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平成街隸屬鹽官縣,再往上是臨江,地處江南一代,要去往都城,先要坐船,然後再轉陸路。

入選家人子的女子都會被內侍統一帶到船上,姜肆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楚家夫婦病了,所以拖延了時間。

姜肆當然知道他們倆為什麽病了,楚家小民出身,攏共攢不下多少銀子,他們夫妻兩個生了一兒一女,女兒楚晴乖順,小兒子楚朗卻有些叛逆,夫妻兩個不敢把錢留在家中,怕小兒子偷拿,所以都帶在了身上,昨天被姜肆一頓薅,渾身家當只剩下半貫銅錢,氣也氣出病了。

他們還是住在永福客棧裏,姜肆去抓了藥,托小夥計熬了端進房間裏,楚母在床上,楚父悶着頭坐在旁邊。

姜肆看一眼楚母,目光輕輕落在楚父臉上。

她雖然才在楚晴身上活過來兩日,卻也知道,這個家裏當家做主的看似是楚母,實則是楚父。只是他幾乎不怎麽說話,悶不吭聲,便把楚母顯出來了。

這會兒姜肆端藥入門,還沒進去,楚母瞬間哭號起來:“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不孝的玩意兒啊!”

姜肆站在門口,臉色無辜:“娘,你說什麽呢?女兒哪裏不孝順了!你看,我還特地去幫你買了藥。”

楚母一口血差點嘔出來:“拿了家裏的錢,買個藥也算孝心?”

姜肆啧了一聲,原身也就是被父母恩情和孝道捆住了,要換成她,別說把自己活活餓死,她能把楚父楚母給整死。

至于現在?她把藥放下,正色道:“我知道你沒病,想拖延時間是不是?”

楚母那樣一個能為了十兩銀子把女兒賣了的貪財人,昨兒在樓下答應內侍送楚晴入選家人子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父母在,不遠游,如今她裝病,不過是為了借孝道壓住姜肆。

內侍擢選家人子是有期限的,到三月初三,所有被選中的家人子就必須入宮了,而從臨江到京都,至少有十日的路程,如今已經二月底了,底下的內侍興許這兩日就要啓程京都,可沒那個功夫再等姜肆伺候楚母病好。

所謂的被未來的榮華富貴打動也只是障眼法,他們只在乎眼前能拿到手的利益和好處。

楚母哭號的聲音頓停,轉瞬又露出笑,仰面靠在床頭櫃上:“我的乖女兒,既然你知道了,那我這病也沒必要再裝了,你聽娘的話,好好留在咱們鹽官,別想着去那什麽皇宮裏頭,宮裏頭再好,那也是去當伺候人的奴婢,當奴婢的生死不由己,哪裏比得上杜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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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換做原來的楚晴,可能也就被她這幅拳拳愛女之心感動,當真留下來了。

可現在活着的是姜肆。

她當着夫妻倆的面嘆了口氣:“爹、娘,你們怎麽傻了呢?宮裏頭出來的大人們都已經記了名,那女兒注定了要進宮的,你們總不會覺得杜府有能耐和宮裏搶人吧?”

“還是你們覺得只是生個病,就能拖住人?”姜肆站在原地笑,“女兒出去買藥的時候打聽清楚了,今年宮裏頭出來選人的隊伍有三支,另兩支往濟川和長琦去了,那兩支隊伍選中了當地頗有美名的姑娘家,可來咱們這的內侍還一無所獲。”

外頭只有這麽一點兒消息,可姜肆是誰?

她要是還沒死,就是這大齊板上釘釘的皇後!

上輩子她出身名門,父親是一代大儒,皇子之師,帝後曾經有心想替太子求娶姜肆,可姜肆自個兒沒看上太子,選中了當時的六皇子薛準,後來夫妻倆成婚三年,三年之間風起雲湧,太子被廢、兄弟相殘,薛準是最後的贏家。

如果薛準登基,她必定是元後。

然而她死了。

姜肆出神了片刻,卻很快醒悟,她常在宮中行走,從前也是被當做太子妃培養的,當時的皇後雖然不賢,卻也是真心想要姜肆成為太子妃,宮內的一些事務她也常常和姜肆提起。

宮裏勢力分三股,皇帝親衛、內宮官宦以及掖庭。前兩者都是面上權勢大的,可掖庭也不容小觑,掖庭又分兩支,一支是掖庭令,另一支是永巷令。

這兩支都是掌後宮之事,但也有區別,掖庭權力更大,采選的多為官宦之家的女子,永巷則是從民間挑選女子進選,前者能直接進後宮封采女、美人,後者進宮是家人子,卻也有參選的機會。

樓下的那些內侍就是出自永巷令,永巷之間也有争鬥,誰負責挑選出來的家人子能一步登天,領她進宮的人自然也有受益,這就是他們的投資。

有利益當然也就有競争。

選中姜肆的這一支沒有挑到足夠有潛力的家人子,本來就着急,不然也不會在冒雨的天氣還在街上行走了。

姜肆臉上帶了點笑,懶得再掩藏自己了:“娘,女兒進宮是必然的,你只是病了,安神藥喝上兩盅也就好了,不過你要是想留下我也不是不行,除非……”

