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對石中意的了解一般,對這個名字耳熟還是因為薛準。

薛準年輕的時候不得寵,皇帝皇後都不喜歡他,連帶着在宮裏頭的待遇也很差,每每進宮,不是在挨罵,就是在茶房裏坐冷板凳,石中意就是茶房裏伺候的人。

那會的石中意才剛進宮,認了大太監當幹爹,被分配到了茶房,雖然有幹爹,可到底是個太監,別人都不待見他,唯有薛準對他還算客氣,有一回不知怎麽的太子看石中意不順眼,罰他在茶房裏頭跪着,是薛準故意潑茶水弄濕了石中意的衣裳,用怕皇帝看見的借口把人使喚下去的。

薛準和姜肆提起這事兒的時候說石中意也是可憐,小孩一個,伶仃瘦骨。

他的話姜肆向來只聽一半的,這孩子是有些可憐,受了太子的無妄之災,可薛準也不是那麽善良好心的人,不過是想施恩罷了。

往後石中意果然成了他們埋在未央宮的一顆釘子。

想明白這人是誰以後,姜肆雖然有些疑惑為什麽他會到了永巷,可到底還是松了一口氣,熟人總比不熟的好,至少能投其所好。

不過她也沒跟傻子一樣直接去找石中意,而是找了石中意手底下的人——她這張臉可不能讓宮裏的老人看見。

到了地方,她才看見來找石中意徒弟的人那樣多,小小一個居室圍了好些人,除了剛進宮的,還有些是在宮裏呆了有幾年的人,都是想托關系去萬佛塔。

姜肆淡定地站在了人群裏聽消息。

“怎麽都是人啊!”

“廢話,你是因為什麽原因過來的?大家都想着接近太子,萬佛塔是最好的機會。”

“呃……可是陛下不也是要去萬佛塔嗎?難道不能是奔着陛下去的?”

姜肆本就被吸引了注意力,這會兒聽到更感興趣的,便不動聲色靠了過去,先看了一眼對話的兩個人。剛剛說話的是個一看就年輕的小姑娘,還帶着一點兒兩廣的鄉音,臉上是純然的迷惑不解,另一個看着年紀更大一些,面上是宮裏頭訓出來的表表準準的很“規矩”的表情。

兩個人都是兩廣口音,顯然是同鄉。

年紀大些的那個瞥了一眼靠近的姜肆:“陛下都四十多了,誰傻了放着年輕有未來的太子不親近,跑去接觸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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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姜肆點點下巴:“你說是吧?”

姜肆被發現也不意外,她本來就光明正大站過來的,人家識破了也屬正常:“你說的對,太子年輕有為,陛下年紀都大了,誰還喜歡,咱們又不是變态。”

那年紀大的就滿意地點點頭。

年紀小的面露難色,弱弱地說:“可是陛下也才四十……”

姜肆肅着臉:“他都四十了,咱們才十七八歲,花骨朵一樣的年紀呢!你想想家裏的父母,是不是和陛下年紀一般大?”

本來這一塊兒的人就多,她這樣一說,聲音不大,所有人卻都聽見了,忍不住在心裏悄悄琢磨了一下,覺得她說得挺對的,她們還都年輕,要是能嫁給更年輕的太子,誰還考慮老黃瓜啊!

咳,話糙理不糙嘛。

沒一會兒,石中意的徒弟小常子就出來了,一圈人蜂蛹而上,七手八腳地把自己準備好的禮物往他身邊塞。

姜肆站得挺遠,沒跟着擠過去,等人差不多走光了才到了他跟前,把準備好的禮物遞過去。

結果還沒遞完,就看見小常子擺手:“別送了別送了!她們跑得太快了,還得我等會費力氣給她們送回去,煩死了。”

姜肆低聲:“常舍人,你不看一看禮物嗎?”

她聲音本身偏清脆,可特意壓低的時候卻軟軟的,聽着撓耳朵。

小常子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嚯!”好漂亮一姑娘,柳葉彎眉櫻桃口,底層家人子的統一服飾是暗紅色的,這暗紅色反倒襯得她面目格外白皙,再一笑,便似冬日的冷雪消融一般。

他下意識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想起了他師父說的話。

石中意說,如今宮裏頭新進了許多家人子,人多了,競争也就大了,每個人都想着出人頭地,那必定是要走關系的,別人可以收她們的禮物,可他和小常子不能收。

小常子還不太明白為什麽。

石中意笑得意味深長。

小常子還是不懂,可他有個優點,那就是很聽師父的話,師父說東他不往西,拿驢鞭子抽他都不帶回頭的。

哪怕這會兒面對着姜肆這麽一個大美人,他也很正經:“師父說了不讓收禮,這些擱着的我都得找人退回去呢,你的東西在這,人也在這,幹脆拿回去,省了我找人送回去的功夫。”

姜肆有些愕然。

她沒料到這小舍人這樣剛直,收到手的禮物還能還回去。

要是按照從前,她也就放棄了,可如今除了通過石舍人的路子去萬佛塔以外,她別無他法,只能低頭:“小舍人,你先瞧一瞧是什麽東西好不好?”

