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羁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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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烏菟龜屏住呼吸,穩穩地托住玄鐵弓。

這是一張一百八十斤的力量才能拉開的六鈞弓。他雙手使勁,手臂毫無一絲顫動,推移着瞄準,箭去如流星。

顧玖紋絲不動。

兩個位置靠前的侍衛目眦欲裂,卻好像什麽也來不及做,發出了憤怒的吼聲。

鐵箭幾乎是擦着顧玖的胳膊飛過。

與此同時,蕭衡試圖撲倒顧玖,但是由于他個子矮,而且功夫不如顧玖,一撲之下,不但沒能推倒顧玖,反而撞進了顧玖的懷中。

在他們身後,一名黑衣男子還保持着舉劍刺殺的動作,就那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原來有刺客潛伏在花木叢中,從背後偷襲。

宇文烏菟龜的箭從刺客的身上穿透過去,佘勢不衰,又深深地沒入樹幹。

他手上不停,繼續一箭一個,所有冒頭的刺客都擁有公平的抽獎機會——獎品:一等獎一箭穿心,黃泉七日游。二等獎刀劍加身,被清河公的侍衛粗暴地制服,限量牢飯免費吃。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顧玖被蕭衡撞得差一點背過氣去,他緩緩低頭,對上小家夥濕漉漉的眸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瞬間,小狼崽一向寒涼陰沉的眼眸中,閃過了類似于關切的情緒。

蕭衡緊緊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撒手,這種表現,倒有些像依賴。

野性難馴的小狼崽子,居然這麽快就養熟了?

顧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溫柔地摸了摸蕭衡的發頂,輕咳:“阿鸷,你好大的力氣!”

宇文烏菟龜目瞪口呆。

剛才的畫面,在旁人看來,更像是皇子衡投懷送抱,顧玖順手将人攬住。

一名安息國的使者用生硬的洛陽雅言問:“我知道在你們晉國,好看的男子比美貌的女郎更受人歡迎,很多卿大夫都好男風。可是,你們這麽奔放的嗎?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摟摟抱抱。”

顧玖:“……”

蕭衡一向冷硬的面部表情,破天荒地出現了一絲裂痕,羞赧的後退。

火光騰起的時候,行宮陷入一片混亂。顧玖特別擔心兄長和傻皇帝蕭昀的安危,讓無咎去主殿守着,卻忘了他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刺客行刺的目标。

“陛下那邊怎麽樣了?不是讓你和無咎去護駕?”

蕭衡的目光閃了閃:“皇兄那邊的刺客更多,還随身攜帶着連弩。幸虧有無咎在。無咎的左眼皮一直跳,不放心你,讓我回來看一看。”

“陛下沒事就好。”

天色蒙蒙亮,依稀還能望見天上的殘月,還有行宮閣樓上的燈火。

顧玖倚在廊下,水晶琉璃風燈的光,和晨曦一起柔柔地傾灑在褒衣博帶上,秀美玄遠之中又添了三分多情。

一群小宮女擠在閣樓二層的露臺上,偷偷地看顧玖。因為都想多看幾眼,難免擁擠,最前排的小宮女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半個身子翻出欄杆,險些跌下樓。

幾個小宮女七手八腳地将她拽回去。

顧玖原本還能當作不知道,這時也裝不下去了,溫顏道:“各位淑人,注意安全,莫要釵裙和花瓣一同飄零,讓在下扼腕。”

宮女們笑作一團,一個膽子大的追問:“要是采茵姐姐方才真的‘飄零’而下,清河公是接還是不接?”

顧玖笑而不答,拱手作揖,袖袍起落之間無限風流。

小宮女們又開始起哄。

這時,前去通傳的小宦官出來了,躬身行禮,請顧玖入內面聖。

顧玖不再停留,擡腳進了正殿。

顧玖一對上女郎,就變得溫文爾雅,有一種無處不在的溫柔解意。

蕭衡恨極了他這副模樣。上巳節那天也是這般,回府的時候,女郎圍着顧玖的馬車,投擲鮮花、香囊、水果、扇墜之類的小物件。

那時顧玖病着,被香囊砸到了,還朝她們微笑。

再瞧瞧顧玖佩在身上的那只香囊,歪歪扭扭的針腳,稚氣可笑的鴨子劃水圖案,越發不順眼。

蕭衡一丁點憐香惜玉的美好品質都沒有學到,惡狠狠地掃一眼小宮女,也跟着進了正殿。

走廊盡頭的暖閣門口,兩名宮裝麗人捧着香爐,靜靜侍立。

顧玖優雅地斂起衣袖,不疾不徐地在香爐的出煙口上方拂了拂,讓袖口蘊滿沉香。

皇帝雖然是傻皇帝,該有的禮儀一樣也不能少。

蕭衡也學着照做。

皇帝蕭昀也遭遇了刺客,萬分兇險。

要不是無咎在第一時間按倒了蕭昀,揮劍斬滅了滿殿燈火,讓刺客看不清他們的具體方位。外加韓公顧琛的侍衛極多,且身手敏捷。蕭昀恐怕不能繼續無憂無慮地玩耍了。

這是蕭衡第二次和皇兄見面。

皇兄照舊認不出他,伸出剛剛摸過細犬的手,在他的臉上捏了捏,問顧玖:“清河公,朕看他有點眼熟。”

