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唐歌發現自從陸遙迦說完了那句話之後,她大師兄那臉色就沒太對勁。
她這師兄是個自小就可堪當大事的人,十幾歲時在她們師兄妹幾人面前就擔了半個師父的角色。她們雖說素來對他又敬又怕,可實際上,唐酬是極少會當真與他們置氣的。
或者該說這個人是眼界廣,心也寬,有手段,許多事情看得開。有辦法解決的事在他眼中不算個事,別人沒辦法解決的事到了他手中也不算個事,他壓根兒就不稀罕把什麽玩意往心裏去!
平常有誰惹了禍把他氣到了,他口頭上是刻薄了點,可誰也不會真惱了他罵自己。只因大夥都知道,這個人痛快完了嘴,轉個身就任勞任怨地給惹禍精擦屁股去了。
大師兄真正動了氣、把事情挂了心的時候,會變得很沉默。
有如此刻。
唐酬将那枚化血镖緊緊攥在手中,靜立了半晌,沒管唐歌,也沒理滕引,轉身走了。
唐歌看着唐酬孤身沒入茫茫夜色的背影,忽然沒由來的心疼了起來。
她轉而去看滕引,雖說還沒弄清楚眼前這小子跟師兄還有陸遙迦到底是什麽關系,但她就是直覺地認為——師兄似乎傷心了,跟這個人有關。
她立時便沒了好臉色,對滕引怒道:“你怎麽惹到我師兄了你!”
滕引那雙藍眼睛極其平靜無波地看向唐歌。
“倒是說啊!遙迦的弟弟是誰?那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我師兄聽了便不高興啦?!你知道……”
她一連串的問題還沒問完,滕引也走了。
唐歌被此君的目中無人驚呆了,“……你、你個龜兒子,長得俊了不起啊!喂——!”
她氣得把這人武功高出她八丈遠的事實都甩腦後去了,就想給他來兩下子出出這口惡心。伸手摸進口袋,她掏出個玩意就往滕引後心砸過去。
滕引沒回頭,手往後一抄接住了,随意扔在了路旁,唐歌再一眨眼,這人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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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歌:“……”
這些明教中人一個一個的……從小都是練雜耍長大的嗎?!說沒影就沒影,以為誰不會怎麽着?
唐歌還帶着點孩子心性,一生氣,自己也來了個浮光掠影,咕哝着,慢悠悠踱回屋裏去了。
滕引朝唐酬走的方向疾追過去。
他覺出唐酬似乎有些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是怎麽回事,心想多半是與陸遙迦方才說過的話有關……
她說了些什麽?
滕引很快追到了人,伸手去拉唐酬的手腕。那人起初似乎想掙開,甩了兩下沒甩掉,便再沒動作了,只沉默地任他這個尾巴吊在身後,二人牽扯着回到了唐酬住所。
天已經黑透了。
房間裏漆黑一團,人的感官便格外敏銳。滕引總覺着身旁有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他驀地将唐酬那只手腕提到眼前。
血氣撲鼻!
——那只暗器還在他手裏?
滕引急了,忙去掰唐酬緊攥的手指。
唐酬卻如大夢覺醒,猛地甩開了他的手。
唐酬這一路雖任滕引拉着,卻是走得渾渾噩噩,滿心滿腦袋全教那句話給堵得水洩不通。
——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是麽?他已經有準備永結同心的人了?
是那萬花女子麽?
是那“一個人”麽?
就是為了保護她,才招了這麽多蒼蠅跟在身後?
在一起很多年了?
那他跟他這算什麽?
家常菜吃膩了,打點野味兒玩玩?
讓人照着臉扇一巴掌也差不多就這滋味吧?
他這些天來也算他娘的浪得沒邊兒了,自己躺平任人幹,還給美得不像話。
絮絮叨叨地對他說着生死不離……早上才說完,晚上就給人打了臉。
約莫是他以往浪蕩花叢,報應終于找上門來。
那話怎麽說的呢?對對,就那句——
玩了一輩子鷹,臨老卻讓家雀啄了眼!