她把那個準備好的匏器拿出來。

身上銀錢不夠,她是特意托人在外頭買的匏瓜,買回來以後自己雕刻成了筆筒的樣式,還在上頭提了詩——本來匏器制作的時候是從匏瓜還鮮嫩的時候制作,用木板雕刻模具,再陰刻詩句,可這樣一來制作周期太長,姜肆等不起,也買不起這樣的成品匏器,只能自己做了。

這東西看着不值錢,卻勝在心意,小小一個筆筒,肚兒圓潤,桶壁斜支,再镌刻一束梅花,清正雅致。

小常子看了看那匏器,心裏有些可惜。

他知道師父石中意欲.望平平,好像對什麽都不在意,不然也不會舍了頗天的富貴窩在這永巷裏,可人的欲.望再平,總也是有欲.望的,石中意平生最愛把玩匏器,以小巧玲珑者為佳。

小常子一直想給師父買個匏器當孝敬,可一直沒尋摸到好的——師父對他好,他挑來挑去都覺得有更好的和師傅相配,可更好的他暫時買不起。

眼前這個匏器他倒是很心動,可一想到師父的話,他就只能把黏在匏器上的目光收回來了,甚至為了吓退姜肆,他還特意擺了一個臭臉:“看完了,不收,說不收就不收,你趕緊拿回去,別耽誤我時間!”

說完擡腿就走。

姜肆:“……”這小舍人,還挺倔。

只是現在這條路走不通的話,她就只能以身犯險走另一條路。

她匆匆回去,結果在門口碰上了一個人,皂底靴,藍色大襟,腰間挂着永巷令的牌子,她連忙低頭:“大伴。”

“起吧。”

姜肆行完禮就低頭出門了,生怕撞見宮裏頭的老人。

可天公不作美,門口碰見的,恰好是熟人——石中意。

石中意本來匆匆一瞥,只看見了她半張側臉,依稀覺得熟悉,可也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哪裏熟悉,兩個人就擦肩而過了。

是等他找到了小常子、手裏拿着那個匏器的時候才猛然察覺到不對勁的。

他一向謹慎,雖然喜歡匏器,可他藏得極好,每次在外頭買匏器,都會同樣購置一樣價值更高的東西,旁人只會覺得他喜好貴價之物,而不會在意他“附贈”的那樣匏器。

在宮裏頭這麽多年,知道他喜好的也就只有小常子一個,幾乎從未在別處透露出來,這個新進宮的家人子是怎麽知道的?

他細細問了小常子,猛地想起那半張熟悉的側臉來。

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去細想就不會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可這會兒,他忍不住就想起那張叫人熟悉的側臉。

小常子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仍舊說:“師父,我聽說陛下和殿下吵架了?這回是為了什麽?”

石中意漫不經心的:“陛下和殿下三天吵兩回,咱們都習慣了,誰知道是因為什麽吵?唉,師父年紀大了,伺候主子的時候還戰戰兢兢的呢。”要不是因為上頭兩個主子天天吵架,他至于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跑到這永巷令來窩着嗎?

他們家陛下就有病。

當然,這話是不能在外頭說的,也就私底下嘀咕嘀咕,不然光罵皇帝神經病這麽個罪行,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小常子心領神會,問:“陛下這……為啥啊?”

“還能為啥?老鳏夫,這麽多年沒嘗過女人的滋味了,憋也給他憋傻了。”石中意咂摸咂摸嘴,舊事重提,“你說的那個家人子,是不是後頭走的那個?我瞅着她長得眼熟,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小常子奉承:“師父天天見那麽些個人,眼熟是正常的,說不定就像誰呢?只要別是像死人就好了,不然夜裏頭害鬼呢。”他膽小的很,最怕夜裏頭做噩夢,尤其是害鬼的時候,身體一動不動的,可吓人。

本來只是随口一提,誰知道石中意面色一變:“死人!”

他怎麽忘了!那人分明就像死了二十年的先皇後!

他吓得一個趔趄,小常子連忙去扶:“師父?”

石中意撐住身體,眼珠子轉了轉,心裏生了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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