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平時每天的早自習改成了全校大會,高一到高三全體教師和學生齊聚在操場。
每個年級都有自己顏色的校服,放眼望去,紅白藍三個大色塊。
韓晴這個小白塊立在其中,站得筆直,好心地給身旁昏昏欲睡的元小白塊站崗放哨。
校長和書記講完話,就是各年級的教師代表,今年姜然代表高二的老師們上臺發言。
姜然一登臺,韓晴就驚訝地發現,旁邊的元清沐眼睛也睜開了,身子也不晃了,可這種講話大同小異,哪有什麽可聽的。
韓晴發現了,一直關注元清沐的付茗郁自然也發現了。
付茗郁也選擇了文科,文科班少,很巧的她們分到了同一個班級。
兩人之前一個宿舍,自然是好朋友,但發生了那樣的事,後來元清沐沒有明說,心裏在考慮這學期開始要不要對她漸漸疏遠。
只是付茗郁是個認死理的女孩,覺得是上次時機不對元清沐才沒有接受她,這下兩人又分到一個班,早晚會再有機會。
大會結束,回到教室,開學的第一節 課一般都是自己班主任的課。
姜然還是簡潔的風格,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便開始講課。
剛開始元清沐還認真聽着,漸漸地,她發現姜然這節課的板書寫得有些慢,而慢的原因,只有她知道。
元清沐開始走神,私心盼着快點下課。
姜然昨天回家看過元清沐上學期期末的成績單,其它成績都很不錯,除了政治。
此刻站在講臺上,下面每個學生的狀态都盡收眼底。
視線掃過一圈,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拿起書,邊講邊緩步走下講臺。
元清沐回過神,趕緊低頭,一臉認真,實際眼神落在書上都沒聚焦。
姜然的聲音越來越近,元清沐正裝模作樣着,視線裏突然出現了兩根纖長白皙的手指。
那手指先是輕輕地點在了她面前的書上,然後屈指稍一用力,替她翻到下一頁,最後指尖像是不經意地,劃過了正在講的那段知識點。
整個過程只有兩秒,但在元清沐眼裏好像是電影一幀一幀的慢鏡頭,慢到她把所有的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
姜然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去,只留下一股淡香萦繞在她鼻間。
不似濃郁的香水味,也不似化妝品加工的味道,是那種自然的、令人舒暢心安的清新味道。
元清沐像被點了穴,保持着僵硬的坐姿,感受着臉上此刻火燒般的灼熱,她不得不把這團火歸結于自己注意力不集中被發現的尴尬和懊惱。
姜然緩步走到教室後面,再一轉回身,就看見少女白皙的側臉此刻通紅,連帶着露出的耳尖都是紅的。
姜然挑了挑眉,心道,臉皮還挺薄。
終于聽見下課鈴響,元清沐長出一口氣。
新分完的班級沒幾個原來認識的,杜星蓉就是她以前不認識的,現在的同桌。
有些微胖的圓臉,看上去俏皮可愛,人也一樣,愛開玩笑,上課偷玩手機、看小說,偷吃東西那些高中生必備技能一樣不落。
杜星蓉邊換下節課的書邊打趣:“剛才班主任走過來吓死我了,我以為她看出我要拿手機呢。原來你也沒聽課啊,哈哈。”
元清沐尴尬地跟着笑了兩聲,沒話找話地問了一句:“你這節課筆記記了嗎?”問完她就後悔了。
“沒,我本來還想抄你的吶。”果然,杜星蓉說得理直氣壯。
元清沐無奈,心想放學借韓晴的回家抄吧。韓晴這人平時大大咧咧的,學習上倒是認真,成績比她還好。
這時,前面的張锴聽見她們對話,回過身小聲對元清沐說:“我,我寫的挺全的,要不你用我的吧。”
一旁杜星蓉低頭在玩手機,以為是對她們倆說的,接過話來:“好啊,我先抄哈。”
