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扶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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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是笙歌燕舞、尋歡作樂之所, 已經荒置了一個春天,外加一個夏天。

顧玖陪着蕭昀穿過游廊。依次路過風亭、水觀、芙蓉殿、曲水閣、積翠宮。

顧玖小時候在曲水閣裏剝蓮蓬,曾被從畫檐上倒挂下來的蜘蛛驚到。

難為蕭昀還記得這件事,他提前讓小宦官将西苑的游廊、畫檐都清掃了一遍。

當然, 為了不給顧玖拉仇恨, 讓宮人掃畫檐的理由是這樣的:這是朕登基以來的第一場夜宴, 不能出現任何纰漏,灑掃細致一些。

顧玖不知道這事。

他一覺睡到半下午, 去禦馬監看了看雪麒麟,目睹千裏良駒困于馬廄之中,才幾日不見, 就肥了一圈,無限唏噓。

“朕總是說,要以忠孝治天下,卻将母後幽禁在仁壽宮內, 委實慚愧。不知百年以後,青史上會如何記載此事。”

顧玖落後了半步,看不到蕭昀的神情。

哪怕游廊上, 每隔十步就有一盞琉璃風燈,亮如白晝。

“陛下, 是臣思慮不周。”

“阿玖,朕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如果朕一直愚癡下去, 為了朕的安危,你那樣做很好。”

雖然小楊氏一心讓親兒子當皇帝, 行事惡毒,但她終究是太後, 是蕭昀名義上的嫡母,無論如何,都不能殺她。不然蕭昀有什麽臉面提倡忠孝?

要是放任不管,小楊氏遲早害死蕭昀。所以這個女人,不能殺也不能放,只能幽禁了。

“是非曲直,自有公論。陛下不曾虧待過太後,沒什麽可慚愧的。太後會有今日,都是她咎由自取。就算有什麽非議,那也是議論臣的。臣債多不壓身,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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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蕭昀攜起顧玖的手,走向屬于天子的坐席,“坐到朕的旁邊來,朕要看着你,少去沾花惹草。”

此言一出,顧玖的臉皮有點挂不住。他十四歲以前,每年秋夕的宮宴,都是厚顏無恥地跟着母親崔氏,混在女眷那邊。

“我保證不亂來。”

顧玖還是坐在屬于他的席位上。以顧玖的爵位和權勢,原本就在前排,離天子不遠。要是再近一些,越過兄長顧琛,就不合适了。

夏、商、周、晉,都是文官尊左,武将貴右。

天子蕭昀面南而坐,右手邊的第一個席位是大将軍顧琛。左手邊的第一個席位是太傅,也就是帝師。

天上一輪明月。兩抹輕雲遮不住,在如水的月華中,遠遠近近的殿宇樓閣、花草樹木都鍍了一層水銀色的柔光。

水中也是一輪明月。滿池高高低低的、半枯萎的蓮蓬、荷葉,只餘幾朵清瘦透骨的粉白色殘荷,仍有一縷清香。比起夏雨風荷,別有一番清韻。

月色固然美妙,卻沒有多少人有那個閑情逸致去賞月。

新鮮出爐的秦王蕭衡,将一名谒者堵在牆角。

這個谒者不是別人,正是當初執行顧玖的命令,去太後小楊氏的仁壽宮傳話,說清河公點名要人,導致蕭衡被送給顧玖的谒者。

有一個疑問,已經困擾蕭衡很久了——開口讨要男寵,居然不是用來暖被窩的,而是當兒子一般養着,悉心教導,這是什麽情況?

“那天,清河公的原話是怎麽說的?你複述一遍。”

谒者戰戰兢兢,回憶了好一會兒,才說:“清河公說,‘蕭衡?蕭衡!沒錯,應該就是他。帶他來見我。’”

蕭衡:“……”

原來,顧玖只是點名要見他,不是“點名要他”。太後小楊氏到底是怎麽聽出來那種意思的?憑什麽敢說清河公看上他了?

蕭衡有些不知所措。他這幾個月,酸酸澀澀甜甜,所有幽微的心思,難以言說的情愫,竟然都是緣于一場誤會?

宴會場地的南面有一座琴臺,高七丈,通體用漢白玉砌成。四周曲水環繞、雕欄畫閣、獸角銜雲。

據說這是武帝為一位精通音律的風塵女子修建的,修了整整三年才完工。然而時隔三年,新人變舊人,武帝移情別戀,另有新寵。那位風塵女子至死,也沒能入宮,在這高臺上撫琴一曲。

此刻,這座七丈高的琴臺上,鋪着錦緞,點綴着鮮花和金箔。臺階上一圈一圈的,燃着上萬盞宮燈。

缥缈的琴聲,從高臺的頂端流瀉而下。

蕭衡聽了關于琴臺的故事,再聽琴曲,莫名惆悵。他連飲三盞清酒,面色如常。其實,昨天晚上,蕭衡是裝醉,故意借酒撒瘋,想再抱一抱顧玖。

宮裝麗人端着托盤,穿梭在百官之間,發現蕭衡的酒盞空了,又給他添上兩盞。

顧琛的目光落在蕭衡面前的酒盞上,若有所思。

酒過三巡,歌舞伎紛紛退下。

來自西域的比丘上場,表演“吞刀吐火”。

來自草原的薩滿也露了一手——蹈火不傷。

這個薩滿還挺眼熟的,蕭衡的那條狼牙項鏈,就是他送的。

晉國的道士不服氣,展示了幻術“劃地成川”、“紙月照明”、“紙梯登月”。

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顧玖治病期間,幾乎滴酒不沾,酒量嚴重倒退。偏偏眼下這種場合,百官都來敬酒,他很快就有些醉了。

顧琛一直在留意着顧玖的狀況,發現不對勁,他立即起身,朝圍在席前套近乎的同僚們拱了拱手。扶起顧玖,向蕭昀告罪,準備提前離席。

顧玖搖搖晃晃:“兄長,我沒醉。”

顧琛:“……”

蕭昀莞爾一笑,也想幫着扶人:“天涼,別忙着趕路吹了風,就讓阿玖宿在宮裏吧。”

顧琛正色道:“陛下,多謝陛下對阿玖的關照。外臣留宿,這不合規矩。”

韓公顧琛氣度矜嚴,加上傲人的身高,有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氣勢。他一把将顧玖扛起來,完美地避開了蕭昀的攙扶。

空氣突然安靜了一瞬,蕭昀伸出去的手又尴尬地收回。

顧玖醉态可掬,一會兒喊渴,一會兒又喊冷。折騰了許久,才被顧琛哄着,安穩地睡下。

蕭衡還在發愣,忽然被顧琛叫到正堂。

“秦王殿下,你可知錯?”

顧琛取了一把戒尺,聲音沉靜且清晰。

這把戒尺據說是顧琛當年在崇文館侍講,陪太子讀書的時候,武帝禦賜之物。碰到不學好的小皇子,就可以請出戒尺,打一頓,教導一番。

蕭衡不知道顧琛指的是哪件事,從他誤以為顧玖讨他當男寵開始,他犯的錯,那可太多了,數都數不清。

顧琛:“殿下先前不曾進學,時常有無禮的舉動,然而不知者不罪,怨不得殿下。但現如今,一本《禮記》,殿下都能背誦了,昨天晚上,卻那般冒犯阿玖,是何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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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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