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前緣已是一筆爛賬◎

勝玉沒再關心過宮裏的事, 就好像沒去過那一趟似的。

她吃好喝好,到了除夕夜當天的早上, 睡得還很香。

她還沒醒的時候, 門外已經有人在等着了,鵝毛大雪下得紛紛揚揚,沙沙的聲音反倒襯出寂靜,落在傘面上, 傘下人腳邊堆了一層軟雪。

李樯屏息站在府門外, 雙眼幾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門。

直到身後響起腳步聲。

看見李樯背對着他們站在門口, 燕懷君的臉色沉了沉, 淩昭則是揉了揉眼。

他沒看錯吧, 叱咤風雲的大将軍怎麽會一個人撐把傘站在雪裏。

看清了人,淩昭打了聲招呼, “早!”

李樯回頭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就又扭回頭去, 兩只眼睛就跟釘在那扇門上一樣。

淩昭還在打哈欠:“你怎麽不進去?”

他倒沒問李樯為什麽在這裏, 因為他們也是趁着早上來跟勝玉黃瑩打聲招呼。今天除夕, 入夜後肯定忙碌得很, 有一大堆親戚家事要應付,根本騰不出一絲空隙來找朋友, 即便他們憐惜勝玉孤身一人,也沒有辦法在今天陪她,好在勝玉跟着黃瑩住在黃家,也不至于太孤單。

李樯依然癡癡地看着厚重的門扉,默了兩息才說, 沒人讓他進去, 他不便硬闖。

這話聽得淩昭很是迷惑, 什麽時候黃瑩家規矩這麽大了?有客上門,非得等到主人家來請,還不能喊門的。

況且,就算規矩再大,誰敢在如今炙手可熱的大将軍面前擺?李樯未免太客氣了些。

淩昭懵懵沒回過神來,燕懷君卻已經看不慣李樯的做派,上前一步,眯眼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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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這裏裝模作樣,勝玉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破天荒的,李樯沒跟他嗆聲,靜靜低下眼:“我知道。”

燕懷君反倒一怔,下意識地回頭看看是不是有人出來了,不然為什麽李樯做着這個小媳婦的樣子,是給誰看。

但身後的大門依然緊閉着,燕懷君渾身發癢似的不适,擰着眉說:“你……”

對于李樯,他有許多惡言想訴諸于口,但也有很多話,他其實沒有說的立場。

從月安郡與勝玉分別開始,他便知道他沒資格指教旁人的感情,因為他自己都想得不明白。但唯有一點是确定的,那就是他不會容忍勝玉再受到任何一絲傷害,無論以什麽身份。

燕懷君将喉中的話咽了大半回去,最終只留下一句:“你在這兒到底是讨好還是讨嫌,你好自為之。”

李樯依舊紋絲不動,像是逆來順受,又像是根本沒把他的威脅放在心上。

淩昭卻咋咋呼呼起來,因為他聽燕懷君和李樯說了半天,終于反應過來了。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淩昭像只撲騰的鳥兒大叫着,“你方才說李樯……李将軍,和勝玉,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

現在回想起來,他之前在京城和勝玉還有黃瑩短暫聚過,當時李樯便陪在勝玉身邊,可惜他當時只顧着哭,竟然什麽都沒有發現,如此想想真是不甘,他本應該是最先知情的,結果到了現在好像誰都心知肚明了,只有他剛剛才聽說。

淩昭站在原地想了半會兒想不通,要鬧。

“我覺得我被排擠了!”

燕懷君煩得不行,不痛快全撒在他身上了,惡聲道:“能排擠你的只有你的腦子。”

“……”

吵吵鬧鬧的時候,黃家的府門終于打開了。

除夕的早晨值守的小厮們也偷點懶,主子若是沒吩咐有客要來,便趁機多歇會兒懶覺,結果一開門被吓了一跳,外面站着三個一看就矜貴非凡的大少爺,身後還跟着一堆奴仆,立刻就吓清醒了,知道自己讓貴人等着了,戰戰兢兢地作揖,對走進來的幾位公子招呼道:“燕大人,淩公子,這位……”

最後一個沒見過叫不出來的,給了他一袋豐厚的賞錢。

勝玉也已經起了,正由黃瑩的貼身侍婢給她梳頭,據說這位心靈手巧的婢女學了一個最時興的發式,黃瑩要她一定試試看,“這種發髻最配妹妹你。”

勝玉淺笑:“這些日子我已經換了十數種發式,每回你都這麽說。”

“可是真的都很好看嘛。”黃瑩在一旁捧着臉欣賞。

傳話的也領了賞錢進來了,倒是弄清楚了。

“小姐,勝玉姑娘,有客來了,是淩公子,燕大人,還有一位李将軍。”

因是在黃瑩的閨房之中,傳話的人念名字的順序便也是按着同自家小姐的親疏遠近念。

黃瑩聽到最後一個覺得陌生,琢磨了一會兒,忽地反應過來,一雙眸子不自覺地瞧向了勝玉。

勝玉仍然是同那日在街上一般,神色平平靜靜,仿佛并沒看到什麽特別的,只是悄聲呢喃了一句:“腦子好了?”

