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可以進來嗎?”◎

一路上, 勝玉一邊跟燕懷君閑聊着,一邊跟他分享自己的計劃。

她打算一個個地去拜訪傅家曾經的舊仆, 也算是給自己一條游歷的索引, 借着去找人的目标到處看看,若是遇到一處日光宜人、微風和煦的地方,就長住下來,開始新的生活。

燕懷君似乎有些意外:“你想得很長遠。”

勝玉笑着搖搖頭:“也不算長遠吧, 就是随心而至。畢竟我現在有錢有閑, 能任性一把。”

燕懷君眸底浮出暢快的笑意。

他無言地看着勝玉的面龐, 仿佛看到幼時那個神采飛揚的傅家小千金又回來了。

随性而為, 随心而至, 一直是勝玉身上他最欣賞,也最豔羨的特質。

這些年勝玉受了苦, 活得小心翼翼,如明珠蒙塵, 現在終于再也沒有可以束縛她的事物。

聽起來, 仿佛一個完美無瑕的啓航。

但是, 她心中真的如此暢快肆意, 一丁點陰影都沒有嗎?

燕懷君笑着笑着,眸光之中又摻進一絲沉暗。

但他沒說什麽, 撇開了頭掩蓋自己的神色,拿起酒壺在面前的兩個小杯中斟滿,舉起其中一杯和勝玉碰了碰。

“敬明日。”

勝玉也笑,鄭重舉起酒杯:“我酒量奇差,就不逞強了, 讓天地代我飲去。”

她撩開車簾, 窗外稀疏的樹木和山石唰唰倒退, 燦爛的陽光如金箔一般鋪散下來,勝玉擡腕,清亮的酒液在空中劃出一道柔潤澄澈的弧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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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喃喃:“敬心無挂礙的璀璨明日。”

車窗外似乎又有黑影一閃而過,勝玉在枝杈間定睛瞧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名堂,回身在車廂內坐好。

燕懷君一路相伴,兩人總有話聊。

只是旅程畢竟疲憊,到下一個驿站時勝玉讓車夫停了停,看了一圈裏面的客房還算體面,便打算在此休整。

她如今沒有什麽迫在眉睫的目标,正是要享受的時候,根本不必趕時間。

燕懷君幫車夫拴好馬匹後過來辦入住,問到開幾間上房時,燕懷君莫名結巴了一下,紅着耳根說兩間。

勝玉已付過了錢,在回廊裏四處轉轉。

等房間收拾好了,她與燕懷君暫且道別,各自進房關上門休息。

門扉在身後合上的一剎那,勝玉仿佛被抽.出了一口精神氣。

這口氣兒一直頂着她,讓她在他人面前得以正常的歡笑談天。

但或許壓抑得越狠,獨處時便反噬得越狠。

勝玉茫然地低頭看着驿站的地板。

她其實出門的經驗很少。

除了當初懵懂的流浪,後來許多地方都是跟着李樯去見識的。

她住過雨靈鄉的客棧,金吾郡的旁舍,從金吾郡一路進京的驿站。

全部都跟李樯有關。

以至于她現在在驿站中,也仿佛到處都是李樯的影子。

勝玉提着腳尖滞澀緩慢地走到桌邊,唇瓣有一搭沒一搭地抿着涼茶。

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門,确認幾遍它确實被闩着。

不會有一個環佩啷當的俊朗公子突然推開門,桃花眼笑着走進來。

勝玉深吸一口氣,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剛剛隔着門框與隔壁的燕懷君道別時,那一瞬間她心中閃過了一個很差勁的念頭。

盡管那念頭輕若鴻羽,很快地掠過就消失,但也還是短暫地留下了陰影。

她竟然在想,為什麽她身邊的人不是李樯。

承認失去或許很簡單,快刀斬亂麻,左右不過是痛一下的事。

但習慣失去或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勝玉幹脆将輿圖翻出來看,即便沒什麽意義,至少分散自己的心思,能占去一點時間。

第二日再啓程時,燕懷君氣色不如前日,一臉煩惱地揉着脖子。

勝玉忍不住關切:“懷君你這是怎麽了?落枕?”

