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帶你去看個笑話◎

李樯未置一詞, 徑自往宮外走。

但是沒走多遠,就被太醫院的太醫團團圍住。

看來李伯雍對他的行徑早有預料, 安排了人在這裏蹲守。

幾位老太醫把大将軍推去了太醫院, 光是讓人坐下就費了老鼻子勁。

就差恨不得把人用繩子綁起來了。

李樯一臉無聊地坐着,強忍不耐地讓幾名老太醫對他上上下下動手動腳。

時不時兇惡地吐出一句。

“不要亂摸。”

“那裏也能碰嗎?”

“啧,注意點距離。”

氣得老太醫胡子抽抽,指着他還沒探脈就給他看了診。

“将軍口出狂言, 想必是邪火旺盛, 缺媳婦了。”

邪火旺盛。

騷得很。

李樯臉色黑沉, 嗤了一聲, 靜靜撇開頭, 倒是沒再接着故意惹怒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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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們終于得了耳邊清靜,安生地給他檢查了一番。

最後又聚在一起碰頭商量。

李樯年少就在沙場征戰, 身上暗傷無數,從旌州回來後便得了醫囑至少要休養三年, 結果又拿起刀劍去平叛不說, 還整出好幾個月不怎麽吃喝睡覺的事。

人沒了休息, 病痛極易爆發, 先頭軍醫雖用針灸給他護住了心脈,但想要調理回來, 就得用全新的方子。

最終拿定方案,太醫們慈眉善目地遞到李樯面前。

李樯瞥眼一看。

一眼掃過去,滿目是無數苦藥,還有這針那針,早針晚針, 立刻就站了起來, 神色冷漠地往外走。

沒走兩步, 被門外守着的士兵撲上來七手八腳地攔下。

李樯:“……”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不悅。

“這沒用。”

竟然敢當面質疑他們的醫術,太醫的胡子又吹了起來。

經驗豐富的太醫面對刁鑽的病人攢了一肚子難聽話,一放開閘門就滔滔不絕,最後斥得李樯雙目放空,放棄掙紮,看着遠方出神。

太醫們趁機給他灌下兩海碗苦藥,又把人按住準備施針。

那藥也不知是什麽做成,喝了兩碗後李樯心血翻湧,四肢百骸憑白生出許多股胡亂游走的氣,沖得渾身發燙。

李樯暗覺不妙,在第一針要紮下來之前擰眉道:“不行,這……”

話還沒說完,長針已紮了進去。

李樯雙目一黑,登時翻倒過去,無知無覺。

一個時辰之後,李伯庸的門前闖進來一個人。

闖來那人跌跌撞撞,語不成調,很是慌張。

“太、太師,太醫把……把将軍紮壞了!”

李伯庸唰然起身,眉目陰沉。

等匆匆趕到太醫院,看到眼前情形後。

李伯庸陷入了沉默。

李樯坐在房間角落,背對着所有人,脊背挺得筆直,但……

偶爾轉過來的臉上,眼睛紅彤彤的,一直在哭。

李伯庸在心裏怪罪。

傳話的人是怎麽傳的。

這哪裏是紮壞了。

分明就是紮傻了。

幾位太醫顫巍巍地跪了一地,向太師告罪。

“是我等……太過急功近利,不顧将軍拒絕施針,才致使這般局面,請,請太師責罰。”

他們把人紮成這樣,現在不老老實實認錯,等人清醒了,只會罰得更重。

李伯庸煩惱地揉了揉眉心。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溫雅從容,此時即便再頭疼惱怒,也不會發脾氣,只是面色沉沉地壓着火,越過幾位太醫,走到李樯面前。

李樯正盯着桌角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總之眼淚一個勁地流,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伯庸看不下去,幹脆閉了眼,抽了幾個問題問他,傻了的李樯倒是配合,對答如流,一字不漏。

看來人雖然傻了,記憶卻沒有缺失,心智也沒有倒退。

太醫趁機解釋了一番。

大約就是李樯原本便心中郁結,施針之後血氣倒施,就好比一堵堤壩被沖垮,無法控制思緒情感。

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只是我等無用,問了許久也沒問出來将軍症結所在何處,實在無法繼續醫治。

李樯的眼淚水滴滴噠噠流在桌面上,彙成了一小片。

這種狀态,顯然是沒法兒做事的。

這不值錢的樣子。

李伯庸實在看不下去,擰開頭,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回 失态,露出了些痛苦。

眼睛被辣得很痛的痛苦。

“看着他,別讓他出去丢人現眼。”

李伯庸下令,将人關在了太醫院中。

勝玉回京之後應酬不斷,大多都是從前的熟識,多年未見,有事沒事就想請她吃一頓飯,勝玉雖然婉拒了不少,但也還是很忙碌。

不過她怎麽也沒想到,門前會迎來這麽一尊貴客。

勝玉站在廊下,姿态很端莊謙虛,但對着李伯雍沒什麽表情。

李伯雍從容地摸着胡須,坐在馬車中,看了她一眼,誇道。

“你在金吾郡的任務,完成得很好。”

是指她當初給李伯雍當線人的事,勝玉不想再提,只當沒聽見。

李伯雍眯了眯眼。

或許他曾在很久以前見過這個姑娘的小時候,但時間久遠,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他當然不會記得。

