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九月一號開學那天是星期三，沒過兩天便到雙休日。
唐曼秋以為自己這兩天都能在家，便讓元清沐周五放學就回元家。沒想到周六晚上一個電話，人就飛去另一個城市處理工作了。
元清沐早就習以為常，她從小就不是黏着父母撒嬌的那種孩子，尤其現在還處在青春期，她沒有多少叛逆，卻也渴望有自己的空間。
周日上完課後時間還早，她拉着韓晴一起逛街。
“嗯，清沐，這件不錯。”韓晴看着她手裏的衣服稱贊道。
淺藍色高腰長裙，裙角上有絲線精致勾勒出的精致暗紋。
“不會顯得很老氣吧。”元清沐也覺得這件不錯，很适合姜然，但還是有些不安地詢問好友意見。
韓晴以為是她要買：“不會啊，你身材這麽好，穿上正合适呢。不過我們平時都要穿校服，能穿自己衣服的時候太少了。”
“不會就行，那就它了。”元清沐自動忽略她後面的話，彎起嘴角付款去了。
其實她知道，姜然肯定不會收下，但萬一呢，看一眼也行啊，而且自己的最終目的也不是這個。
兩人在外面吃完晚飯便各回各地，韓晴是住校生，周日晚上沒什麽特殊情況要回學校住。
元清沐回到家沖了個澡，換上清爽的家居服，抱着裙子輕輕敲了幾下姜然家的門。
等了一會，無人回應。
她拿出手機，想了想，沒有撥出去，又不是頂要緊的事。轉身回家寫了一張紙條，小心地塞進了門縫。
姜然回來打開家門時，就感覺有紙張掉落的聲音。
開了燈看見地上躺着一張紙條：姜老師，您回來了的話可以告訴我一下嗎。落款：元清沐。
已經接近十一點了，姜然想不出元清沐找她有什麽事，看着時間已晚，便沒有敲隔壁的門。
姜然洗完澡，坐在電腦前開始完成手頭的翻譯工作。
她的英語在上大學時就很好，畢業後也一直保持下來，平時接些翻譯的文件賺些外快。
白天她是出去給學生補課了，雖然一直傳的沸沸揚揚說在職教師不可以私下有償補課，但還沒有正式出臺相關規定，大家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偷進行。
以姜然的為人，但凡目前有更好的選擇，她一定不會冒着這樣的風險。
但多病的母親，不争氣的弟弟，就像住在搖搖欲墜的危樓，不一定什麽時候就掉下一些磚塊。她不能眼看着樓塌地陷，只能盡力去修補。
快淩晨一點，電腦右下角的日期已經是星期一，姜然合上電腦，揉着幹澀的眼眸，熄了燈。
第二天早上，元清沐出門上早自習時看着對面緊閉的大門，心裏嘀咕，是敲門了我沒聽見嗎？還是昨晚沒回來？
她又神經質地看了一遍自己家的門附近，什麽都沒有。
早自習沒有規定班主任必須到校，姜然頂着第一節 課開始的時間才到。
她第一節 沒有課，來到辦公室自己的位置上，把手機開了機。
連着震動了好幾下，都是姜沛東未接來電的短信提示。
姜然感到一陣煩悶，但逃避終歸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不想讓別人聽見私事，也不想聽見姜沛東的聲音，她擡起手指在鍵盤上輕敲：你欠了多少錢？
那邊回複得很快：二十萬。
姜然盯着這個數字，一種無力感頓時席卷而來。
那邊像抓住救命稻草，生怕再度失去聯系，電話跟着打來。
姜然看着屏幕閃爍，直到自動挂斷，随後又有短信不斷發來，還是那些聽膩了的保證。
姜然垂頭在桌子上趴了一會，中間還有老師來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盡量自然地報以微笑回複對方自己沒事，估計笑容不會很好看。
大概過了半節課的時間，她終于擡起頭，一下一下地敲字：最後一次，幫你還完這筆錢，我會給媽搬家。從此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關系，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
按了發送，沒有再管對方回複什麽，姜然把手機扔到一旁，無力地抽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寫寫算算，盤算着手頭的錢。
姜然讀研期間，獲得公派出國的資格，借着那兩年的補助她省吃儉用攢下了一些。
臨近畢業時随着大流，以為工作後會經常通勤，趁着那時手頭寬裕，買過一輛代步車，想想現在住在學校附近...