燕懷君搖搖頭,還擺了擺手,先是反過來關心她:“你昨夜休息得好麽?”

勝玉也睡得很晚,但一切如常,便點了點頭。

“那就好。”燕懷君一臉痛苦難言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

“昨夜我不知撞到哪路瘟鬼,窗子被叮叮咚咚扔了一夜石子兒,打開窗又找不到人,擾得怎麽都睡不安生,早晨起來就腰酸背痛。”

勝玉先是吃驚,然後默然。

她看燕懷君恹恹的,渾身難受的樣子,幹脆起身把馬車讓了出來。

“你在路上勉強休息會兒,我出去騎馬。”

燕懷君自己帶了一匹馬,昨日一直放空,跟在馬車邊上跑。

燕懷君搖頭想阻止,勝玉卻已經輕松地跳了下去,踩了踩馬蹬,穩穩地坐上馬背。

日光煦朗,馬蹄行得緩,勝玉不動聲色地朝周圍林間看了一眼,并沒看到什麽。

她無聲嘆息,到了寬敞地帶,幹脆縱馬跑了起來。

燕懷君大約覺得他一個大男人乘車讓勝玉騎馬,有些不好意思,幾次想要撩起簾子陪勝玉說說話,但路上畢竟颠簸,他苦熬了一夜的脖子越颠越疼,整個人更沒精神氣了,最後也只好在勝玉的勸說下躺回去休息。

如此一路無話。

青州離得不算遠,他們走得不算快,但路上也沒怎麽耽擱,兩天兩夜後就到了。

太師那邊似乎也是故意的,先将最近的地址交給她,再給稍遠一些的,有意将她引得離金吾郡越來越遠。

其實根本不必如此,勝玉心想,她并非不識相之人,不會再留在那裏阻擋李樯的姻緣,更懶得去阻撓他們的“大業”。

比起路上的小驿站,青州就熱鬧得多了,勝玉不想再住客棧,找了一戶看起來寬敞整潔的農莊,同女主人商量租借了兩個院子落腳,放下東西,就打算出去逛逛。

燕懷君白天補覺,總算恢複了些精神,不過形貌都被睡得有些亂糟糟的,頭發怎麽也抹不平。

他拽着發尾翹起來的小角,有些不好意思。

躲躲閃閃地側着身子,想擋住那一塊兒,盡量端莊地跟勝玉講話。

“打算去哪兒?青州,有什麽好吃的麽。勝玉你騎了一天馬,累不累。”

最後一句還是有些愧疚。

勝玉負着手慢悠悠地踱步。

“沒事兒,不累,去街上看看呗……”說着話,勝玉繞到了燕懷君身後,突地伸出手在燕懷君手背上一拍。

燕懷君不防她,手上也虛掩着沒使力氣,被拍這一下手就掉了下來,一直被他捂着的那撮發尾立刻彈了起來,翹得高高的。

勝玉彎下腰大笑。

燕懷君先是羞惱,後又無奈,勝玉小小的惡作劇之後開懷大笑的神色,跟小時候幾乎沒有了一點差別,讓燕懷君也不由得翹起了嘴角,甚至心中生出一絲類似于感動的情緒。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經歷了這麽多事,他們還能找回故人,還能保留住原本的那個自己,就已經是一件幸事。

兩人本就衣着簡便,也不用換了,稍作打點便上了街。

青州算是個小地方,管得也不如京城嚴,眼見着天快黑了,還有許多人聚在熱鬧處閑散聊天。

“……誰不好賭?你倒是說說哪個聖人這一輩子能一次不賭!我告訴你,沒有!哎你知不知道,宮裏那大王爺,都還欠了賭債不還被人大半夜地拴在馬屁股後面跑!”

“嘁,你就扯吧。”

“這是真的!”

“真的又怎樣,那也不是你嗜賭的借口。”

另一人插嘴。

“真的?那可是王爺!”

