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他說:“我夢見,我老婆給……

陸眠沉默良久, 最後還是拒絕了周媛:“對不起,我還有事,去不了。”

周媛眼底的失望是顯而易見的, 但是話都說到這裏了, 似乎也沒法再堅持, 她有些讪然,“好的,我明白了。”

陸眠離開後,周媛坐了一陣才起身, 開車去兩個街區外的派出所。

另一位助理給溫思遠辦理保釋手續, 本來溫思遠只是酒後鬧事,按理說手續辦起來沒什麽難度, 但是,溫思遠這個早上, 又和拘留部門的看守發生了矛盾, 這導致助理進去之後就先聽警察抱怨一通。

周媛進門時,手續都還有大半, 周媛只能接手這棘手的工作,賠着笑臉和警察道歉, 盡快處理手續。

而這時的溫思遠, 正在拘留房間的洗手間裏幹嘔。

他胃裏吐得空空,但還是忍不住, 胃部一陣陣抽搐似的疼, 吐出來的都是胃液和膽汁。

漱完口走出去, 小房間裏還有另一個被拘留的男人,男人說:“你想早點出去,你就不能和警察叫板啊, 沒看出來,你這人起床氣還挺大的,剛剛那警察,喊你起來是想叫你吃飯,你這包子都冷了。”

溫思遠沒說話,走過去坐在床上,臉色還是灰白的,顯得非常病态。

“你不吃啊?”那男人問。

他還是不語。

“不吃多浪費,你不吃我吃了?”男人又說。

溫思遠吐得身體都發軟,幹脆躺在床上。

桌上包子剩下三個,是溫思遠的那一份,但男人還是拿了一個,咬了一口,看溫思遠沒動靜,他放心吃起來。

這男人是個話多的,吃完了溫思遠的三個包子,他說:“這拘留所就這樣,我今年進來幾回了,沒睡上一次好覺,早早就被警察喊起來,真是擾人清夢。”

一直安靜着的溫思遠忽然幽幽出了聲,“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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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沒想到他會回應,愣了一下,旋即提起精神問:“是不是早上也擾到你了?我有次,夢見自己彩票中了五百萬,結果被吵醒,氣的我呀……你做什麽好夢了?”

溫思遠又安靜了會兒。

在男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說:“我夢見,我老婆給我生了個孩子。”

男人笑說:“那倒真是個美夢,男孩女孩?”

“不記得了,”溫思遠聲音有些啞,“就記得她抱着孩子,對我笑,她看起來……”

他頓了頓,“很高興。”

在夢裏,他覺得非常幸福,以至于不想醒過來。

但他被人叫醒了,對方是個警察,他大發雷霆,又一次和警察起了沖突。

他好像被拖拽着回到了幾年前,他在派出所,面對警察,像個賴皮一樣地賴着不走,非要給自己讨個公道,而那些警察冷漠地告訴他,沒有證據,說什麽都沒用。

胃部依然抽痛,身後的男人還在說話,他聽得不太真切,他在髒兮兮的床上蜷縮起身子,緩解身體的疼痛。

一個小時過去,周媛終于辦完所有手續,溫思遠簽字出去之後往停車場走。

周媛跟在他身後,看到他身上皺巴巴的衣服,不過一夜,他下巴上胡茬卻特別明顯,眼底全是紅血絲,有濃重的黑眼圈,就連頭發都淩亂,這個樣子不太好去公司,她上車之後沒立刻開車,問溫思遠:“要不要先送您回家洗澡換衣服?”

溫思遠在後座閉着眼,聞言,過了幾秒才道:“去東二環那邊銀座。”

周媛一怔。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溫思遠去銀座那邊做什麽,那邊沒有工作,也沒有他的住所,她皺緊眉頭,“今天有銷售部的會議,因為您沒到公司,已經推遲了……”

“你算什麽,也來管我要去哪裏做什麽事?”他忽然睜眼,語氣冷厲地打斷了她的話。

周媛徹底愣住了。

車內死一般沉寂。

溫思遠是那種,不論面對任何階層,任何年齡段的人,無論女人還是男人,都永遠文質彬彬的人,周媛不是沒有見過他訓斥下級,但他說話一向沒有領導架子,總是用很溫和的方式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是頭一回,溫思遠說出這種話。

