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天剛放學,元清沐就接到母親的電話。
唐曼秋的心情聽起來不錯:“眠眠啊,過幾天就是你生日了,媽明天給你請假啊。”
“嗯,好啊。”元清沐的生日向來是大人們聚會社交的借口,每年都差不多,她這個工具人也習慣了。
第二天大課間跑操的時候,廣播裏通知教務處發下來一批新的教輔材料,讓各班學委去取。
元清沐正好不愛跑步,韓晴見是她想去,私心同意了。沒想到材料有些多,一趟沒搬完,婉拒了其他班男生想幫忙的好意,她自己吭哧吭哧搬第二趟。
再回到教室時,姜然正面色淡然地站在桌前翻動那些資料。
入秋後這兩天氣溫驟降,姜然今天穿着米白色的呢子大衣,裏面是半高領的薄款針織衫,下面是修身的收腳直筒褲和小巧的半高跟皮鞋。
整個人顯得幹練又溫柔。
微微低頭時,鬓間随着落下一縷秀發。
元清沐氣喘籲籲捧着一摞材料進門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她停住腳步,下意識屏住呼吸。
姜然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見是她,也看她那天病容完全消失了的樣子,展顏露出一個微笑。
一笑傾城。
元清沐徹底呆住。
“傻站着幹什麽,進來啊。”姜然見她沒動,嗔了一句。
元清沐回過神,長腿邁了幾步,把東西放在講臺旁邊的空桌上。
剛要走,就聽姜然說:“這一摞材料是打亂的,我挑出來,你幫我把順序排好。”
“哦...”
姜然餘光能看見女孩的校服衣角,還有時不時伸過來拿書的手。
手腕纖細,手指修長白皙如玉。
修剪整齊的指甲圓潤飽滿。
中指內側有層薄繭。
無名指指根處有一個小小的痣。
元清沐的手每伸過來一次,姜然就有新的發現,她唇邊勾起不自知的微笑。
空蕩的教室,只有她們兩個人,一個安靜翻動挑選,一個沉默接過排序,操場上跑操的口號聲不時從窗外傳來。
元清沐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仿佛以前已經重複過千百遍。
她沒注意到姜然的視線,只覺得越來越熱,回頭看了一眼窗戶,開着呢啊。
“咳,”姜然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你母親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你家裏有事,周四周五要請假?”
“是嗎?我還不知道,她沒和我說。”這是母女倆商量好的,畢竟為了過生日請假不是什麽太正經的理由。
“哦...”姜然沒擡頭,元清沐看不見她的表情。
姜然從旁邊書桌裏拿出一疊空白假條,寫好,簽好字,撕下來遞給她。
“別忘了去找教導主任簽字。”她叮囑了一句。
“嗯,謝謝老師。”元清沐接過假條有些納悶地想,一天以上就算長期,需要主任簽字,大家都高二了誰不知道。
她不明所以,姜然也沒意識到,自己只是想多說句話。
當晚放學,元清沐就收拾東西回了元家,轉眼就到周五,她生日當天。
唐曼秋直接在市中心的标志性飯店包下一層,實際沒有那麽多人,但來的也都是中延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為了給元清沐這個小屁孩慶生,彼此交談也需要保密性更好的環境。
酒過三巡,唐曼秋領着她和唐佩陽去敬酒。
往年元清沐手裏都是飲料,今年架不住起哄,換成了度數低的果酒。
唐曼秋主說,唐佩陽主喝,她安靜地當好花瓶,點頭、微笑,偶爾舉起酒杯給自己澆澆水。
一番下來,她也有點頭暈。
服務員推上多層蛋糕,一圈人圍着她起哄許願時,元清沐閉上雙眼。
蠟燭和彩燈的光亮影影綽綽,腦中匆匆閃過眼前的唐曼秋、唐佩陽、遠在國外的父親元景鴻,還有城市另一頭的姜然,一時竟想不出許什麽願。
不想耽誤太久,她默念了兩句身體健康,世界和平。
睜開眼笑着吹熄蠟燭,接到一疊聲“生日快樂、天天開心、越來越漂亮”的祝福。
這種綿長酒宴看不出何時結束,大人們肯定還有下一場。
元清沐切完蛋糕,吃了兩口,感覺自己作用已盡。
她找到還在攀談的唐曼秋:“媽,我明天還要補課,先讓張叔送我回租房那邊了啊。”
“上什麽課,不去了!讓張濤直接送你回家!”唐曼秋擡手一揮,帶着點喝多了的意味。
元清沐一陣無語,趴在她耳邊繼續說:“我明天上課的東西都沒帶回來,從那邊走還比較近,”說着說着,她感覺給唐曼秋解釋估計對方也沒聽進去,幹脆直接說,“您也別喝太多了,我一會下樓會給爸爸打電話的。”
“我的眠眠真乖。”唐曼秋只聽進去後面,擡手摸着她的頭誇了一句。
元清沐見狀,沒再多說什麽,又走到千杯不倒的唐佩陽旁邊,勾着他肩膀,同樣耳語:“哥,我先走了,你看着點你姑,自己也少喝點。”