現在算是他第一回 親眼見到這個傅家的遺孤,确實是生得不俗,這份出塵不僅是在皮相,更是在于骨在于氣,如冰雪如寶玉。

但除此之外,更讓李伯雍印象深刻的……

是勝玉眼下這副面無表情的臭臉。

看似恭謹,實則不屑一顧。

莫名地跟李樯有幾分想象。

李伯雍揮去這個想法,再開口道。

“你與李樯将來打算如何?想好了同我說。”

他問得理所當然,仿佛是勝玉迫不及待要與李樯結什麽果。

其中糾葛太多,勝玉不由生起一股悶氣,眼眸冷冷地瞥了過去。

“太師大人何出此言。”

李伯雍倒是意外,輕愣後順着接道。

“關心子侄姻緣大事,本是作為長輩的職責。”

勝玉對李伯雍實在沒什麽好印象,此時也有些壓抑不住了。

冷冷道:“從前并不見您對子侄噓寒問暖,只把人當工具使,怎麽這時候想起來當長輩。”

勝玉自認只有些小聰明,比起道行,絕對比不過李伯雍。

因此李伯雍同她說話,她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纏上,不知什麽時候會被咬一口,因此分外警惕,也迫不及待地想結束這段對話,難免飽含敵意。

李伯雍微微一愣。

看了她許久,琢磨道。

“你這是,替李樯教訓我?”

勝玉連退兩步,彎膝蹲了下去,行了個歉禮。

“不敢,民女與李大将軍早無瓜葛。”

別說她與李樯已經互不相幹,即便仍然親近又怎樣,李伯雍跟她毫無關系,她憑什麽去指摘。

只是說了幾句大實話罷了。

聽到這一句,李伯雍愣了今天的第二次。

早無瓜葛?

他确實沒想到,傅家女與李樯斷得如此幹淨。

他看着李樯整日魂不守舍情根深種的樣子,還以為他們在玩什麽藕斷絲連的年輕人把戲。

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那麽,仍然在宮中哭泣不止的李樯就因此顯得更加不值錢了些。

李伯庸心中微嘆,愈發覺得腦袋隐隐作痛。

對着勝玉平靜道。

“原來你已經如此厭惡李樯。”

勝玉沒答話。

她跟李伯庸沒什麽好說的,也并不想被對方通過自己的言語猜測心思。

“既然如此。”李伯庸說道,“那帶你去看個笑話,定會讓你高興的。”

勝玉:“?”

不管是帶勝玉來治病還是帶她來看笑話。

總之,李伯庸将人帶到後,自覺自己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

将人放在太醫院,就翩翩離去。

他還有一堆政務沒有處理,現在小皇帝也正是黏人的時候。

根本沒有時間搭理瘋傻的侄子。

來的路上,勝玉已經聽了事情的大概,當場就是很震驚。

震驚得忘了逃跑。

當然,李伯庸随身帶着十數大內高手,她既然被捉上了馬車,也就沒可能再逃掉。

好在,她到太醫院的時候,李樯比之前争氣了些,已經沒有在哭了。

他還換了一個角落坐——從桌角坐到床角。

勝玉走到門邊,遠遠看着他,有些一言難盡。

還是那個高大的身形。

但看起來莫名有些弱小。

仿佛渾身上下都彌漫着很好欺負的氣息。

他曾經裝作委屈可憐,撒嬌的技巧爐火純青,但無論他裝得再怎麽像,明眼人依舊能立刻看出他掠奪的本事,就像藏在野獸柔軟皮毛下的利爪。

但現在卻不用裝了。

仿佛皮毛被翻過來了,在風中無助地拂動晃蕩。

李樯一擡頭,也看見了她。

那雙濕潤的黑眼珠頓了一下,立刻睜得大了些。

接着忽然擡起手,捂住他自己的胸口。

勝玉走近的腳步一頓。

莫非是被刺激得胸口疼?

正猶豫該不該退出去的時候,李樯嘴唇顫了顫,大掌摸進了前襟。

太醫院空空蕩蕩,雖然他說話聲音很小,但也清晰地傳來。

“你來拿這個了?”

李樯從胸口摸出一方手帕。

淺灰色的紋路,繡着遠帆孤舟。

勝玉無聲“啊”了一下,原來這個帕子被他撿到了。

李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已經認定她是來尋回失物。

而他撿到遺失物并且據為己有了一段時間,現在看起來顯然是有些心虛,又有些不舍。

他把手帕放到了榻上,老老實實地将手帕撫平,意思是完璧歸趙。

但是眼神又流連在手帕上,像街頭點着爐竈擺攤畫的糖餅,糖絲熬好放涼時,黏得扯不開。

勝玉深吸一口氣走上前。

湊近了彎下腰,能更看清楚他通紅的眼圈。

勝玉心尖确實有些酸澀,飄過些許同情,畢竟李樯看起來真的很慘。

但,太師說的沒錯。

的确很好笑。

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樂漫上了心頭,很快壓倒了那點輕飄飄的同情。

她捂着嘴低下頭,肩膀一陣一陣地輕抖。

她發現了。

她确實沒什麽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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