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他和我去。”◎

竹林中并未刻意清掃, 堆滿落雪,兩相映照別有一番意趣。

勝玉穿得厚厚的很暖和, 邊走邊道:“淩昭的話, 你不用放在心上。”

指的是“妹夫”那一句。

李樯腳步一頓,仿若被潑上了一捧涼水,又好似搖搖欲墜的火苗上蓋上了一碗死灰。

心口湧上一陣急促的絞痛,等平息下去了, 才壓抑不住微顫地開口:“好。”

不, 一點都不好。

勝玉果然什麽也不打算承諾, 還時刻提醒他不要癡心妄想。

李樯鼻頭微酸, 強自壓抑下去, 在心中自我提醒,慢慢來。

吸鼻子的聲音很輕, 但勝玉聽見了,回頭一看, 不由得驚訝在了當場。

這愛哭的毛病, 到底是治好了還是沒治好?

她想了想, 大約猜到是哪裏惹到他。

但她那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想叫李樯不必多想, 夫妻名分,氏族, 家世,這些都不要考慮。她不打算給李樯任何壓力,因為她同樣不打算背負。

勝玉停下步子,問他。

“你覺得這樣值得嗎?”

李樯一愣。

見他像是沒聽懂的樣子,勝玉又問了一遍。

“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你真的覺得值?”

勝玉古怪地看着他,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誰都知道這個“前程”指的是什麽。

對于李家的人來說,做這種事本應該是不可能的。

李樯反應過來,立刻點頭,忍着想走得更近的沖動,只能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勝玉說話。

他用力點着腦袋,似乎在想還能怎麽證明,勝玉又開口了。

“你跟太師是怎麽說的。為了我?”

勝玉語氣淡淡的。

李樯點頭的動作猛地僵住。

他慌張地頓了一下,忙道:“不是。”

李樯清醒了幾分,也立刻想明白了,勝玉問這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想計算出來他做的這些選擇跟她有多大的關系。

勝玉是最怕麻煩的,他的身份對勝玉來說無疑就是一個大麻煩,更別提還有新皇登基之前的那些事。

若是他真的承認是為了勝玉而放棄那些,勝玉一定會覺得很有壓力,說不定還會為了甩掉這個包袱,勸他回去當皇帝。

李樯立刻換上了篤定的語氣:“我與叔父道義不同,本就不相為謀,與你沒有一點關系。”

勝玉看了他一會兒,大約是信了,果然松了一口氣。

李樯也暗暗地呼了口氣。

他心知肚明,勝玉絕不是非他不可,甚至連可有可無都算不上,他必須得竭盡全力表現得好一些。

勝玉不說話,李樯也不敢亂動,靜靜地站得筆挺,但其實他已經有些壓抑不住。

清醒過來後,回想起勝玉說的那句“最後一次機會,重新相信彼此”,他都懷疑了無數次,是不是他出現了幻聽,今天站在黃府門外,他也不敢進來,生怕又會見到勝玉嫌惡的表情。

現在面對面,他的目光貪得像是要把勝玉活吃了,但又不敢輕舉妄動。

勝玉抿了抿唇,似乎是終于做了決定,從毛茸茸的大氅底下掏了掏,摸出一個盒子遞給李樯。

李樯茫然接過來打開,腦中瞬間轟的一聲。

他之前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現在則仿佛出現了幻覺。

盒子裏竟然是他當初在雨靈鄉做的那個玉雕小像,上面勝玉的笑容栩栩如生。

李樯大掌攥緊了玉雕,指節有些細微的顫抖,激動道:“這個,給我,是什麽意思,勝玉……你真的給我?”

勝玉拿着那個盒子早就覺得燙手,一個沒用的玉雕,走到哪裏都不得不帶着,生怕萬一弄丢了,被陌生人撿去自己的小像,說不上來的怪異。

李樯曾經強詞奪理說這是他的東西,那就給他好了,既然決定重頭開始,也就當做一個契印。

“嗯。”勝玉想了想,說,“給你保管着。若有再收回來的一天,我就會将這玉毀去。”

李樯呼吸微滞,聽懂了她話中暗藏的意思。

這塊玉就仿佛是最後通牒,亦是他們之間最後的維系,若是有一日他再招勝玉厭棄,他們之間就會跟這玉一起粉身碎骨,再無可回頭的機會。

他輕輕地點着頭,心腔內輕得像是能飛起來,雙腳仿佛踩不到實地。

李樯吸了下鼻子,聲音有些堵:“勝玉,我想,我……”

他沒說出來,手卻殷切地擡起,伸在半空中想要觸碰,只是不敢靠近。

勝玉輕輕嘆了聲,将手放到他手上。

李樯立刻攥緊了,拉到自己臉頰邊煨着,唇角在掌心輕蹭,似是含蓄又連綿不斷的親吻。

內心的狂喜已經幾乎要将他淹沒,李樯輕輕顫抖着,除了呼喚勝玉的名字,說不出別的東西。

“不過,有些事情須得提前約法三章。”

勝玉感覺到手心裏一片濡濕,微微撇開頭,不是很想看到李樯流淚的樣子。

李樯無法成言,只是緊了緊握着她的雙手,表達自己在聽。

勝玉說:“第一,我和你只是兩個人的事,不想因為夫妻的稱謂牽扯到你背後的家族,所以這個不提。”