周媛的手抓緊了方向盤,勉強牽動一下唇角,剛想開車,溫思遠又出聲:“算了,去公司,我去休息室洗一下,你叫人把我幹洗了的衣服取過來。”

周媛“嗯”了一聲,踩下離合。

車子前行,周媛心底五味雜陳,甚至開始懷疑,這工作還能做多久。

溫思遠以前是個好領導的,但現在變化很大,而且是越來越糟糕。

她往內視鏡瞥了他一眼,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窗外,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溫思遠是記起,原來,自己還有個公司要管理,還有些事必須要做。

他覺得很累,不想去工作,但是不工作又能做什麽?他沒有地方可去,沒有人可以說說話,現在周圍這些人,高看他一眼,都是因為唯意,沒有唯意,他就什麽也不是。

前兩天,他在應酬的酒局中見到大學校友了,那個校友在一家和唯意合作的公司做銷售經理,對着他阿谀奉承點頭哈腰。

他認識這個校友,他做學生會主席的時候,這個校友是學生會的一個幹事,他也記得,許歡的事情發生之後,他有一次在S大的食堂見到這位校友,這個校友當時直接躲開了他的視線,裝作和他不認識。

那個酒局裏,沒有人提起多年前的事,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愉快地談起生意。

他覺得諷刺,如果不是唯意總裁這個身份,也許那位校友還是會用一種看弓雖女幹犯的眼神看他。

他喝多了,酒局散了,他在路邊打電話給陸眠,他希望能見她一面,哪怕只有短短幾分鐘也行……

他在電話裏,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叫陸眠去洗澡,說要在床上等她。

電話被挂斷,再也打不通,他覺得,腦中有一根弦,好像處于崩壞的邊緣,又不知道是什麽力量在死死撐着,他還想它繼續撐下去,但又不知道要怎麽撐下去,他幾乎能聽見那根本不存在的弦在喊救命,一聲又一聲。

溫思遠以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裏面,從來沒有耍過酒瘋,昨晚是頭一回,以被警察帶走短暫拘留為結果。

車子還在前行,車窗外,他看到年輕的戀人在街邊牽着手漫步,臉上洋溢着笑。

他和陸眠也有過這樣的好時光。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思,賺錢有什麽用?經營公司又有什麽用?什麽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人生,好像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已經一塌糊塗,他想要修正,卻不知道要從哪裏去修補。

這天的工作結束之後,溫思遠打車去了一趟銀座。

銀座後面的寫字樓上,有一家心理咨詢中心。

這家心理咨詢中心規模其實很小,和江城很多搞國際連鎖噱頭的大品牌心理咨詢中心名氣差得很遠,和江城幾家三甲醫院的心理科差距就更遠,因此客戶也很少。

溫思遠是其中的一個,他想不起來自己當初是怎麽找到這麽個地方的,每次到這地方,他會想起以前陸眠說過的一件事。

那是大學時,陸眠說,她們隔壁宿舍一個女孩子,懷孕了之後覺得丢人,沒臉去正規醫院挂號做人流,就找那種很小的黑診所做手術,做清宮手術的時候操作不當,感染了,又治病一個多月,非常倒黴。

陸眠說:“本來她去黑診所,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但她病了之後,大家全都知道了。”

這兩件事其實沒什麽可比性,他是來找心理醫生的,而且他只是因為失眠,想取點藥,他沒有病,別人也不會知道的。

接待他的還是之前那個男醫生,名叫劉明。

劉明認識溫思遠已經有兩年了,按照溫思遠如今的身份地位,大可以找更好的咨詢師上門做心理疏導,會找到這地方,劉明很清楚,他是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溫思遠并不是個會配合咨詢師的人,從第一次的心理測試和沙盤結果來看,這個人的心理狀況就已經很糟糕,抑郁和狂躁并存,劉明建議他定期做疏導,最好一周至少來一回,但是溫思遠似乎沒當回事,他一兩個月才會來一次,而且來的目的主要是取藥,就連例行的談話都是敷衍了事,他根本不信任心理醫生。

劉明覺得,他有信任障礙,雖然他表面看似溫和,其實骨子裏似乎不相信任何人。

溫思遠曾經因為失眠去醫院拿過藥,那邊開藥保守,以助眠藥物居多,但那些藥對他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來這裏,是想要安定——□□這種直接作用于神經的藥物,針對各種類型的失眠都更加有效,只是副作用也很大。

按照慣例,在登記過後,劉明将溫思遠帶進辦公室,先聊了聊,問起溫思遠的近況。

溫思遠坐在沙發上,身體并沒有放松,語氣倒是平靜:“還是和以前一樣。”

劉明問:“失眠的狀況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入睡困難嗎?有沒有出現早醒,或者睡着之後多夢的情況?”