正和元清沐的意,她假裝沒看見張锴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情願,起身說我出去轉轉,便走了。
姜然整理好收上來的暑假作業,正準備回辦公室,剛出教室就不期然地對上了從後門出來的元清沐。
“額...姜老師。”元清沐想到自己上課走神的事,嘴角扯了一個笑打個招呼就想開溜。
姜然本來覺得沒什麽,但一見她轉着眼睛像個小狐貍狡黠的樣子,突然就起了一點點逗弄的心思。
姜然叫住她:“嗯,元清沐,幫我把作業拿上去。”她擡了擡左手上的厚重一摞。
元清沐忍不住在心裏腹诽:真要找人拿上去,在教室裏怎麽不找。
姜然看見少女瞬間變垮又竭力掩飾的表情,眼裏閃過一絲笑意。
兩人向樓上走去,元清沐默默跟在她身側略退後一步的距離。
她看見姜然垂在一旁的右手,天還很熱,姜然應該是有意穿着薄外套遮擋,她看不見裏面,心裏蠢蠢欲動地想問,但還有點心虛。
思忖間已經到了文綜組的辦公室。
學校教學樓建成比較早,随着教師和學生逐年增加,辦公室就有些不夠用了,高二政治歷史地理三科的老師就都分在一起。
元清沐跟着姜然走到她的辦公桌前,把東西放下,正猶豫着想開口,就聽見一個中年女聲傳來:“清沐啊,你這是分到姜老師的班了嗎?”
元清沐趕忙尋找聲源,是她之前的班主任,歷史老師丁玉梅。
她禮貌地走過去回話:“丁老師好,是分到姜老師班了,您還教十九班嗎?”
見她過來,丁玉梅熟絡地問道:“是啊,你這假期都幹什麽了?你母親工作和身體怎麽樣啊?”
她的丈夫是學校副校長之一,與唐曼秋也相熟,高一剛開始住校時擔心元清沐不習慣,唐曼秋就拜托他們多照顧一點。
“謝謝丁老師關心,都還好,我這假期也挺充實的,還是那樣……”
下課時間辦公室裏人很多,加上外面走廊的噪音,元清沐走過去後,說話聲漸漸聽不清了。
姜然看着這一幕,抿了抿唇,轉過頭收拾新辦公桌。
沒過一會,預備鈴響。
丁玉梅順口說道:“好了,一起走吧,我第二節 也有課。”
“嗯,好。”元清沐乖巧點頭,趁丁玉梅找課本的間隙,趕緊快步走到姜然旁邊,“姜老師,那我先下去了。”
“嗯。”姜然拎了一本教材翻開,沒擡頭。
元清沐跟着丁玉梅下樓,走着走着不由嘆氣,唉,忘問了。
高二開始,美術生晚自習時要到圖書館的畫室去練習,一直到晚上九點五十放學。
現在剛開始學的基礎課元清沐早已掌握,但她還是跟着一起去上課,反正在哪都可以學習,畫室老師管得還不嚴。
按照這節課老師的要求畫完,元清沐開始臨摹自己的課外作業。
畫着畫着她便想起林池露,想到林池露昨天穿的衣服,又想起她發送到自己手機裏的服裝店地址,順着就想到姜然,不知道她晚自習在教室還是在辦公室。
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回放早上姜然翻她課本的那一幕。
當真是十指尖如筍,纖纖軟玉削春蔥。
元清沐用閑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臉,讓自己回神,邊畫着邊在心裏嘀咕,怎麽都拐好幾個彎了還是會想到姜然。
假期懶散慣了的學生們覺得開學第一天格外難熬,掐着時間早都收拾好書包,放學鈴聲一響,便簇擁着向外走去。
元清沐也不例外,她假期沒閑着,盡量保持正常作息,但集中精力一整天,此刻也只想快點回家睡覺。
出了校門,掏出手機,上面有未接來電,是她的母親唐曼秋。
唐曼秋最近比較忙,有好幾天沒給她打電話了,這通電話打到家門口還沒完。
元清沐正找着鑰匙,聽見身後有聲音,回過頭向下看,姜然正踩着樓梯緩步走上來。
自上而下的角度,只能看見女人濃密的睫毛緊掩着一雙秋瞳,向下是白皙的玉頸,看似柔弱的細削香肩,再向下,是線條完美飽滿的...
