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他手段高超,她上當受騙只是情理之中。◎

李樯知覺敏銳, 又對勝玉太過了解,勝玉的疏遠在他眼中太明顯。

李樯臉色微沉, 跟着勝玉的步伐走了出去。

勝玉對鏡挽發的時候, 李樯從後面環上來,貼着她的面頰,目光直視着鏡中人。

語調黏膩甜蜜,目光卻帶着審視, 像一只纏上來撒嬌的長蛇:“勝玉, 為什麽不理我?”

勝玉僵了僵, 拿着木篦的手微頓。

她也擡眸, 和鏡中的李樯對視一瞬。

接着垂下眼睫。

“要去哪裏?見什麽人?我有點緊張。”

原來在想這個。

李樯放松下來, 笑了,卻還習慣性地帶着嗔怨:“你滿腦子只有正事, 沒有我是不是。”

勝玉幹幹笑了笑,好像真是緊張得手足無措的樣子。

李樯便放開她, 退後了些許, 不再跟她玩鬧。

“你別害怕, 不會叫你有事的。”

勝玉握着一束長發無意識地輕梳, 看着鏡面中李樯的臉。

他神色中難掩神采,倨傲和桀骜都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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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勝玉是可以理解李樯的。

如果她是一個旁觀者, 眼看李樯身負赫赫功名,有叔父在身後籌謀無限,未來前程不可限量,她大約也不會覺得一個身負血海深仇、身無長物、又一貧如洗的女子能與李樯白頭偕老。

這種現實的評判勝玉早已經受過很多。

在她忍受鄰裏嫌惡白眼的時候。

在她被郭老太當成貨物一樣販賣的時候。

只要把李樯看作他們之中的一個,這事兒也就不新鮮了。

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李樯平日裏要去衙門當值, 走得特別早。

今天卻慢悠悠的, 一點也不着急, 還跟勝玉一起用完了早飯。

他似乎壞心眼地故意要看勝玉笑話,既不跟勝玉說等會兒要去哪裏,也不告訴她要見的是誰,只是含着笑坐在一旁,氣定神閑。

勝玉一邊喝粥,一邊瞥了他幾次。

每次看過去,李樯都仿佛抖着羽毛的孔雀,更加得意幾分。

勝玉被惹得起火,幹脆不再看他。

早飯吃完,見李樯還是憋着不開口,勝玉也不問了,撐起一柄紙傘帶着豆兒出門,去鋪子。

她身影袅袅走進煙雨中,李樯定定盯着,眸光中滿是興味,等她的身影在門邊消失,才大搖大擺地跟上去。

豆兒察覺到郡守的行跡,疑惑又好奇地看着勝玉,欲言又止。

勝玉自然也發覺了,明白豆兒想問什麽。

直接道:“別理,他有病。”

豆兒點點頭。

勝玉加快步伐進了鋪子,收傘時傘面上的雨珠亂蹦,顯然帶着火氣。

進店沒多久,就遇上一個熟客。

因着十分熟悉,對方進來便直接找勝玉。

勝玉也收起了惱火的情緒,同她行禮打招呼。

“王夫人。”

對方是某位駐軍将領的妻子,三十來歲,性格頗為直爽,但也帶着上位者的傲氣,鮮少與人主動親近。

但這回,王夫人拉住勝玉的手,朝她笑了笑,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勝玉正不太明白。

門外又走進來一個男人,身形不算高大,卻很魁梧壯實。

王夫人拍了拍勝玉的手道:“這便是我家陶将軍。”

勝玉這才知道來人是誰,連忙行禮。

“女東家不用客氣。”那位将軍聲音渾厚,站在遠處恪守禮儀,“今天來打擾,是想借個方便說話的地盤。”

還沒等勝玉問清緣由,李樯從門口走了進來。

進來時步履匆匆,仿佛剛到。

他在裝什麽呢?

分明他就是跟了她一路。

勝玉微微蹙眉,心念微轉,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果然,在她開口之前,陶将軍已經跟李樯打起了招呼。

“多謝大人撥冗。”

李樯裝模作樣地在周圍看了一圈,肩背舒展,發出疑惑:“這裏是?”

陶将軍連忙解釋:“內子對此處頗為熟悉,說這裏放心得下,可以随便談話。”

勝玉終于明白了王夫人方才拉她一下的舉動。

這位王夫人,大約也是太師安排的人,不然不會提出要來她這裏。

看樣子,陶将軍還不知自己妻子的身份。太師的局,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準備的。

李樯說要帶她見的人就是這位陶将軍吧?難怪他早上什麽都不說,果然是在故意看她笑話。

勝玉收斂神思,适時上前一步,也裝作和李樯不認識的樣子。

“兩位大人既然是有事商量,往裏邊兒請吧。”

李樯笑而不語地看她。

勝玉眼珠圓潤,眼尾上翹,眸光流轉之中自然而然多出一分純真,一分妩媚。

昨夜擁着睡覺、今早又共進早飯的人,現在面對面地裝作不相識。

有一份莫名的刺激。

李樯也擡起手,輕輕握了一禮。

“有勞女東家。”

勝玉帶着幾人走進內室,感覺到李樯灼熱燎原的目光一直凝在自己身上,好像随時要點起什麽大火。

她竭力無視,等幾人坐定,便要離開以免打擾。

王夫人卻攔着她。

一邊以眼神暗示,一邊好言相勸。

“東家還是跟我們在一塊兒,免得外人起疑。”

說着,拿起一塊布料翻看。

勝玉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要自己留下來做掩護,若是真有外人闖進來,她可以說她們在裏面選料子。