賣了吧，她在心裏嘆了口氣。
再加上這兩年掙的錢...
還得留下些應急的...
姜然有些煩躁地把紙揉成了團。
晚上放學，元清沐走在回家路上，回想這一天好幾次對上姜然的視線，她也沒有叫自己出去，是忘了昨晚的事？還是覺得在學校不方便說？
沒道理啊，她又不知道自己找她是什麽事。
事實上姜然确實忘了，直到回家時看見在門前等着她的少女，才恍然想起。
姜然帶着歉意搶先說：“不好意思啊，我給忙忘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啊沒什麽事，姜老師，這個給你。”元清沐把袋子遞過去。
姜然沒接，略帶疑問地看着她。
“這是條裙子，上次在超市我不是把你的...裙子給...”少女的聲音越來越低。
姜然明白了，她露出了然溫馨的笑，把身前的袋子輕輕推回去：“我不是說了嗎，沒關系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她看着少女臉上明顯失落的表情，心中一軟，但沒等出聲安慰，就聽元清沐說：“那好吧，那上次你說的...讓我去你家吃飯，還算數嗎？”
姜然見她不再糾結于給自己東西，點點頭。
元清沐看她點頭，差點有些繃不住嘴角笑意，趁熱打鐵：“周五放學早，這周五晚上可以嗎？”
姜然看着眼前瞬間恢複明媚，雙眸閃亮望着她的少女，聽着真誠又帶着一點傻氣的問話，不由得自己心情都跟着好了一些。
明晃晃的燈光下，少女的頭發像匹黑色錦緞，她突然想伸手揉一揉，不知道手感會不會也是想象中的柔軟光滑。
姜然擡起的手最終只落在了元清沐的手臂上，輕拍兩下，笑着說：“可以。”又叮囑了一句，“什麽都不要帶，帶着你自己就好了。很晚了，快回去吧。”
“嗯，好！”元清沐不再掩飾，點頭給了她一個明眸皓齒的笑，開門回去了。
姜然看着她進門，轉身回到自己家。
她自然看出了元清沐的小心思，但這次畢竟是元清沐那天幫助自己在先。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吃完這頓飯就可以恢複正常了。
元清沐關上門後保持着站立的姿勢，擡起右手小心地碰了碰剛才被姜然觸碰的左邊胳膊，好像隔着衣服都能感覺到那塊皮膚的炙熱。
手又順勢移到心髒的位置。
姜然沒有收下東西，在她預料之中，以後再找其他機會就是，況且想一起吃飯的目的也達到了。
她沒去在意超速的心跳，歡快地甩了書包，對這一整周都有了期待。
終于捱到周五，這天正好也是教師節。
姜然入校工作時間不長，但她平時工作盡心盡力，對待學生總是循循善誘，加上自身出衆的樣貌和氣質，早已是學生中口口相傳的女神老師。
今天很多學生都來送禮物，她只收下了一些花束和賀卡放在辦公室。
下午第一節 是姜然的課，下課後，元清沐告訴她中午接到畫室老師的通知，今天下午放學後美術生都要到畫室多加一節課，她得晚點才能回去。
姜然自然沒有異議。
傍晚，元清沐從學校出來時，校門外零星還剩幾家賣東西的小攤沒有散。
她一眼便看見一個鮮花攤位上的白色郁金香，在一堆粉色紅色康乃馨中格外顯眼。
眼看正在收攤，她快步走過去詢問。
付好錢後，老板在一旁包裝，順手遞過來一張空白賀卡。
寫完教師節快樂，她看着那束純白，思忖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姜然一襲長裙長身玉立站在講臺上的模樣，微笑着提筆又填了兩行字。
敲門聲響起，姜然打開門就愣住了。