溫思遠搖頭,“昨晚喝多了酒,睡了一會兒,做了夢……”

他頓了頓,“在昨晚之前,我有三天三夜,完全無法入睡。”

劉明皺了下眉頭,“三天三夜沒有睡眠,會影響人的判斷力和自控力,你自己感覺,身體有沒有受影響?”

溫思遠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确實……不太能控制自己。”

劉明:“具體一點呢?”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有幾次,會陷入無意識的狀态……”溫思遠垂下眼,他想起了和許歡的那一夜。

“無意識地傷害別人,但是要說完全沒感覺,好像也不是,”他艱難地回想着,“最初我是清楚自己怎麽下手的,但是後來,就開始……總之,等我再清醒過來,傷害就已經造成了。”

劉明看出他不願說得太具體,竭力引導:“事後會有負罪感嗎?”

溫思遠搖了搖頭,又點頭。

對于許歡,他完全沒有負罪感,但對陸眠有。

“那些事,好像我做的,又不像是我做的,”他看着自己掌心,這只手拿着鞭子抽打過許歡,還直接地對許歡揮過拳頭,他說:“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最近情況和之前不同,”他又擡頭看劉明,“最近,我在有意識的情況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說的話,做的事,我很清醒地傷害到別人,甚至是完全無辜的人。”

劉明遲疑了一下,問:“那你最近的生活裏,有沒有什麽比較大的事情發生?”

“我……”

溫思遠開了口,卻久久沒說下去。

劉明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安靜地等待着。

溫思遠很艱難地說出來:“我……離婚了。”

劉明沉默片刻,才繼續談話:“可以說說你妻子嗎?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關于陸眠,溫思遠以前提起得很少,但是劉明知道,溫思遠很在意他的妻子,他從前有過一段失眠很嚴重的時候,那時他甚至會為了不驚醒自己的妻子,在床上僵硬地躺幾個小時。

在劉明看來,這是很不可思議的,失眠本身已經足夠痛苦了,要一個失眠的人不翻身,不發出聲響,這在心理和生理上對失眠者都是更大的折磨。

他曾經建議過溫思遠失眠嚴重的時候和妻子分房,但是溫思遠并不願意。

“她……”提到陸眠,溫思遠的眼神軟了下來,“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眼底的光又黯了下去,“只是我配不上她。”

劉明還沒說話,聽見他又重複了一遍:“我配不上她。”

劉明覺得,沒人能想到,作為江城的一個創業傳奇,在媒體平臺上永遠以自信,運籌帷幄的模樣示人的溫思遠,會覺得自己配不上自己的妻子。

劉明放慢語調,想要安撫溫思遠:“離婚固然很遺憾,但是沒有必要因為這個否定自己,畢竟人生還很長,不是嗎?”

“是啊,”溫思遠倒是笑了,“實在太長了。”

劉明覺得這個人似乎比上次見面的時候還要消極很多,他說:“溫先生,所有的生活,包括婚姻,工作,親人之間,想要經營好,應當先解決自身的問題,要解決首先要正視問題,你有沒有按照我說的,每天對着鏡子做心理暗示?”

溫思遠垂着眼,沒說話。

劉明繼續勸說:“每個人都不是完美的,你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缺點,甚至在必要的時候,你要接受自己是個病人,這并沒有什麽可恥的,就像我們的身體會生病一樣,出了問題,我們正視它,然後去解決,才能更好地對待所有人際關系以及生活中的各種情況。”

溫思遠聽完,安靜片刻,問:“怎麽接受?”