“王爺又怎樣!以後算不算權貴都難說。你沒聽說?前太子,反啦!皇帝爹都不認,還王爺——”

金吾郡已經遠離京城,青州則在更北。

這裏的人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一個有皇室血脈的人,因此對皇親國戚的敬畏只在于畫像中,或許還沒有面對縣令之類的官吏來得害怕。

談論起來更是輕飄飄的。

不過,勝玉和燕懷君對了個視線。

太子叛亂、朝将傾覆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這裏,就說明這是京中的人有意為之。

燕懷君之前的判斷是對的。

京城将有大亂了。

但他們所在的此處還是一派祥和。

有人談論着叛變,有人談論着皇室的父子,卻沒有多少緊張害怕。

除了見識限制于此,更多的是因為他們的根紮在此處,家人和血脈已經長在了這裏,不可能如浮萍般随意漂流,不停地換地方。無論将來要有什麽風雨,他們唯一要做的也就是和家人厮守在一起,共同抵禦。

勝玉心中生出難言的羨慕。

她想多聽些消息,便找了最熱鬧的酒樓入座。

見燕懷君也是若有所思,便低聲問。

“懷君,家裏那邊,打點好了嗎?現在如果回去,或許還來得及。”

燕懷君看了她一眼,眸中溢出些溫柔。

他知道勝玉問的是什麽,燕家除了他,幾乎都在京城,如果京中動亂,他不可能不牽挂。

但是正如他所言,他不在京城反而更安全,更何況,他想守護着勝玉,放她一個人在外面,他是絕對放心不下的。

燕懷君笑了笑,伸手在勝玉手背上覆了覆,似是感激,也似是安撫。

“沒事。我已經寫了家書,說了擔憂。父親大約會警覺的。”

勝玉點點頭,只是嘆息。

李氏要稱霸,就少不了腥風血雨的争奪。

到時天下會是什麽樣子?

她自然恨腐朽的帝王和現下如沉疴爛舟一般的官僚體系,但若是要連根拔除,它的代價也是慘痛的。

安居樂業的百姓定然會被卷入洪流,守邊将士的槍頭或許要朝向同胞……

說她婦人之仁也好,她或許有些小聰明,但面對這樣的權力戰争,她自認真的無法評判,更沒那個能力去掌控。

而李樯,在風暴中心,甚至也是掌舵之人的其中一個。

他會成功嗎?會……失敗嗎。若是敗了,結局又會如何。

勝玉收斂心神,拿起杯子想要喝一口遮掩,卻又被濃烈的氣味提醒杯中物是酒,便不得不放下。

她探了探頭,伸手招來穿堂的婦人。

“煩請您,給我換一壺飲品上來。”

婦人扭着腰過來,掃了她一眼,又掃了掃她搖晃着的酒杯。

似是懂了什麽。

立刻笑得喜慶:“好嘞,好嘞,稍等啊。”

過了會兒,十幾個男子在勝玉面前一字排開,環肥燕瘦,有高的有矮的,有面容冷峻的有巧笑嫣然的,眨着眼睛等人挑選。

勝玉和燕懷君都愣住,面面相觑。

待反應過來,燕懷君臉色一黑,勝玉有些尴尬但又忍俊不禁。

原來他們走錯了地方,這兒是一個不起眼的花樓,而且這裏不僅供男客,還養小倌供女客取樂。

青州竟是個這樣的地方……

勝玉以前從沒見過,不由得好奇地擡眸打量。

燕懷君立刻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揮手驅趕。

“都退下吧。”

“都退下?!”領他們來的那個婦人立刻花容失色,仿佛燕懷君和勝玉是什麽不講道理的劫匪,“沒有這樣做生意的!難不成,女公子口味特別,喜好的是姑娘?”

勝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她拉住燕懷君,“算了,或許此地風俗如此,我們初來乍到,也不好壞了人家的生意經。”

