以為,今天是第一次?”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溫思遠搖頭,眼圈也紅了,“你不會這樣做……眠眠不會這樣做。”
陸眠剛想再說什麽,他突然扭頭看向韓殊。
“是他,他教你這樣對付我是不是?一定是他在糾纏你,沒事的,我能解決他,”他眼底忽然亮起來,“我要給他點教訓,這樣他以後就不會再騷擾你,沒人能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他說着,轉身就往韓殊的方向大步走過去。
陸眠反應過來,趕緊去攔他,“溫思遠,你是不是有病!”
今天這事兒,跟韓殊根本就沒關系。
但是溫思遠好像瘋魔了一樣,直勾勾地盯着韓殊,眼底是毫無掩飾的恨意,“我要趕他走,他不能碰你……我的眠眠是幹幹淨淨的,誰也不能……”
“你鬧夠了沒有!”陸眠擋在他面前,終于受不了地喊出聲。
她已經忘了自己還身處在酒店的大廳,忘了周圍還有人。
溫思遠腳步頓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眸裏,泛起水光。
“眠眠,”他好像很受傷,又好像很困惑地問:“為什麽啊?”
陸眠覺得,他這個問題,實在好笑。
“別人這樣對我,你和他們不一樣的……”他仿佛想不通,聲線幹澀,“你不能這樣對我的啊。”
陸眠覺得,心口如同被刺了一下。
現在的溫思遠,好像個乞丐,她忽然想起當年,很多很多次,他在和系領導還有院領導争辯的時候,他在派出所堅持要找證據證明自己清白的時候……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的眼神。
絕望,又死死抓着什麽不放。
他像是要說服自己,“眠眠不會這樣對我的……不會的。”
他的眠眠,就算他被衆人唾棄也對他不離不棄,就算因他而背負罵名也堅定站在他身邊,是他能在這個世界裏感受到的唯一一絲善意。
他的眠眠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陸眠還是冷淡地睨着他,眼底卻再也沒有從前的依戀,她覺得面前的男人矛盾到極點,她無論如何也猜不到他在想什麽,她已經沒有心力去揣度他的想法,她只希望盡快結束這一切。
然而,不等他們再說話,外面響起警笛聲。
三個交警風風火火地跑進來,然後就過來抓溫思遠。
陸眠皺着眉頭,從交警的話中聽明白,溫思遠肇事逃逸,在自己車超速和前面的車子追尾之後,居然沒等交警過去處理,直接棄車就跑。
本來只是一起普通車禍,因為溫思遠直接棄車跑的這個舉動,事情的性質就變得嚴重,交警們多少也來氣,上來時動作并不友好,直接抓着溫思遠手腕,“先去交警隊,我看你駕照是不想要了。”
溫思遠被扯了一下,腳步踉跄。
堂堂唯意的總裁,在衆目睽睽之下因為交通肇事逃逸被交警抓走,實在丢臉。
不過,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他回頭盯着陸眠,“我很快就來接你,我們再談談……眠眠,你等等我,你等我一下好嗎?”
陸眠沒有回答,溫思遠一步三回頭,最終卻還是被帶走了。
這一場鬧劇落下帷幕,陸眠站在酒店大廳裏,看熱鬧的人走了,她好像是靠着一口氣撐到現在,酒精又開始麻痹神經,她慢吞吞地挪到沙發邊,然後坐下去。
一直在做觀衆的韓殊,安靜地坐在另一邊。
……
很久,陸眠緩緩擡頭,看着韓殊,嘴唇動了下,卻沒發出聲音。
她頭又低下去。
韓殊站起身,從前臺那裏要來一次性紙杯,在飲水機接了一杯溫水,然後拿過來遞給她。
她愣了幾秒,接過來,慢慢啜了一口。
溫水的暖意好像流淌到心底,她忽然想,或許真的只是巧合,他不是過來看熱鬧的。
韓殊在旁邊站了幾秒,又在她旁邊坐下來,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水。
“溫思遠沒死心,”他也不看她,淡淡開口:“你不該攔着他,讓他過來跟我打一架,我會打到他死心。”
陸眠怔了幾秒,搖頭,“這件事和你又沒關系。”
韓殊斜眼瞥她,見她臉頰異常緋紅,他的手無意識地攥緊,默了幾秒,問:“和那個私教親了?”