溫思遠主動問問題了,劉明将這看做一個好開端,這說明溫思遠願意努力正視自己的問題了。

這一天的談話,持續了将近一個小時,劉明雖然沒問到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但他覺得這對于他和溫思遠建立信任是個開始。

溫思遠走的時候,也如願從這裏開到幾片安定。

離開心理咨詢中心,溫思遠打車回家。

家裏沒有陸眠,冷冷清清,他想起還沒吃飯,但很快又覺得也沒有必要。

這些天,他甚至沒有饑餓的感覺,食物在嘴裏也沒有味道,吃和不吃好像差別都不大。

他想給陸眠打個電話,但是沒有勇氣,他怕她再像昨晚那樣對他說話,更怕再聽見她那邊有男人的聲音,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交往了新的男朋友,他連去打聽的膽子都沒有。

他很恐懼。

餘玲住院也一周多了,他沒去看過,他不想面對餘玲失望的眼神。

餘玲這輩子大半都圍着他轉了,現在知道自己培養出一個會對婚姻不忠的兒子,他不知道她會是什麽心情,不過顯而易見的是,餘玲其實也并不想見他。

以前餘玲會每天給他打電話,這一回,她住院之後就沒給他打過電話。

他吞了一片安定,也沒洗澡,直接躺在床上,臉貼着枕頭。

這卧室是陸眠走之前住的那一個,這枕頭也是曾經屬于陸眠的,他在上面輕嗅,但是已經一點點屬于她的味道也沒了。

忽然之間,他又開始覺得憤怒,這些年,他總是憤怒,他會很輕易地被激怒,但他很少表露出來,他提醒自己,要掌控自己的情緒,不要随意地對別人發脾氣,尤其在陸眠和餘玲面前,他更加克制。

但現在,他身邊沒有任何人,他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裏,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喊了一聲“眠眠”。

沒有人應,這是當然的。

她已經走了。

他眼底逐漸紅了起來,她為什麽不相信他?他沒有騙過她,一次都沒有。

在她以為他出軌之前,他和許歡總共開過三次房。

許歡挨了打,沒有報警,還會主動找上門,他本來也以為第一次是個意外,但每當看到許歡那張臉,他就不受控地回憶起當年的一切。

他知道他每一次打許歡的開端和結尾,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失控,然而整個過程,卻沒能在回憶裏留下一點痕跡,只有那種幾乎沖頂的憤怒,非常真實地充斥在他打許歡那段時間裏,又消散在每次打完許歡之後。

那是純粹的暴力洩憤,第三次最嚴重,許歡的臉被打腫,第二天去了醫院。

他不能告訴任何人,在打完許歡之後,困擾他很久的失眠都會減輕。

陸眠發現了他和別的女人開房,她開始鬧,他不停地解釋說,不是她想的那樣,慌亂時,他在心中想,至少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許歡。

陸眠聽了父母的勸說,跟他回了家,他做了決定,不再和許歡見面。

只要陸眠還在,他想,一切都會好。

然而,當陸眠一次又一次躲開他的手,他才發現,不會好了。

整整半年多,他甚至沒能觸碰到她的手,她一直住在次卧裏面,晚上她會把門關上,他總是聽見她落鎖的聲音。

她不再對着他笑了,也很少和他說話,他抽出時間想要帶她去旅游散心,她拒絕了,周末他如果休息,她寧可出去找唐舒亦一起逛街,也不願意和他呆在家裏。

再後來,他不記得是哪一天,他看到她居然對着他拿過的電視遙控器噴消毒酒精。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感覺心口被剮開了道口子,痛得快要失去知覺,很久才說,不然再買一臺電視,一人一臺看好了。

陸眠說:好啊。

他沒有再買電視,那個電視遙控器,他再也沒碰過,他開始不太願意回家面對冷冰冰的她,于是他讓自己變得更忙碌。

心口那個空洞,卻不能用工作填補。

後來,許歡再次找上來,他再一次失控。

只是這一次,他失控得更厲害,許歡在挨打的時候居然還在哭着說愛他,說一切都是為了他……

事情具體是怎麽發生的,他其實是真的回想不起來,印象裏,他失去意識之前,最後的想法是,陸眠嫌他髒,就因為眼前這個女人,陸眠嫌他髒。

這個女人毀了他的一切,居然還能恬不知恥地說愛他,這太荒唐了。

和每一次施暴一樣,就如同酒醉後的斷片,後來他只能回憶起自己真實的憤怒,和想要用盡一切手段逼許歡閉嘴低頭的欲望。

男女的差異導致,女人永遠無法理解,對男人來說,戾氣和暴虐,還有這種出口,他們會用這種方式疼愛一個女人,也會用同樣的方式去輕賤和淩虐一個女人。

許歡終于開始喊疼了,他好像才從混沌之中回過神,他看到床上有不少血跡,他也看清了正在發生的一切。

他像是被冷水潑面,身體從亢奮到冰冷,不過短短幾秒鐘。

他抽身下床去浴室,站在花灑之下,身體有些發抖,他知道沒有人會信的,沒有人會信他在無意識中上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還是許歡。