退不能退,勝玉硬着頭皮,在一水兒的少年中挑了一個稍微順眼的,讓人在桌邊坐下,斟酒布菜之類。

燕懷君滿是不自在,惡狠狠地瞪了那小倌幾眼。

他本就長得周正嚴肅,做出兇相來更是吓人,小倌好幾回手抖,倒出酒來,不停地低頭道歉。

帶着青州本地口音,音調頗為有趣,勝玉跟着學了幾句。

燕懷君臉色更黑,眸中燃着說不清的妒火,搶過小倌手中的公筷給勝玉夾菜,直到把她碗中堆滿才停下手,兇着臉叫她快吃,吃完快點回去。

勝玉失笑,只得低頭從那冒着尖的碗中勉強找突破口。

這期間那個小倌一直坐在旁邊,很明顯能察覺到自己被嫌棄了,拘謹地坐着不發一言。

或許從事這種職業的人總有幾分本事,至少傳情達意要非常靈敏才行。勝玉偶爾瞥見他一雙眼睛仿佛盈盈含淚,一個人被晾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樣子,忍不住有幾分可憐他,便試着跟他說說話。

“你多大年紀?叫什麽名字?”

終于有人理他了,那小倌打起精神,乖巧地回答:“今年十七,叫薔兒。”

勝玉差點又被菜嗆到。

薔兒……

在解釋下,她自然明白了是花草的薔,但是……

實在是巧。

也不知道李樯若是聽見了,會有什麽感想。

他要是不希望跟別人重名,大約只能等他如願登上大寶,那便自然會人人敬畏他,避諱不用這個名字。

勝玉有幾分幸災樂禍地想着。

但面對這個薔兒,勝玉是怎麽也吃不下去了。

她找了個理由打發了無辜的小倌,勉強把這頓飯吃完。

在街上又逛了逛消消食,勝玉到郵差那兒停下。

把早已寫好的一封信遞給郵差,上面寫的地址就是太師給她的第一個住址。

畢竟時隔多年,她不敢貿然上門。

還是先修書一封打個招呼,讓人有所準備,再行拜訪。

做完這些便再也無事可做,勝玉和燕懷君只得返回農莊。

進了同一道門,院外響起烏鴉啼叫。

“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勝玉跟燕懷君說。

燕懷君還是一臉氣鼓鼓的,大約是身為清高文官,卻不得不跟小倌同桌吃飯,氣得怎麽也想不通吧。

勝玉抿唇忍笑,看他進了院子,才也回了自己那一進院子。

農莊比客棧定然是寬敞不少,而且處處都洋溢着有人在此定居生活過的氣息,平添一分安穩感。

奔波了幾天,勝玉也樂于在這種地方休息,連窗外的蟲鳴都顯得格外靜谧。

她沐浴完,乘着月色在桌邊晾濕發。

長發披在椅背後面,脖子仰在上面休息。

阖目凝神了一會兒,忽然濕發上似乎有些熱度,一只堅實大掌從她後頸下穿過,将濕漉漉的長發挽在手裏,像桃花釀一般醇香醉人的嗓音親昵地嗔怪:“又不擦幹,頭疼怎麽辦?”

勝玉猛地一驚,忽地直起身轉頭,發尾匆亂地甩在後背,有幾縷甩到了面頰上,貼着一片冰涼。

她身後當然沒有人,竹椅後一片空空的,月光照不見寂靜的黑夜。

勝玉胸腔裏敲得咚咚的響。

她愕然地瞪着虛空的黑夜,好半晌,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幻覺麽。

還是入了淺夢。

她在幻夢中見到李樯,是出自一時之間改不掉的習慣,還是出自她的本心。

勝玉掐緊掌心。

她當然不想承認是後一種。

若是承認,便是相當于承認人性上的弱,承認她的瘋狂,承認她的愛并不明智,甚至說得上是愚昧。

她沒有順從道義的要求,去愛上高尚的,完美的,無暇的靈魂。

而是愛上了一個沒有自由、滿心謊言和算計、沒有真心的人。

這個可惡可恨的人,甚至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夫。

她的心意選擇了一個完全錯誤的人,而她卻無力改變。

這讓她忍不住痛恨自己。

甚而一遍遍地質問自己。

她真的有這麽不值錢嗎?低如野草,任人欺淩,那都算了,為何偏要去在意一個把自己當做物件的人。

勝玉無聲地盯着皎潔月光,像面對諸神做一次內心剖白和情願。

她知道自己最憎恨李樯哪一點。

其實也是她最痛恨自己的一點。

她明知道自己活得孬,活得蔫兒,心底裏卻不肯承認。

她就是不甘心只當一棵人人踩踏的野草,命運予她苦難,她寧願以苦難做餌,也要反手攀折下來一塊兒,看清自己命運的來龍去脈。

或許她就是世人說,命比紙薄,心比天高。

道義看不起這樣的人。

她卻改不了。

一邊清醒地承認着自己的低賤,一邊又在心底裏給自己留了一處懸崖峭壁。

她執着地爬到了高處,不肯與現實随波逐流,哪怕摔下去或許會粉身碎骨。

她接納了李樯,又怎麽能夠接受李樯不把她當人看?