…………
唐酬覺得他應該想開點,一把歲數了別弄得太難看。
這種事原本就他娘的不是能強求的!
強扭的瓜不甜,這話以前跟多少人說過?怎麽位置換過來自己倒想不明白了呢?
再說那禍害還沒給他解釋呢,說不定……不全是那回事呢?
唐酬忽然深刻地認識到自己已經賤得不能自理了,到這時候,他想的卻是……随便他解不解釋吧,他寧可讓這只雀兒啄了,但是他娘的能不能讓他再多樂呵兩天?晚幾天再啄行嗎??!先騙騙他行嗎???
可惜最終他心裏那點理智被逐漸脫缰的憤怒與猜忌全面壓倒了,那些細碎而綿延的火星一引即燃,愈燒愈烈……煉火燎原。
他腦子裏嗡嗡作響,心中像是有兩只手在那搓來擰去,千機匣什麽時候抽出來指到滕引胸前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就知道,這個人早已經有了生死不離的人,那個人不是他,不是他唐酬!
黑暗中他看不清滕引的臉,看不到那雙讓他泥足深陷的藍眼睛。
手指一動,就能要了他的命。
那樣就誰也不能把他搶走了!
“滾!”
唐酬咬牙切齒的低吼,像只受傷的獸,欲随時予敵致命一擊。
而面前那身影紋絲不動。
怎麽着,被他的弩口直指要害都不躲,這禍害也跟他姐姐一樣,覺得他的功夫不過如此麽?
唐酬用千機匣狠狠杵了滕引胸口一下,欲将他推開。
滕引卻仍是不動,生生受了那一下,胸腔一陣劇痛,差點給杵得噴口老血出來。
他又拽住了唐酬的左腕,這次沒費什麽力氣就把他攥着左手給攤開了,接着極輕極小心地将那枚化血镖挑了出來。摸着黑,麻利地從懷裏掏出個小藥瓶,将藥粉倒了些在唐酬手心裏。
唐酬覺得掌心上那點傷真是有點深,簡直他娘的疼得他鑽心刺骨。
“我想殺你,知道嗎?再不滾,哥哥可要管不住我這雙手了。”
滕引仍是不動,輕輕按着他手上的止血點。
對了……唐酬恍然記起,這禍害聽不見,跟他說話沒個屁用!
那就直接動手呗?
唐酬用力抽回自己左手,将人往門口推。
“滾滾滾,趕緊滾,找你妹子去!少他娘的再來招惹老子!別以為我真舍不得動你!”
唐酬好一通咆哮。
卻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在說給誰聽,可笑透頂!
“日他娘的龜兒子!”
唐酬幾乎用了全力,終于把那礙眼的禍害給推出門去了。
他“乓”地摔上門順手闩上。
下了決心,那禍害要是再敢惹他……他絕不手軟!
唐酬不再理門外的動靜,回身把油燈點上,看了看手上的傷。
藥末跟血凝在一處,血止住了,還是挺疼的。
但這疼的地方好像沒太對。
他明明手上受的傷,卻覺得心裏反而更疼。
這他娘的還有天理嗎?!
他正在這怒罵蒼天呢,門口有聲音傳過來了。
拍門聲,輕微的悶咳聲,還有——
“唐……”
那聲音極輕微。
唐酬卻覺得像是一道驚雷撞入了他的耳膜,震驚得眼都直了。
是滕引的聲音!
是他的聲音……
他能說話?
也能聽得到嗎?!
唐酬腦袋裏一瞬間的空白之後便被滔天怒火填滿了。
——這兔崽子到底瞞他多少事情?還是從一開始就是在耍着他玩呢???