蕭衡嫌惡地躲到一邊。

顧玖卻沒有避開,任由蕭昀把他的衣帶扯來扯去:“陛下,這是你弟弟,皇子衡。”

蕭昀:“弟弟好玩嗎?”

“這……弟弟不是拿來玩的。”

“哦,那朕不要弟弟。”

“別啊,弟弟也可以陪陛下玩一些有趣的游戲,比如投壺、賭棋什麽的。”

蕭昀委屈極了:“騙人!賭棋一點都不好玩,崔璟一直贏,朕一直輸。清河公陪朕玩吧。”

“玩什麽?”顧玖涼涼地瞥了崔小世子一眼。小世子假裝沒看見,一本正經地提着茶壺,替友人分茶。

蕭昀:“清河公上次教朕的周公之禮。”

傻皇帝話音未落。崔小世子就将剛喝進嘴裏的茶水全部噴了出來,一陣嗆咳,一臉的不可置信:“陛下和攸之?咳咳,你們……不是吧?”

周公之禮,其實是夫妻行房的一種戲谑的說法。

據說周國初建的時候,民間的婚俗特別混亂,男女皆濫情。周公為了教化百姓,制定了婚姻的相關禮儀,規定男人和女人在結婚之前不能随便發生關系,要到結婚當天才可以。

後人把夫妻房中事戲稱為“周公之禮”。

荀嘉不說話,用一種異樣的目光審視着顧玖。

蕭衡看看皇兄,又看看顧玖,忽然想起秦博士曾經說過:他長得很像一個人。

像誰呢?難道是皇兄?

同父異母的兄弟,确實有幾分相似的。蕭衡心底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顧玖莫名其妙的善意,無緣無故的關照,耐心細致的教養,會不會,都是因為皇兄?

被這個其實沒有什麽根據的猜測影響,蕭衡如墜冰窟,全身發寒。

唯有顧琛神色如常:“勿要胡思亂想。”

顧玖:這口大鍋,我真心背不了。

他一邊整理衣帶,一邊慢條斯理地解釋:“不是我教,陛下至今沒有子嗣。我吩咐內侍,定期安排德妃跟陛下行周公之禮。”

顧玖原本以為,春獵期間,蕭衡認識了不少新朋友,性情開朗了許多。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一起面聖之後,他不知道又哪裏惹到蕭衡了。這孩子盯得他直發毛。

“清河公為什麽總是護着皇兄?”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我願意。”

顧玖一天一夜沒阖眼,身體已經消耗到了極限。他再也撐不住,摘下發簪,扯掉綸巾,脫了靴子。爬上卧榻,倒頭就睡。

蕭衡坐在卧榻邊上,等了很久。久到篆香燃盡,在被窩裏輾轉反側的顧玖漸漸靜下來,呼吸變得綿長。

顧玖躺着的時候,由于睡姿過分慵懶,就少了一絲風神秀徹,多了三分颠倒衆生的魅惑。

蕭衡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一點,俯身凝視着顧玖絕美的睡顏,聲音不自覺地變輕了一些:“皇兄、韓公、無咎、崔璟、荀嘉、你的小貍奴,都比我更會讨你的歡心。不過沒關系,只要你別抛棄我,就足夠了。”

顧玖一覺睡到傍晚時分。無比惬意地起身,發現一直戴在身上的、小侄女顧瑂送給他的那只香囊不見了。

找遍了臨時住所,也沒找到。

顧玖惘然若失:“阿鸷,有沒有看見我的香囊?繡着小雞啄蚯蚓,哦不,是火鳳和螭龍的那只。”

蕭衡微微垂了眸:“不曾看到。”明明是鴨子劃水。還是又醜又禿的鴨子,哪點像火鳳了?

“那今天早上,面聖的時候,香囊還在嗎?”

“沒注意。”

顧玖:奇了怪了,這小家夥一向仔細,尤其是對玉佩香囊之類的、随身的小物件。多一樣少一樣,他每次都是第一個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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