李樯僵住。

勝玉的意思是,不要和他有夫妻名分……

他哭得微微潮熱泛紅的面頰白了白。

夫妻契約如同一道鎖,沒有這把鎖,她可以随時離開他,如飛燕投入林中。

李樯心中再度翻湧起強烈的不安,腦海裏亦敲起尖銳的警鐘。

但他只能按捺下去,因為他現在确實不夠格,若是他提出想要,無異于在說天方夜譚,還會暴露出他的貪心無度。

李樯沉默,勝玉又接着說。

“第二,你要留在京城便留,我要回月安郡去,我在那裏有自己的營生。”

李樯雙瞳有些渙散,京城和月安郡天高路遠,莫說他此刻根本離不開勝玉,若是兩人真的分開,聚少離多,極易生變……

勝玉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她思索着,就皺了皺眉。

“挺麻煩的,不如還是——”

話沒說完,被李樯空出一只手捂住嘴打斷。

“不麻煩,我不留在京城,你去哪裏我就去哪,我只想跟着你。”

勝玉瞥了他一眼,最終還是沒有拒絕,輕聲道:“随便你。”

勝玉再開口。

“第三,你我已經經歷了許多,對情愛這種事,我也看開了許多,想必你也是。我認為根本不必有執念,喜歡便合在一處,不喜歡了便散,我們都要放下過去的包袱,專注眼下。”

李樯捧着她的手心,眨了眨濕潤的眼眸。

沒有聽懂。

勝玉解釋道:“意思便是,今天高興了,就在一起,明天不高興了,就分道揚镳。本來談情就是為了享受,若是忍着不悅生悶氣,有什麽意思?”

她說得好有道理,而且還為自己打了補丁,拿出一根竹管,一個陶壺,裏面空空如也。

“當然,我也不是那般武斷随意。若是有高興的事,就在竹管裏放進一顆石子,而遇到不高興的事,就拿出一顆。如果覺得不高興了,但竹管裏石子空了拿無可拿,就在陶壺裏放一顆石子。若是陶壺中石子滿了,也就到了該告別之日。”

李樯聽在耳中,只覺遍體生寒,寒毛倒豎。

他死死地盯着那個陶壺,好似一把劍懸在脖頸上,随時都會掉下來。

他絕對,絕對不能讓那只陶壺被裝滿。

勝玉說:“感情是相互的,自然講求公平。喏,這是你那份,你也要給我計數……”

話沒說完,李樯掌心朝下,強勁內力卷動疾風,裹着幾粒石子吹過來。李樯握在手中數了數,恰好十顆,便通通塞進了自己那份竹筒裏,緊緊地按住封口。

勝玉:“……”

“這個,不是這麽用的,你得——”她試圖教導。

李樯還有些潮紅的桃花眸中沒有笑意,嘴角卻輕輕一彎,很是柔情。

“我知道的,我現在很高興,千倍百倍的高興。”

勝玉啞然片刻,閉上嘴了。

她想了想,還欲再說:“第四——”

說到一半,又被輕輕地捂住嘴。

李樯指腹按着她的唇瓣,眼神像是哀求:“約法三章,理應只有三條才是。”

他已然害怕得渾身血脈都冷了,實在承受不了更多。

這是什麽歪理,勝玉本欲辯駁,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感情這種事,本就不是幾句道理說得清的,還是得靠自個兒去過。

總之她心無挂礙,但行前路便是了,到了實在山窮水盡之時,就自然而然會各行其道,也不需要提前再多約定什麽。

李樯雖然被吓了個夠嗆,但也還是高興壞了。

勝玉願意再站在他身邊,那種磅礴的感動和喜悅,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李樯容光煥發,指使一個小厮去宮裏叫來一架轎辇,要最柔軟穩當的那種。

然後把竹筒和玉雕小心翼翼地放進轎子的軟墊中央,讓人擡到将軍府去,囑咐蔣喜德收在最裏邊的殿裏,對,就是放傳家寶的地方。

白天逐漸熱鬧起來,即便是黃瑩也有些無暇顧及,更何況黃瑩已為人婦,如今是有兩大家子要張羅。

勝玉早有預料,對滿是歉意的黃瑩擺擺手:“你忙你的,我去看焰火。”

黃瑩下意識問:“誰同你去?”

李樯從後面靠近了,臂膀小心翼翼地貼住勝玉的脊背,無言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感。

勝玉笑了笑,沒有斥責。

反倒是點了點頭,仿佛認可。

“嗯,他和我去。”

入夜,祭壇邊到處都是等着焰火的百姓。

攢動的人頭之間,總有一副胸膛守在自己身後,替她擋開擁擠,只需仰頭欣賞絢麗美景。

勝玉脖頸高高地揚着,想了一會兒,在下一朵焰火升到最高空燃燒爆裂得最盛大之際,悄悄把一只手背到身後。

立刻就被握住了,十指相扣,指縫相貼。

焰火斑斓,年年相似,但又似乎年年不同。

站在漫天火光下,陷入美麗而暈眩的同時,也會想起身邊人,想起曾經一同看過的那些焰火。

或許,以後還會有更多。

作者有話說:

就在這裏正文完,覺得可以嗎?後面還有一些重新相處的細節,比較零散,可能做番外比較好?

還有之前說想寫的be番外,好像也有寶貝還想看,我設想的開始be時間線就在勝玉醉酒那次之後,如果想看的話也會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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