她懵了片刻,臉一下子燒起來,将水放茶幾上,“和你沒關系。”
“別說溫思遠,換我也不會死心,”韓殊看了一眼手表,“你們開房到現在總共還不到五十分鐘,加上撕逼半小時,除非那個私教是個秒……”
“你閉嘴,”陸眠簡直想撕爛他的嘴,“你這人怎麽,你……”
她已經後悔自己剛剛還在為他遞過來的一杯水而有些感動,氣到沒法好好說話,“再說,什麽撕逼半小時,哪裏有半個小時?!”
韓殊盯着她,撩起唇角笑了。
陸眠本來正傷感脆弱的心,現在只剩下窩火,“你煩不煩啊。”
韓殊渾不在意,“你做事沒計劃,本來今天是個一舉讓他死心的好機會。”
陸眠眼角抽了下,“你又懂了?”
“何止,如果你選我合作,明天溫思遠會求着你去民政局辦離婚手續。”
陸眠:“……”
她瞪了他一眼,“你就吹牛吧。”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他別開視線,“其實現在也不遲,他在交管所辦手續,可能還得去肇事現場,協商賠償,還要回來找你,打個來回至少兩個小時,足夠了。”
陸眠想了一會兒,“我今天太累了,算了。”
韓殊問:“真不想一鼓作氣解決這件事?”
陸眠扭頭盯着他,“我覺得你比我還着急我離婚的事。”
“你才發現?”他沒有否認的意思,繼續之前的話題,“兩個小時,就算他回來,也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今晚鬧成這樣,我哪裏還有心情?”陸眠苦笑出聲,“夠丢臉的了,我等一下就去退房。”
“溫思遠也是這麽想的,”韓殊并不意外她會這樣說,“他來鬧一場,你今晚肯定不會繼續,你退房,只能證明他這一鬧也值得。”
他的手摸到衣袋裏的煙,摩挲兩下,但沒拿出來,“你這樣,還挺容易讓他誤會的。”
“誤會什麽?”
“誤會你還在意,”他将手抽了出來,又看她一眼,“也許不是誤會。”
陸眠沉默下來。
“要證明你不在乎,就讓他白鬧一場,你該做什麽就繼續,哪怕他因為你的緣故失态,又出了車禍,受了傷,哪怕他因為你而被抓去交管所,你也根本不會顧忌他,你會繼續和別的男人做你想做的事,在他因為你而痛苦的時候,你會繼續用這種方式羞辱他,并且樂在其中。”
陸眠聽完,怔怔地看着他好一陣子,才幽幽道:“你可真是個渣男啊。”
他這個計劃,比起她的小兒科報複,真的是渣出了新高度。
“……”韓殊唇角輕扯,“我在告訴你怎麽讓他死心。”
陸眠安靜地思考了一會兒,問他:“如果溫思遠真的打你呢?”
“我會怕他?”他眉梢輕挑,顯得非常傲慢。
她倒真被說服了,韓殊和陳肆不同,她會擔心陳肆和溫思遠正面沖突而受到傷害,但是韓殊這個人……
要是他和溫思遠打起來,不管是誰受傷,或者兩敗俱傷,爽的都是她。
本來她是覺得他和這事兒沒關系,但這人非要送上來給她利用,她覺得不用白不用。
何況韓殊這提議,也确實令她驚為天人,非常完美地讓她覺得她能比溫思遠更渣。
她可恥地心動了。
溫思遠在交管所因為她而被罰款扣分并挨訓,她卻在這裏和別的男人逍遙快活,溫思遠作為一個男人,怎麽可能受得了——這樣,離婚算是穩了。
她稍一思忖,便站起身來。
“那就不退房了。”
韓殊擡頭睇向她的臉。
她這會兒臉頰還是泛着非常惑人的紅暈,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明豔,當她居高臨下看着他時,他立刻就覺察了她的想法。
她說:“我要上樓了,你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