黃瑩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不過此時,有別的疑問更急迫。

她揮手讓奴婢們下去,搬着繡墩靠近了勝玉,腿貼着腿地說:“勝玉,李樯是來看你的!”

她說得篤定,因為她與李樯毫無交情,又說得興奮,因為太想知道好姐妹如今到底是什麽情形。

勝玉點點頭,對上黃瑩灼灼的視線,頓了頓。

她不好多說別的,只好說:“那日我買的手帕,是被李樯撿走了。”

黃瑩捂着嘴發出一聲驚呼。

她很懂,緊接着問:“那你們,是要再續前緣了?”

勝玉笑了笑,沒有立刻回答,皺着的眉頭看起來有些苦惱,仿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怎麽說呢?前緣已是一筆爛賬,糾纏不清,續無可續。她之前想的,也不過是重來一次,從頭開始。

重新開始,似乎很耗費心力,但做了決定之後,卻發現其實意外地輕松,因為她現在跟過去已經有了許多的變化,心境也大不相同了。

黃瑩并不知道當初的種種細節,是勝玉有意瞞着她,不想叫最親密的友人跟着自己整日為了那些腌臜事憂心。

但事實上黃瑩自己在腦海內猜測的樁樁件件也并不簡單,且每一種猜測都是認定李樯欺負了勝玉,每天都能在腦海中給李樯安排上十八套降龍掌。

現在能夠親身參與,黃瑩當然很積極,絞盡腦汁把自己身為已嫁婦的畢生所學傳授給勝玉,生怕勝玉在男人身上接着吃苦頭。

勝玉搖頭笑笑:“不要緊的,不用擔心那麽多。我已經不需要他的什麽承諾,也不期待他那些情感有多長久的期限,我現在已經過得很安穩了,自己能保障自己一生的幸福,不需要從旁人身上再索求什麽。”

她從前沒有這樣的自信,但經過了那麽多地方的游歷,自己開了茶樓,甚至上過了戰場,做過了各種各樣的事情,沒怎麽遇到做不成的事,便慢慢有了底氣。

黃瑩的叽叽喳喳便停了下來,靜靜地看了勝玉一會兒,大約是看出了什麽,神情中竟浮上一絲欽佩和羨慕。

她回過神,合掌道:“好,那我們就出去會客吧!”

兩人攜手到了外廳,淩昭還在纏着燕懷君不依不饒。

看見勝玉,淩昭便飛奔過來,急吼吼地道:“勝玉,你和李将軍是真的嗎?你真認定他了?”

若不是淩昭心直口快,換個人絕不會當着兩個當事人的面問出這種問題。

李樯沒說話,之前釘在門上的雙眼從勝玉出現以後就釘在了勝玉身上,聽着淩昭的問話,李樯心裏其實也沒有抱什麽希望。

他三天前就已經恢複正常,但是不敢來找勝玉,一直在腦海中反複回想勝玉來跟他說的每一句話,直到除夕日。

勝玉并沒有答應他什麽,只是去看了他一回,叫他一起除舊歲。他不确定勝玉到底是怎麽想的,現在她給了他一個機會,願意見他,可是除夕之後呢?明年呢?後年呢?

李樯心中一點也不安定,但他也不敢問。現在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勝玉面前就已經夠他高興的了,他還得悄悄藏着這份高興免得讨人嫌,就怕得意忘形問錯了一句話,勝玉就會告訴他,其實她還是挺煩他的,以後還是叫他滾遠一點。

勝玉也沒有回答淩昭的問題,轉眸看向李樯,問了一句:“你病好了?”

李樯趕緊回過神,點點頭,點完頭又說:“好了。”語氣簡直稱得上是有些恭謹。

淩昭果然又被轉移注意力,好奇地問李樯生了什麽病。

這事兒沒讓人刻意宣揚,但是太師那邊也沒有硬瞞着,燕懷君倒是有些耳聞,瞥了李樯一眼,嘲諷地說:“傷了腦子還能治好,要麽怎麽說宮裏的太醫醫術精湛呢。”

他對李樯沒好感,幾乎認定李樯這所謂的病是裝的,畢竟據他所知,李樯從前也用過這種裝瘋賣傻的手段,所以如此嘲諷。

不過他說這話聽起來很像是個詛咒,仿佛在希望李樯永遠好不了。

黃瑩默默圍觀半晌,忍不住輕咳兩聲,提醒燕懷君別太過分,這畢竟是李氏的大将軍。

淩昭蒙頭蒙腦的,覺得自己又行了,在這時候冒出頭來打圓場,大度道:“哎,沒事沒事,以後李将軍也算是咱們妹夫,一家人,不計較的啦。”

李樯從頭到尾沒說話,燕懷君又被豬隊友氣得夠嗆,臉黑得能刷鍋底,沒坐多久就走了。

淩昭倒是想多坐會兒,他還有一肚子問題要問,但是很快他家裏派人來找,也只能匆匆回府。

剩下黃瑩看着兩人,眼珠子左邊轉轉右邊轉轉,然後說:“其實我家後面有一片竹林……”

勝玉笑了笑,擡眸瞥向李樯。

“我們去走走?”

李樯心口一悸,喉嚨發緊,都不知道自己脖子是怎麽彎下來點頭的,手腳僵硬地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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