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客廳還沒有安裝窗簾,晝長夜短的夏天,五點半,就有陽光輕灑在陽臺上。

姜然感受到一點光亮便醒了。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會,想擡手揉揉眼睛,手臂擡起帶來的疼痛讓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再無困意,她起身看了看卧室那扇緊閉的房門,輕手輕腳地把客廳恢複原樣,悄悄離開了。

打開自己家的門,像被抄過的家和剛才出來那間形成鮮明對比,姜然嘆了口氣,俯下身開始收拾。

“嘶...”劃傷的是右手臂,有些習慣性的動作一牽扯,讓她疼得忍不住吸氣。

元清沐的生物鐘比鬧鐘都管用,幾乎每次都是在設置好的時間前醒來,在震動之前把它們關掉,也不知道誰叫醒誰。

七點半,她醒來便起身推門,客廳空無一人。

快步走到姜然睡過的沙發,看見茶幾上放着一張紙條。

——醒了給我打電話,一起去吃早餐。

下面是電話號碼,字如其人,姜然的字和人一樣端秀清新。

元清沐看着紙條上的內容,拿起手機把號碼存了進去,沒注意自己微微翹起的嘴角。

她洗漱得很快,倒是在衣櫃前多停留了一會。

沒有給姜然打電話,穿戴好後,便徑直出去輕敲了幾下對面的門。

姜然正咬着繃帶和另一只手配合着想給新換的紗布打一個結,家裏沒有能直接粘的醫用膠帶。

聽見敲門聲,她想先系上再去,奈何越着急動作越不成形,怕門外的人久等,只得起身。

門被打開,元清沐一眼就看見了姜然手臂上散開的繃帶和滲出的紅色。

“诶,你...”她一下皺了眉,不等讓她,直接輕托起姜然的手臂,邁了進去。

“要不還是去醫院好好處理一下吧。”元清沐邊說邊快速地把繃帶系好。

“不用,只是剛才幹活不小心扯開了,謝謝了。”姜然抽回手臂,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作出要走的姿态,“你收拾好了?那去吃飯吧。”

“哦,好。”看來姜然并沒有想讓自己進屋多坐一會的想法。

元清沐用指節戳了戳鼻尖的痣,愣愣地答應一聲,轉身一起走了出去。

許是還在假期,學校附近的粥店人不多,兩人點了東西,相對坐下。

姜然拿起一個雞蛋,先在桌上輕輕磕了磕,才一半篤定地開口:“你是學生吧,L中的?”

“咳...”元清沐沒想到她一上來就問這個,沒來得及吐槽這個粥難喝,就被嗆了一下。

姜然看着從昨晚一直鎮定的少女聽見這句問話的反應,一下了然。

而元清沐面對眼前打開了一些人民教師專有氣場的女人,突然有些後悔昨天沒有說實話,但也不能怪她,姜然也沒問嘛。

她擦了擦嘴,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吧。

“是,而且其實...姜老師,我開學高二,分到了二十一班。”

這下輪到姜然驚訝了。

她猜到對方可能是L中的學生,但沒想到會是自己接下來要帶的班級的學生。昨天還借宿了她家,又想到以後還要成為鄰居,姜然一下思緒飄忽。

元清沐說完,便看見姜然眼中一瞬間閃過的驚訝、懊惱、茫然。

看着眼前氣場驟減的女人,她咬住嘴唇。

姜然看着面前竭力忍笑的女孩,眼眸微眯,叫了她的名字:“元清沐。”她的嗓音又恢複了往常的清澈。

元清沐聽得出來,這下是老師叫學生的語氣了。

姜然叫完她的名字,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其實她有些想問的,比如為什麽昨晚不說明,為什麽不問具體的原因,會不會...在學校大肆宣揚這件事。

雖然直覺告訴她,眼前的女孩不是那種多嘴的女生。

姜然沉默一下,說了句沒事了,吃飯吧。

元清沐看着突然又沉默的女人,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沒由來得有些失落。

她低頭悶悶地說了一句:“姜老師,我沒有多問,就不會多說什麽的。”

姜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揣測。

她換了個話題,像平時關心學生那樣:“嗯...你是自己住嗎?父母呢?我看昨天那兩位是你的,叔叔阿姨?”