她在楚母略微期待的眼神裏笑容越來越大,吐出的話卻很冷:“除非家中有喪事,女兒身懷晦氣,才不好進宮呀。”

“你!你這是咒我死!”楚母猛地彎腰咳嗽起來。

這回她是真的氣急攻心了,一口痰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只能拼命咳嗽。

姜肆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原身雖然愚笨一些,可到底也是顧忌孝道,不敢做什麽出格的事情,所以他們告訴她弟弟讀書更重要,她也信了,時常在家裏受委屈,直到父母想拿她換十兩銀子才徹底讓她絕望放棄了生命。

可姜肆不是楚晴,她從來只為自己而活。

家族從前一直想讓她和太子聯姻,可她不高興不願意,她看不上太子!看不上的人為什麽要嫁?

她想給自己的爹娘證明,就算自己不嫁給太子,她也能過得好,也能當上大齊的皇後。

唉。

重活一世,姜肆其實不太願意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上輩子她過得并不算太好,雖然最後還是成功了,可到底也吃了很多的苦,曾經她覺得那些苦值得,因為有人陪着自己,可現在活過來以後,她又懷疑起自己了,當初選中薛準,到底是不是錯了?

她死于一種無色無味的毒藥,臨死前,她聽見身邊的侍女耳語,說薛準想要另立皇後,所以命她給自己下了毒。

姜肆不太信,卻也有懷疑,身邊的侍女跟了她很多年,平日裏十分忠誠,她也很信任這個侍女,但如果說是薛準毒死了她,她也有一些猶疑,當時大局已定,薛準沒道理會選擇毒死她叫世人诟病,原配即将成為皇後的時候死在了登基前夕,怎麽都會被揣度含義的。

但不管怎麽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如今雖然還是大齊,可說不定現在都是幾百年後了,故人都成了一抔黃土了。

她還是為自己的将來考慮一下比較好。

成功氣到了楚母以後她就晃晃悠悠出門下樓了——要不是自己一個人逃跑辦路引什麽的太麻煩,她才不樂意折騰這麽一大圈還要去京都皇宮裏。

大齊律法,出行要戶籍證明,還要本地裏正、縣衙所開的路引,這份路引也只能用在上一級的城鎮之中,再往外又要城鎮之間的路引,反正很麻煩就是了。

等過了掖庭的手,以後想辦法從宮裏出來,不論是戶籍還是路引,都不必過楚父楚母的手,比起現在要簡單些。

下了樓,她正好撞見內侍,見她獨自一人,那內侍問:“你娘的病怎麽樣了?可別耽誤上路。”

姜肆莞爾一笑:“大人,家母是一時悲喜交集,所以催動了心肝,我今天去問過大夫,大夫說她吃上兩天藥就好了,不會耽誤行程的。”

內侍姓韓,此刻心情略微複雜,畢竟昨天姜肆的“上天”言猶在耳,他是頭一回見到這樣膽子大的女人,他至今都在懷疑,這姑娘的娘是真病還是怎麽的?

不過細想一下這也和他沒什麽關系,他只是負責采選,這姑娘有野心,也有計謀,說不定以後就有大造化呢。

所以他客氣地點頭:“今兒雨已經停了,咱們也該準備上船啓航了,姑娘收拾好行李就準備走吧。”

姜肆笑着應好。

她也沒什麽行李要收拾,本來就是要被送進杜府做通房的,府裏頭看不上她家裏那點東西,楚母也沒想着準備,如今她兩手空空,只有懷裏揣着從楚母那裏拿來的碎銀,十分光棍。

連拜別父母也不用,她就跟着韓內侍上了船。

二月十五,船從臨江啓航,一路向北,行船三日又換了騾車,一路浩浩蕩蕩地往京都去了。

這一路上連同姜肆在內,一共有五十位入選的家人子,韓內侍這一支隊伍人少一些,但選中的每一個人都漂亮,雖然不像姜肆這個身體那麽出衆,卻也都是燕瘦環肥,各有特色。

姜肆懶得交際,但船艙就這麽大,總有不得不交談的時候,她也不想惹事引人注意,碰上有必須說話的時候也都好聲好氣的。以她從前的教養,她若是有心,當然能和所有人相處得融洽,不然光在外頭樹敵也夠她頭疼好久的了。

跟她一道兒的那些姑娘們原先見她不愛說話,還以為她高傲,後來一相處發現她脾氣甚好,竟也慢慢圍到了她身邊。

人多了,流通的消息也就多了,越靠近京都,她們讨論的話題也就愈發和皇宮有關。

有天衆人閑聊,說出了一個讓姜肆驚愕的消息。

——如今是大齊明德二十年。

而她死之前,薛準曾拉着她的手與她商議,若是他登基,年號定為明德。

她到了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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