但勝玉下意識地看了李樯一眼。

李樯也在看她,恰巧對上她的視線,眸色頓時更深。

勝玉看了一眼就轉開目光,偏向一側,喉嚨輕咽。

李樯對她的那些溫情都是裝的,欲望則恐怕不是。

太熟悉的兩人,對視的一瞬間便知道他在想什麽。

總之裝着陌生人的樣子,想的卻絕不會是什麽正經的事。

見李樯沒有反駁之意,勝玉也半推半就地留了下來。

她并不插話,在一旁時不時添茶。

既然選在這裏說話,那所談的事情必然不是能在衙門裏說的。

果然陶将軍說着說着,言語之中隐有反意。

他一再地鼓吹着李樯,想要與他合謀,李樯則并不直面應答,似乎沒有多感興趣。

陶将軍見李樯無動于衷,越來越急。

陶将軍篤信命理之說,今年他便要滿四十,這幾年來,好幾個方士給他算命,說他四十那年必成大業,若是未成則生死難料。

他認為眼下的時機正是他的大業所在,絕不能錯過。

勝玉不動聲色,只當自己什麽也沒聽見。

她知道李樯也有反意,此時裝作不感興趣,只不過是李樯計劃中的一環。

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鈎。

她忽然想到,她當初是不是也是吃了李樯抛下來的魚餌。

現在近距離地、直觀地看着李樯玩弄權術,勝玉反而有些釋懷。

他手段高超,她上當受騙只是情理之中。

這樣想着,勝玉下意識地看了眼李樯。

孰料李樯的目光也正落在她身上,烏眸定定的,說不上有幾分溫情,又有幾分涼薄。

但這回是李樯先轉開眸,好像他只是在無聊走神時随便到處看看。

在李樯故意冷漠的刺激下,陶将軍越來越激動。

這時候,王夫人就會拍拍他的背,或者輕輕在他腿上捏一下,提醒他不要失态。

陶将軍非常尊重疼愛自己的妻子,往往都能在這些提醒下平靜下來。

但人也總有控制不住的時候。

陶将軍發現李樯頻頻出神看向角落裏那個美貌女東家,只怕今日的所有努力都要成為白費。

“李大人。”陶将軍聲音突然發沉,傾身向前,有些孤注一擲的意味,“李家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說實話,為你不值。”

勝玉忽地擡頭。

李樯面色果然沉了沉。

王夫人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該不該攔。

勝玉站起來,淺笑着拉過王夫人。

“外邊兒正熱鬧,我們出去瞧瞧。兩位大人在裏面談話,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事的。”

王夫人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跟着勝玉往外走,臨出門前回頭有些擔憂地看了自家夫君一眼。

陶将軍還并不知道自己是李家棋盤上的一顆棋子,聽他的口吻,接下來他無論要說什麽,都是對李家不太有利的發言。

如果他說出什麽惹李樯不快,李樯能不能寬宥,只看李樯的心情。

但是若這些話被她和王夫人兩個外人聽到,後果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了。

門扉合上,隔絕了所有聲音。

王夫人仍然心有餘悸,看着裏面。

勝玉輕輕安撫她一句。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李樯演這一出戲,本就是為了刺激陶将軍。

王夫人也明白,感激地看了勝玉一眼,但眸光還是不受控制地落在門扉上。

勝玉默默地看着。

王夫人是被太師有意安插在陶将軍身邊的線人,她恐怕從一開始嫁進陶家,心意就摻了假。

但是他們的夫妻情分,看起來卻很像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陶将軍知道了王夫人接近他的真相,會不會恨上這十幾年的發妻。

勝玉抿唇,壓下所有的神思。

李樯和陶将軍談完出來時,鋪子裏剛好沒人。

王夫人不用再壓抑,撲過去如鳥歸巢一般回到陶将軍懷裏。

陶将軍面色稍緩,一邊盡力站直顯得體面,一邊抱着妻子的手卻沒放開,摟着人低聲安撫。

勝玉遙遙站着,在角落裏像是一塊不起眼的木板。

只在他們看過來時,遙遙一拱手,行禮示意。

李樯也抱拳回禮。

幾人離開。

勝玉叫人收拾了屋子,自己倒了剩餘的茶水,準備去拿點茶葉重新煮一壺。

剛進庫房,就被人從後面撲上來捉住,摁在櫃板上。

力氣不大,卻難以掙脫。

李樯熾熱的呼吸撲打在耳邊,有些急。

“不認識我?嗯?女東家。”

四下無人,他圈緊勝玉肆意調笑,最後三個字的稱呼也咬得暧昧至極。

勝玉撇過頭躲避他的氣息。

跟他對上目光的時候勝玉就知道他沒想好事,現在也并不意外。

只是身體不自覺地發熱,涼成一片的心也無法使它降溫。

身不從心的無奈,她漸漸感受到了。

大約人總有一部分是愚鈍的,即便頭腦再清楚也無法自控。

李樯的掌心繞過她肚腹,最後停在腰際,牢牢掌握住她,沒再有別的動作。

他又不是真的精蟲上腦,哪怕再有興致也不會在這裏動手,但是剛剛看着勝玉裝得陌生人的樣的時候,他就已經想了無數次,要貼在一起說話,像是要彌補回來一些似的。

李樯聲音低低的,帶着笑意誇人。

“方才,你把事情辦得很漂亮。”

李伯雍說他不了解勝玉,他确實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親眼看到勝玉接觸權術。

但是他并不意外。

他湊過去,輕輕抿了下勝玉的耳垂。

“不過,我們勝玉本來就是什麽都能做得好的。”

勝玉眸底微涼。

背着她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說。

這種哄人開心的話李樯果然是想說時就能随随便便說出口。

以後他說的,到底有幾句能信是出自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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