“是,我父母平時有些忙。”

“那怎麽不住校?”

元清沐想起暑假前在宿舍收拾東西那天,屋內只有付茗郁和她。

付茗郁紅着臉往她行李箱裏塞了一封情書,吞吞吐吐地說出喜歡後,還沒等她做出反應,就被進來的母親憤然打斷,回到家自己還連帶着被訓斥了一頓。

不住校的原因自然不能和姜然明說。

元清沐想了想,只說自己平時除了在校學習,還要出去補課,學校請假制度嚴格,這樣更方便些。

姜然聽着,默默記下了女孩的情況。

吃過飯後,姜然表示自己還要去超市買些東西,讓她回家時路上注意安全,便準備離開。

若是換了別人,元清沐自然會轉身回家,可姜然對她好像有着莫名的吸引力,讓她不自覺地想不斷接近。

她手臂受傷了,我可以幫着拎點東西。元清沐在心裏找了個理由說服自己。

“姜老師,我能不能一起去,明天就開學了,正好也有些東西需要買。”

“嗯...也好,那一起去吧。”姜然清淺一笑,點了點頭。

除開在學校的工作時間,姜然平時盡量避免和學生私下接觸。

私心是為了個人生活不受打擾,也是不想因為和個別學生接觸過多之後,自己在工作上的判斷會有失偏頗。

今天早上會和元清沐一起吃飯,也是想感謝她昨晚對自己的幫助,但只這一頓飯肯定是不夠的,因此聽見元清沐想要同去,姜然沒有拒絕。

兩人來到超市,元清沐自告奮勇地推了購物車,還多拿了一個籃筐。

上午超市剛開始營業,只有零星的顧客和工作人員在整理貨物。

姜然今天穿着一襲剪裁合體的淺色長裙。

天氣太熱,栗棕色的長發被精巧盤起,流暢的頸肩線條展露無疑,水墨色的絲綢腰帶在腰間盈盈一系,本就颀長的身材更加分明。

姜然在前面邊走邊挑,不時回身把挑好的東西放到購物車裏,元清沐慢慢跟着,看着前面婀娜的背影和完美柔和的側臉,不知不覺就走了神。

姜然正走着,突然長裙有被拉扯的感覺,低頭一看,元清沐推的購物車離她腳邊太近了,輪子帶着裙邊絞了進去。

姜然一回頭便對上少女正愣愣出神的目光,無奈地笑了一下,站住叫她的名字:“诶,元清沐——”

“昂?啊,對不起姜老師,我沒看見!”突然被點名,元清沐回過神,才看見自己闖的禍,手忙腳亂地推動購物車想幫姜然把裙子拽出來。

裙子是拽出來了,但也沾上了難看的黑色油污,染在素色的裙子上更加明顯。

她赧然地看向姜然,尴尬開口:“姜老師...對不起啊,等下讓我拿回去洗吧,或者我們一會去買一條新的吧。”

姜然看着眼前紅了臉不知所措的女孩,笑意更深,目光也更加柔和。

“好啦,沒事的,走吧。”姜然走到元清沐身側,微微用力推動購物車,示意着和她并排向前走,轉移話題,“你怎麽什麽都沒買呢。”

元清沐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只得默默在心裏記下這事。

從超市出來,旁邊是一個畫苑。

元清沐突然想起自己還真有些畫具需要買,她指着店面:“姜老師,可以去一下這家店嗎?我有東西要買,很快的。”

“好,走吧。”姜然沒細看,進了店才看見滿目畫紙和各色用具。

她有一瞬間的怔忡,頓住了腳步。

元清沐見她停下,回頭問道:“怎麽了姜老師?”

她看見姜然嘴角常挂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眼裏閃過一絲痛苦和抗拒。

等再想仔細看時,姜然已經恢複正常,只是眼眸微垂:“沒事,你也...”姜然清了下嗓子,“沒事,這裏面空調開得太足,一下有點冷,你...學美術嗎?”

我看錯了?