樓裏的感應燈滅了。
沒過兩秒,随着姜然走上來,又倏然亮起。
元清沐覺得姜然此刻就像電影中自帶特效光環的主角,周身攏着一束光,款款走到自己面前。
舉着手機的手一抖,她條件反射地打了個招呼:“姜老師。”
姜然微微點頭示意,手裏的鑰匙直接擰開門,回家了。
電話裏唐曼秋的問話随即傳來:“眠眠啊,我聽你剛才是在和哪位老師打招呼嗎?”唐曼秋心情好的時候就會叫她小名。
元清沐找到鑰匙,進了門:“嗯,是...新班主任,很巧吧,住我對門。”
“是嗎,那可真巧,我給她送點東西吧,也對你能多照顧點。”唐曼秋典型的中國家長思想。
元清沐從心裏升起一股抗拒:“哎呀不用,她一年輕班主任,能照顧我什麽。”
“年輕班主任怎麽了?你還得在她手裏兩年呢,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不得把握一下啊。”不等她反駁,唐曼秋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她年輕,資歷不夠啊。要想換班也行,趁剛開學,媽去和陳主任說一下,不行就和王校長說。”
元家經營的生意涉獵範圍較廣,這些年在中延市各界積攢了不少人脈。
唐曼秋和L中的教導主任、校長都比較熟悉,這也是讓元清沐舍近求遠來上學的一部分原因。熟人好辦事嘛,現在這個社會太正常不過了。
元清沐進屋,甩了書包,癱在沙發上,聽着母親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撇嘴快速說道:“我沒有想換班的意思,我就是說她挺年輕的,哎呀,反正不是那意思。我挺好的,您有空就來看我,沒空就打電話。好了沒什麽事我洗洗睡了啊。”
她困得不行,說話間又打了個哈欠。
“你這孩子,你懂什麽!”唐曼秋數落一句,又心疼她,“行吧,你困了就早點睡,餓了就吃點東西,可不能餓着肚子睡覺,胃該餓壞了。”
“好啦,知道啦,挂了。”挂斷電話,元清沐覺得困意一下湧上來,她掙紮着起身,換了衣服,半閉着眼睛去衛生間洗漱,回來一頭栽倒在床上。
昏昏欲睡前她隐約想起,剛才在樓梯間裏又忘記問姜然的胳膊有沒有好點了,再然後便徹底睡了過去。
姜然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就接到弟弟姜沛東的電話。
一會疾言厲色,一會聲淚俱下,目的都是一個,向她要錢。
她掐着鼻梁疲倦地聽着,不同于往常柔和的音色,聲音泛寒:“姜沛東,我那天已經說了,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給你錢了。多少次了,你向我保證會遠離那些狐朋狗友,老老實實地找一份工作,可結果呢?”
“姐,你再幫我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我求你了!我再不還錢他們會把我打死的!”電話那端聽起來更加急迫。
“呵,是嗎,那也好。”姜然不想再和他多說,準備挂斷電話。
“他們,他們知道家裏地址了!媽一個人在家,再不還錢他們會找過去——”
“姜沛東!”姜然狠厲地打斷他,“媽身體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你還是不是人?你有沒有心!”
“我,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知道的,我沒說...”姜沛東明顯底氣不足。
姜然深吸一口氣:“他們要是找過去,媽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姐,那錢——”
姜然再也不想聽他多說一個字,頹然地垂下手臂,按了關機鍵。
她無力地順着玄關處的櫃子滑坐在地,把自己蜷縮起來,不顧手臂上傳來撕裂的疼痛,緊緊地抱住雙膝。
劇痛使她眼眶發酸,她大口喘着氣,很想順勢大哭一場。
但早就已經沒有眼淚可流。
不知過了多久,姜然才拖着疲憊的身體重新起身,在黑暗裏摸索着,只開了一盞微弱的夜燈。
就是一個普通的夜晚,有人徹夜奔忙,有人燈紅酒綠,有人在夜裏輾轉反側,有人已經安然入睡。
他們遙遠的彷佛相隔着銀河,又臨近的可能只有一牆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