他自己也不信,一切卻都這樣荒誕而真實地發生了。

陸眠當然更不會信。

不,不管她信不信,不管他是出于什麽理由,他做了這種事,她都不會原諒他的,她只會覺得他髒。

他用毛巾擦洗身體,很用力,但是洗不幹淨,皮膚被擦得發紅,他感到對自己的陣陣惡心,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浴室裏,熱氣氤氲,水流聲嘩啦啦,他什麽都聽不到了,一瞬間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離他遠去,整個世界都在嫌棄他,抛棄他。

他自己也一樣。

這種分裂感是這樣清晰,讓他在這時孤獨到甚至想去死。

就像寫作業時那樣,他拼命地想,要找到第一個寫壞了字在哪裏,要撕掉重來,要找到第一塊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他在浴室裏,沖了整夜的澡,皮膚皺皺巴巴地泛着紅,他從浴室裏走出去,然後穿好自己的衣服。

許歡閉着眼躺在床上,他不知道她是睡着了,還是痛得昏過去了,他甚至想,她是不是死了。

如果她死了,他覺得很好。

他拿了房間裏酒店供應的煙,打開拿了一支開始抽。

很奇怪,他沒有被嗆到,他的肺好像輕易地就接受了尼古丁,他想或許他的這具身體也早就已經開始從內部腐朽,好像道林格雷的畫像一樣,看不出異樣,但內裏只會讓人覺得惡心。

許歡沒有死,不知道多久過去,她醒了過來。

他滅了煙,然後告訴許歡,以後不要再來找他。

他幾次失控到失去意識,都是因為見到許歡,他可以一輩子失眠,但他不能再失控,他不能失去陸眠,他要撕掉這一頁重新開始寫,他要扶起倒下的每一張牌。

他沒有想到,他和許歡一前一後從酒店出去,被唐舒亦看到了,他更想不到的是,這次陸眠去了酒店,不知用什麽方法看到了監控,看到了許歡的那張臉。

陸眠要和他離婚。

屬于他的那張紙,終于被畫得一團糟,所有的牌都倒下了。

……

□□作用在溫思遠沒有進食,空空如也的胃部,讓他在短暫地睡了兩個多小時之後就因為胃部的灼燒感又醒過來。

陣陣惡心感湧上來,他沖進洗手間趴在馬桶邊想吐,卻只吐出酸水,末了,居然又嘔出一口血。

整棟房子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自己喘着粗氣,以及外面牆上的挂鐘,秒針一聲一聲。

他艱難地撐起身子,在洗手臺漱口,站起身時,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蒼白,憔悴又萎靡,他快不認識了,他不覺得這個人是自己。

劉明告訴他,要接受不完美的自己,要他每天對着鏡子,告訴自己,自己很好。

他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這不是不完美的自己,這是被別人當成了弓雖女幹犯的自己,無論如何努力也洗不幹淨,別人都用那種眼神看着他,他明明對他們很好的,但是他們沒有人為他說話,沒有人肯幫他……不對,他忽然意識到,不是被別人當成弓雖女幹犯,他已經确實是了。

原來那些人也沒有錯。

鏡子裏的,是個惡心的,令人作嘔的,肮髒的弓雖女幹犯,一個會對女人施暴,并且背叛自己妻子,讓自己的母親失望的男人。

他一拳頭砸向鏡子。

鏡子應聲碎裂開來,裏面的鏡像也四分五裂,他的手開始流血,他卻感覺不到痛。

他不願意再看鏡子,抱着自己的頭,緩緩蹲下去,又無力地直接坐在了地上,渾身都開始發抖。

眼淚流出來,砸在地板上,他想要叫喊,喉嚨裏卻像是被什麽塞住了。

他淚流滿面,他叫:“眠眠。”

安靜的房間裏,一聲呼喚好像也有回音。

他說“對不起”,他又說:“救救我……”

沒人會來救他,這個時候的陸眠,他猜想,或許在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懷裏安睡着,他和她的悲喜,都再無關聯。

可曾經,他們那麽親密,好像一體。

他軟弱而無助地蜷縮在地上,在萬籁俱靜時,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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