這是對她的背叛,也是對她心中那處僅能立足的懸崖的攻擊。

來自最親密的人的否認和輕蔑,是最傷人的。

她接受不了,于是只有從懸崖上墜落下來,與李樯慘烈地決裂。

嬌妾,外室,榮華富貴?

或許換一個懵懂不知愁的人,是可以的。

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甚至合情合理。

但勝玉做不到。

她喜愛李樯,喜愛李樯胸膛炙熱堅實的擁抱,喜愛他分明威嚴震天卻在她面前小意溫柔,喜愛他咬着唇瓣撒嬌,每一次成功得寸進尺都在眼底閃着亮晶晶的狡黠。

但越是喜愛她就越是憎恨李樯的背叛。

歸根結底,是她不願為愛屈就,不願低下頭顱來當一個凡人。

于是她責怪李樯的愛意不夠真誠純粹。

可世上真有她想要的那種無雜質的愛嗎?

她還,找得到嗎。

勝玉看着窗外似乎亘古不變的月,慢慢地閉上眼。

時間過得越久,她看自己便看得越清晰。

她與李樯說不上仇怨,只是因憾生恨。

她遺憾沒有在李樯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悻悻而歸。

而李樯呢,李樯會因為她……

算了。

誰管他怎麽想。

勝玉最後擦了一次長發,擦到半幹就不再搭理,上床卷進被子裏睡覺。

第二天勝玉去拜訪了住在青州的那位老仆。

對方已有美滿家庭,看見她還眼紅濕潤,叫她小小姐。

又激動說自己何德何能收到小小姐那樣謙遜的信件,小小姐要召見她只需一句話,竟然勞動親自上門。

勝玉扶她起來,聊了整整一天。

都是過去的事情,關于父母的,關于兄長的,關于傅家每一個她們所認識的人。

勝玉随身帶了一個簿子,學着之前燕懷君做的那樣,将老仆口述的內容全都記錄下來,分人,分事,寫成冊。

幸好,她替人抄書掙錢的經歷也算有功勞,從前在書院裏寫一筆就要玩一會兒的字如今寫得又齊又快,老仆所說的話,她一句也沒落下。

灰燼已散,如今這些才是傅家真正的遺骸。

往後她放在床頭,時時翻看,傅家的事總算還有人記得,有人知曉。

至于她若有一天離世……

那到時候再說。

提起往事,免不了垂淚。

有時勝玉分明不想哭的,見到老仆紅着的眼眶,便又忍不住落淚。

這一天下來,極耗精神。

勝玉不想多打擾,強硬拒絕了老仆邀飯的請求,免得對方再為自己勞神勞力。

在青州她還要住一陣子,今天沒聊完的,以後還能再接着聊。

勝玉收拾東西回住處。

女主人家給了她一張字條,是燕懷君留下的,囑咐一聲他今日要出門。

他畢竟是朝中大官,總有人想方設法要交際他,不可能真的跟她一樣清閑。

勝玉點點頭,謝過農莊的女主人,獨自在院裏用了晚飯。

傍晚時,門被敲響。

勝玉心想是燕懷君回來了同她打聲招呼,便揚聲應着開了門。

門外一道玄色身影,高大健朗,胸膛堅實,極有壓迫力。

李樯渾身寒意,臉上也似覆着一層寒霜,冰冷得像是盔甲,情緒難看。

門打開後,他的手掌便有些粗暴地摁在了門扉上,以強硬的姿态阻止它再一次關上。

動作兇惡,他低頭卻一字一頓地問着禮貌的話。

“我可以進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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