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姜肆是在宮外又重新見到了常青。

彼時她正在鋪子裏收拾藥草, 而常青從門?外打馬而過——進士及第,打馬游街。

原先那個看病的婦人?常說她弟弟學識好,但姜肆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常青在她面前總是腼腆地不說話, 怎麽也沒法體會到她所?說的學識淵博。

更何況姜肆自己也見識過很多學識淵博的人?,別的不說,她的父母兄弟, 學識都很拿得出手。

姜肆怎麽也沒想到在藥鋪裏随便搭了兩句話的人?會成為?進士。

不過不是狀元,狀元已經年近中年,常青是探花。

姜肆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 擁擠的人?群裏,游街的三人?格外顯眼,常青在其中, 也确實更像探花,面皮白?淨,長相也很周正。

現在還是流行榜下捉婿,狀元郎聽說早有婚配,榜眼年紀也不小, 常青就成了最搶手的那一個。

圍觀的人?也将手中的花往他那裏扔得更多, 盈香滿袖。

姜肆也湊了個熱鬧,只是她手邊沒花,唯有一支要入藥的金桂,想了想, 随手一抛。

本來?以為?會落在地上,偏偏常青那時候正在看她, 伸手一撈,就接中了金桂, 然後?随手往頭上一別。

金桂花細碎,宛如流金,落在帽檐,映着旭日?,反倒襯得常青頗為?俊朗。

圍觀的婦人?和少女們都哄笑起來?。

引得姜肆也跟着笑。

常青就紅了臉,他想說話,卻又被人?群裹挾着往前走,這時候回頭也太顯眼了,他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每年的狀元游街總會惹一段時間的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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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準也會有意識地去關注新一批的進士,畢竟是以後?國?家的棟梁,晚上燒尾宴的時候他随口?調侃兩句,也能拉近和臣子之間的關系。

“這一批的進士裏還是那個叫常青的更加引人?注目……”

上面怎麽說的?薛準會關注進士,但不意味着他會關注進士的八卦,尤其這個八卦,還和他夫人?有關系的時候。

梁安拼了命地給說話的人?使?眼色也沒打斷他興致勃勃的講述,只能:“……”自求多福吧。

但薛準沒有發火,等?人?走了以後?,才問梁安:“夫人?今晚不回來??”

梁安看他臉色,小心說:“您忘了?夫人?說今天要住在別院……”

薛準:“……”今天見的人?太多,還真忘了。

他黑着臉,梁安怎麽都不敢說話。

燒尾宴上,狀元榜眼探花三進士都坐在一塊兒,一邊朝着別人?笑,一邊私語。

狀元貌似無?意問:“陛下看着今兒心情不大好?”

榜眼也跟着偷偷觀察了一下,遲疑:“沒有……吧?”

狀元咳嗽一聲:“可陛下這眼風都掃了咱們好幾遍了,難道有什麽不妥?”

這話一說,榜眼也發現了,他和狀元郎互相打量了一下對方?的穿着,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探花常青,本來?想問他有沒有發現的,卻發現他在走神,手裏還捏着那支金桂。

榜眼順嘴就問了一句:“賢弟可有婚配啊?”

常青回神:“沒有。”

大約是被問得條件反射了,他又補充:“但已經有心悅之人?了。”

榜眼正欲細問,就聽見上首的帝王開口?:“諸位聊什麽呢?”

他面朝的方?向是進士這一邊

帶頭的狀元連忙站起來?:“才剛聊到探花郎是否婚配,他說尚未,但已有心悅之人?。”

常青連忙也跟着站起來?,低頭。

不知道是不是狀元他的錯覺,他感覺陛下聽完這句話好像更生氣了。

其實按理來?說,這個時候皇帝問到了婚配的事情,進士又回答了類似的問題,皇帝都會順勢接口?,問上兩句,如果雙方?都有意,或許還能贏得一個賜婚,這是雙喜臨門?的好事,帝王也樂見其成。

但薛準問都沒問,勉強笑了一下就轉移話題了。

吃完宴,三進士結伴往宮外走。

狀元榜眼住得略近,沒一會兒,就只剩下了常青一個人?獨自行走,先前家裏的人?提過要來?接他,他找了個借口?拒絕了,如今便只剩一個人?。

白?日?的喧嚣熱鬧皆已經散盡,唯有口?中的酒氣,以及長街之上零碎的鮮花會讓常青覺得這并?非是一場夢。

鮮花零落,許多都被人?群踩碎,汁液橫流,糊在地上,常青在一處園圃裏找到一支還算完整的雛菊,他細心撿起,折掉微損的花枝,和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支金桂放在一起。

然後?握着它們,順着熟悉的路一路往前走。

這是他拒絕家中人?來?接的初衷。

這條路他走過許多遍,通往哪裏,他再熟悉不過。

其實他對姜肆并?不十分了解,只聽夥計略微說起過姜肆的身世,說她從平城來?,家中父母偏心弟弟,将她賣入宮中,在宮中當?差,又想辦法學了醫,才能支撐起一間藥鋪——姜肆只大致和夥計說了一下,沒說的很清楚,常青知道的自然也很模糊。