他奔到門邊,沒心思去拉門闩,擡腳一踹,直接便将房門踹爛了。
連同外面那個人,也被他一腳給踹得摔在地上。
唐酬怒得已經沒法思考,甚至沒仔細想,滕引那般身手怎麽會躲不過他這隔着門的一腳。
“你他娘……”唐酬沖過去,一把攥住滕引的領口,正要重拳招呼,可拳頭還沒落下來,卻發現拎着的那人混身顫抖,借着門口透出的燭光,他看到滕引面如金紙,冷汗涔涔,眼眸甚至有些渙散了,口中是壓抑着的低吟。
“怎、你怎麽……”
唐酬被吓了一跳,本來攥着拳頭的手松了松,落在滕引臉上,摸到一把冷汗。他趕忙撈起他一只手探了探脈,這一摸,心差點從胸口蹦出來。
滕引的脈象時斷時續,竟似受了極重的內傷,甚至有那麽一會兒都感覺不到了。
“滕、滕引…滕引?!日!”
唐酬趕忙把人抱回了屋中。
将滕引在床榻上放好,他便去櫃子裏翻找起來。
他這房間裏好東西不少,自己卻很少記得去用。這些年他本就不常回來住,又有下人來歸置打掃,此時想找到個從前放置的東西簡直比入室偷盜的梁上君子還無從下手。
他記得在這邊曾放過一顆九轉大還丹,人死了也能給續口氣回來,這時卻死活找不到。
“在哪……放哪了?”
唐酬急得冷汗順着脊背往下淌,那雙慣使暗器穩如磐石的手也抖了起來。
最後終于忍不住将櫃子打爛,東西散了一地,他可算找到了那枚救命仙丹。
唐酬忙奔到床邊,将藥遞到滕引嘴邊。
“吃了,快!”
滕引卻不張嘴,這會兒眼神倒是能聚到一處,落在唐酬臉上了,他瞧着藥丸搖了搖頭。
“你他娘的快吃,別逼我揍你!”
唐酬急得眼睛都立起來。
滕引卻不理他,開口只問:“她……陸…遙迦…說了什麽……”
唐酬給問得一愣。
“你…聽得到是嗎?”
滕引眼睛合了合,默認了。
唐酬此時真不知該把這人拎起來揍一頓還是做別的什麽,胸口堵得他快吐血了。
“我剛才弄傷你了?”
唐酬雖然氣得不行,但這會兒還算有點理智,知道得弄明白滕引究竟怎麽回事,身有舊疾還是被他剛才那一下杵到要害了?
滕引:“與那…無關。”
是嗎?唐酬略松了口氣,猛然想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滕引方才問陸遙迦說了什麽,那便是當時的話他沒聽到。
他那耳朵到底是能聽見還是不能聽見?!
還是說他原本聽不見,剛剛做了什麽事讓自己現在能聽見了?
“你、你做了什麽?你他娘的……你對自己做了什麽?!!”
唐酬簡直半輩子沒這麽失态過,幾乎破罐子破摔起來了。
滕引卻執着的想知道,“她跟你…說了什麽……”
唐酬:“說你娘的批,你趕緊給老子吃藥!!”
滕引:“你讓我…死個明白……行嗎?”
死個明白什麽意思?
唐酬照着滕引那臉就狠掴了一巴掌,“死你娘的明白,誰準你死了?!你個龜兒子什麽也不說清楚就想一死了之……做夢吧!你娘的……”
唐酬自己把那顆藥丸嚼爛了,便去堵住滕引的嘴,舌尖在他口中翻攪,總算把那藥給弄進喉嚨裏去了。
他卻含着那嘴唇不舍得松開了。
滕引身上涼得不像話,呼吸聲幾不可聞,也不再如方才那樣顫抖了,要不是還能感覺到他唇舌的回應,倒真像是已經魂歸九天了。
這大還丹應該管用的吧?是誰拿來孝敬他的來着?要是不管用,他天亮就去把那人弄死。
——唐酬這會兒已經覺不出自己的想法多有病了。
他狠狠的啃咬着那唇那舌,感到絕望刻骨。
算了,他認了。
他不讓他死了。
他愛跟誰走就跟誰走,只要他別死。
走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