元清沐有些懷疑,但沒做多想。

她點點頭,還想說什麽,又眼見姜然情緒不高,便識趣地選擇了默不作聲。

從店裏出來已是中午,烈日當頭,都沒有再逛的想法,趕緊招手打了車,一同回去。

到了家門口,姜然看着額頭滲出細密汗珠的女孩,有些抱歉,猶豫一下才說:“謝謝你,大熱天的還陪我轉了一大圈,快回家休息吧,晚上來我這吃飯。”

元清沐剛想答應,就想起自己下午和晚上還有課要上,她想和姜然吃飯,這機會估計可不多。

但她也不是由着自己性子亂來的小孩了,一般沒有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會随意更改上課時間。

“姜老師,我下午和晚上需要去上課...”她拖着尾音。

“哦,這樣啊,那當然上課重要。那就改天吧,飯什麽時候都能吃。”姜然其實有些詫異元清沐還要在外面補課的事。

L中平時課程和作業最多,假期最短,學生一般放假偷懶連作業都是勉強完成,更別提還有時間和精力去補課。

但她沒有說什麽,只當元清沐成績可能不太理想。

元清沐聽見下次,眼睛亮了亮,趕緊敲定:“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各自回家,元清沐洗了把臉,随意吃點東西,張濤已準時在樓下等候,她收拾好畫具和書本,帶上東西出門去了。

元清沐從小就有學習畫畫,美術功底不錯,但和應試的要求還是有區別的。

學校這邊明天開學會從最基礎的開始練習,對她來說又有些浪費時間,她便趁假期按照自己現在的水平找了合适的老師。

美術老師林池露,美院研究生畢業,二十七歲。

這樣功底足夠,又沒有脫離學校太久,熟悉考試政策的老師,目前最适合不過。

今天練習的是三個小時的素描和一個小時的速寫。

元清沐從太陽當空一直畫到了夕陽西下,她起身一邊活動僵硬的筋骨,一邊聽老師的講解。

這才注意到林池露今天的穿着,不是長裙,但這套衣服的整體設計頗有藝術感。

聽完講解,略作記錄後就可以下課了。

元清沐邊收拾東西邊随口贊道:“林老師,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啊是嗎,謝謝誇獎啦~”林池露五官精致,一雙桃花眼,媚而不俗,随着年歲增長更添成熟之氣。

“那個...您方便告訴我在哪買的嗎,我有個姐姐要過生日了,想送她些禮物。”她摸了摸鼻尖。

“當然可以,地址回頭我發給你。”

“好,謝謝林老師,那我先走了,下次見。”

林池露叮囑:“嗯,別忘了臨摹作業。”

元清沐收拾好東西,下樓鑽進自家車裏,汽車緩緩彙入晚高峰的車流,向晚上補習俄語的地方駛去。

晚飯就在車上吃,這樣的生活她從初中開始就習慣了。

小學三年級時,她的父親就開始長年在外工作,她小學畢業後,也去到國外生活了一年,回來之後,父親便有意讓她多掌握一門語言。

元清沐慢慢嚼着東西,頭靠着車窗,看窗外車水馬龍胡思亂想。

想下午畫的畫,想一會要上的課,想明天要開學了,就想到姜然。

昨天晚上的男人和姜然是什麽關系呢,男女朋友?債主?

那男人是來要錢的,姜然...欠錢了嗎?

發散的思緒像糾纏的毛線團,理不清,元清沐有些惆悵,悠悠地嘆了口氣。

張濤開着車聽到嘆氣聲,眼見她情緒不高的樣子,便打趣道:“小小孩兒有什麽煩心事說來聽聽,怎麽還嘆上氣了?”

聽見這話,元清沐自嘲地笑了一下,故作深沉:“張叔,等十月份過完生日我就十七了,不小啦。”

張濤聽見這話一愣,不由得搖頭感慨:“是嘛,哎呀,總想着你小時候滿院子跑的樣子,就覺得你還小呢,不過也是還小呢!我像你這麽大時候啊,哪有這麽多愁事,整天吊兒郎當的,直到後來去當兵才算走個正經路……”

元清沐又走神了,後面張濤說什麽,沒繼續聽。

她看着地平線盡頭的夕陽帶着八月份最後一天的炎熱徹底沉了下去,一天裏最美的自然景色已經結束。

剩下的,都是萬家燈火裝飾出的點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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