但也不影響他覺得敬佩和心疼。

他家中有姐姐,自然知道家裏人?本能的偏心,所?以他盡可能地會去多照顧姐姐一些,彌補父母沒能給予姐姐的那些東西和遺憾。

而相比之下,他眼裏的姜肆卻沒有。

他不可避免地會分薄幾分關心與?在意。

時間久了,他發覺姜肆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她不會抱怨,從來?都是笑臉盈盈,學醫的時候也不分神,有些不知道的東西會反複去鑽研,待人?也很和善。

這樣的她,輕而易舉能夠吸引到他。

他從不敢和別人?提起這份心思,只是下定決心仍舊要好好讀書,等?到自己進士及第,或許……能有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他不敢去細想,只是隐隐約約心中有一個目标。

如今身上的重擔已經落下,他終于能夠鼓起勇氣去接觸這個目标。

燒尾宴上的酒醇厚,入口?并?不烈,但後?勁十足,常青眼前微微模糊,但他心中還算清明?,默默計算着自己走過的路。

再過一條街,就到了。

朦胧月色裏,他心中一動,擡起頭。

他站在藥鋪對面的樹蔭之下,月色清明?,斜鋪白?練,甫一擡頭,整個人?都愕住。

藥鋪的門?框之上斜支着一盞燈,宮燈樣制,泛着昏黃的光,姜肆穿着牙白?的上衫,底下系着蔥綠的裙子,耳上的珍珠墜子微微輕晃。

她踮起腳,臉上盈着笑,比常青見過的每一次笑都來?得真切動人?,伸手摟住了身前人?的脖頸。

那個人?背對着常青,酒意讓常青有些糊塗,竟然覺得他的背影很是眼熟,頗像是早早離席的……帝王?

可帝王不該出現在這裏。

雖只有見過幾面,常青對帝王還有個大致的印象,他不茍言笑,臉上總是沒什麽笑意,和大臣們說話的時候臉色淡淡的,不怒自威。

反正,不大可能是眼前這個人?。

因為?他看見眼前這個人?低下頭,像是生怕姜肆摔倒一般去扶着她的腰,用身上的披風将她裹緊,主?動去親吻她的唇。

而姜肆也閉上眼睛,任由他的靠近。

像是一對璧人?。

常青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麽反應。

他手裏還拈着金桂和雛菊雜成的那束花,走了大半的路,花葉也落了不少,花枝上盈滿露水,或許還有他手心的汗,他分不清。

他的心也亂成了一團亂麻,一會去想對面的那個人?是誰,一會兒去想姜肆是不是已經有了心愛的人?,一會兒又去想,自己來?得是不是太晚了。

他木愣愣地站着,一直到對面的燭燈吹滅,小門?吱呀一聲響,緊緊閉住。

月色如水一般涼。

屋內,薛準把身上的鬥篷摘下,披到了姜肆身上:“你身體不好,天氣涼,不該在夜風裏站那麽久。”

他早先積攢的那一點醋意和生氣,在看到在夜風中等?待的姜肆時散了個徹底。

他只顧着去責怪姜肆不注意身體的休養了。

他沒有說過要來?,但姜肆卻像是早已猜到一樣默契。

姜肆對他的情緒敏銳,這會兒也當?做不知,反倒去端自己熱好的醒酒湯:“又在宮裏喝了不少吧?”

燒尾宴上,不論是不是真心,總少不了酒,大臣們敬一杯,進士們敬一杯,不用片刻,就能喝一肚子酒水,偏偏這樣的場合不能拒絕,為?着一份愛才之心以及對才子們的尊敬,也要喝。

薛準以前喝不了許多,後?來?也習慣了,必須喝的場合也從不落下。

姜肆總是心疼他,每次酒宴回來?,都要備一份醒酒湯。

薛準也習慣了,接過碗悶頭喝下,然後?将碗一放,伸手就去抱姜肆。

他坐在榻上,一伸手,就将姜肆抱在自己的腿上。

醒酒湯還未起作用,他的呼吸間蓬勃着酒氣,落在姜肆的脖頸上。

姜肆沒有掙紮,輕輕抱着他,問:“怎麽了?”

薛準悶聲:“姒姒,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也能很快樂?”

他的姒姒這樣好,即使?沒有他,也會有優秀的人?來?愛她。

正是因為?知道那些人?同樣優秀,他才會覺得自己仿佛就只剩下了一腔愛意才能相比。

甚至有時候他會想,愛是不是也分先來?後?到,他不過只占了先來?的那一份機遇。

回答他的是姜肆堅定的不會:“沒有如果,薛準,我只喜歡你。”

薛準抱着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下了決定。

他說:“姒姒,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他擡起頭看姜肆,伸手去摸她的頭發:“你再等?一等?我。”

姜肆說好。

他已經等?了她二十年,這回換成她等?一等?,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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