站在門外的少女，身材修長窈窕，校服已經換下，雪藕般的玉臂上抱着一束同色的郁金香，一抹橘紅色的夕陽透過樓梯間的窗戶，輕灑在她沉靜典雅的絕色嬌靥上。
平日裏純黑的長發、濃密微翹的睫毛，此刻都染上了溫暖的橘色。
姜然下意識接過遞來的花，看着她走進來，像迎進門一團小小的暖陽。
帶着溫度，卻不刺目。
“姜老師，晚上好啊~我剛才在樓下遇見送花的快遞員，正好聽見他打電話提到你的名字，我看他還着急送下一家的樣子，核對了手機號就自告奮勇帶上來了，你不介意吧？”
元清沐怕被拒絕，進門前就想好了說辭。
“嗯？我手機沒有響啊。”姜然詫異，還以為是她送的。
元清沐面不改色：“是嗎，應該是快遞員打錯電話了吧，怪不得我看見的時候他正解釋什麽呢。”
姜然看着一臉坦然的少女，沒做多想，她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也不是什麽秘密，應該還是哪個學生送的吧。
元清沐兩手一攤，繼續說：“我可聽話了，什麽都沒帶。姜老師，你不要看看卡片上寫的什麽嗎？它用訂書器訂上了，我可沒有偷看哦~”
看着少女俏皮的樣子，姜然不禁莞爾：“先去洗手吃飯吧，正好剛做完，一會該涼了。”
“嗯，好！”元清沐見她收下了，就沒有再多言。
元清沐在飲食上其實是有些挑剔的，但姜然廚藝着實不錯，她嘗了兩口忍不住誇贊：“姜老師，你做飯好好吃啊！”
“是嗎，那就好，你多吃點。”姜然看她确實喜歡的樣子，用公筷又給她夾了些菜。
嗯？這就完啦？
元清沐心想，一般不應該說，那以後歡迎你常來，或者，那你以後可以經常來吃，這樣的話嗎？
她也不好意思再補一句真希望總能來吃，只得奮力往嘴裏塞了一口飯。
老師和學生一起吃飯，怎麽也繞不過學習上的問題。
說着說着，姜然就提到了她的政治。元清沐一陣頭大，連連點頭保證自己一定在這門課上多下功夫。
飯後，她見姜然收拾餐具，連忙跟進廚房表示要幫忙。
看着她笨拙生疏的手法，姜然就知道這孩子一定沒做過家務。
姜然搶過她手裏的碗，委婉地建議：“好了，剩下的我來吧，你去客廳坐會，看會電視也行。”
元清沐想，姜然還給自己留了點面子，沒明說在幫倒忙。
她不好意思再添亂，洗幹淨手回到客廳，規規矩矩地坐在沙發裏環顧四周。
姜然家也是兩居室，整體面積要比自己家大些。
裝修風格平實又不失精致，顯得自然輕松，休閑質樸。客廳的角度看不見兩間卧室的裏面，元清沐的視線落在了陽臺上。
姜然家的陽臺是全封閉的，客廳延展過去，顯得面積更大。
那邊擺了一張矮方桌和懶人沙發，還有一個放着各種書的細高書架，她不禁想象了一下姜然窩在那放松看書的場景。
姜然收拾完出來，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元清沐見時間不早了，怕耽誤姜然休息，便準備回家。
臨走前她看了一眼那束臨時放在花瓶裏還沒有拆開的郁金香，有點遺憾。
元清沐走後不久，姜然白天聯系的二手車行給她回複了電話，表示明天上午可以把車開過去估價。
姜然挂斷電話，又想到錢的問題，不由得心情低落。
她嘆了口氣，視線落在那束雪白的郁金香上，起身走近，拆開剪枝，又分瓶放在陽臺和餐廳，最後打開夾在其中的卡片。
最上面一行寫着教師節快樂，姜然看着卡片上輕盈靈動的字體，覺得有些眼熟，想了一下還是沒想起來，只當自己每天看太多學生的字跡了。
繼續向下看去，姜然平和幽靜的眼眸裏閃過一絲驚訝，随後漾起點點水波。
教師節快樂，姜老師。
——途經花開，恰逢盛放，
——采之予你，不勝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