還是唐佩陽比較靠譜,兩人相視一笑,唐佩陽滿眼寵溺地又對她輕聲說了一遍生日快樂,順手往她兜裏塞了個厚厚的紅包。
元清沐拎着一個完整的新蛋糕從飯店出來,鑽進等候的車裏。
中延市不靠海,一條長河貫穿整個城市,汽車穩穩地行駛上橋,河面上倒映着兩岸的流光溢彩,在秋風的吹動下,泛着層層魚鱗般的漣漪。
元清沐摩挲着手裏的手機,半晌開口:“張叔,一會下了橋,往河邊拐一下吧。”
“好。”
黑色轎車在離河最近的路邊緩緩停下,元清沐拿着坐墊下了車,向河邊走去,張濤跟着,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點起一支煙。
張濤一支煙都抽完了,元清沐才把手機裏的號碼撥出去,他又點起一根。
電話被接起的不快不慢。
“喂,爸爸。”
“哎女兒。”電話裏傳來低沉富有磁性的中年男聲。
“爸爸,我今天過生日,媽媽在XX飯店……”接下來就是元清沐彙報式的講述。
聽完她的敘述,元景鴻也跟着很高興的樣子:“嗯,今天女兒過生日了啊,生日快樂,想要什麽禮物告訴爸,爸買完給你帶回去。”
“爸你要回來了嗎,你什麽時候...回來?”元清沐聽着後半句,露出驚喜的表情,又好像不敢确認,聲音越來越低。
元景鴻肯定:“過年就回去了。”
我知道過年你肯定會回來,我想問的是除了過年,這個月呢?下個月呢?離過年還有好幾個月,這中間...都不回來嗎?
元清沐眼眸裏剛燃起的光黯淡下來。
她一如往常的乖巧回答:“好,那我想好禮物告訴你,到時候你不許忘了!”。
“好,女兒啊,爸這邊還有點事,先挂了。在家好好聽你媽媽的話啊,多回去看看爺爺奶奶。”
“知道了,你也注意身體...那,拜拜。”
“嗯,挂了。”
電話挂斷,張濤手裏的煙還沒有抽完。
借着月光,他看了一眼保持挂斷姿勢的元清沐,女孩坐姿筆挺,精致的下巴似有水珠滴落。他用力吸了一口煙,把這根抽盡,又抽出一根,朝遠處的垃圾桶走去。
張濤回來時,元清沐神色自然地站在車邊輕輕拍打剛才坐過的墊子。
聽見腳步聲,女孩擡頭看向他,嘴角還是熟悉的禮貌微笑:“張叔,麻煩您了,我們走吧。”
元清沐比前半程更加沉默,張濤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多年來,父女倆的通話就像固定的模板,女孩基本每次和元景鴻打完電話都會難過一會,随着元清沐逐漸長大,她很少在唐曼秋面前露出這樣的情緒了。
張濤有時心想,自己見過的可能都要比唐曼秋多。他把元清沐當自己孩子一樣心疼,卻也明白有些人和事是替代不了的。
到了樓下,張濤停好車,陪着元清沐上樓,女孩沒有拒絕,在聽到他不着急回家時還留他坐了一會。他見元清沐情緒好了很多,叮囑她早點睡覺,明天會準時來接她去上課。
張濤離開後,元清沐放下了僵硬的嘴角。
這一整天都在笑,對不同的人笑,她有點累了,但還有事想做。
換下沾着煙酒味的衣服,洗了把臉,她敲響對面的門。
半天都沒有人應答,豎起耳朵也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就在她以為姜然不在家,失望轉身要回去時,門砰的一聲被用力推開了。
元清沐被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一愣,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身上的。
她仔細嗅了嗅,空氣中好像還有一絲香水味,不屬于姜然,但聞着有點熟悉,她沒想起來在哪聞過。
沒等元清沐多想,她看着門內的人,吃驚地說不出話。
姜然眼神迷離地看着她,額前的碎發随着開門掀起的風輕輕擺動。
一只手打開門就攥着門把手沒有松,另一只手還拎着酒瓶,家居服上沾着些紅酒漬,元清沐乍一看還以為她又受傷了。
元清沐愣住了,怎麽也沒想到姜然會以這樣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平日端莊自持的姜老師嗎?
元清沐甚至退後兩步想看看門上不存在的門牌號。
姜然有些生氣,她聽見敲門聲,以為是晚上來的人去而複返,遲疑好久才去開門。
她跌跌撞撞走過去,腿都撞在茶幾上,現在還隐隐作痛,結果元清沐敲完門,還往後退。
但同時她也松了一口氣,不是她想的那個人。
松開拽着門的手,姜然踉跄着向前走了兩步,想抓住對方。
元清沐見她腳步虛浮地朝自己走來,害怕她摔倒,趕緊上前扶住。
樓梯間的窗戶沒關,一陣風吹來,只聽“砰!”的一聲,姜然家的門,關上了。
兩人都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巨響吓了一跳。
姜然還好,可能是神經已經被酒精麻痹,她顫栗一下就再沒反應,反而還震醒了一些。
她看向身旁同樣抖了一下,就開始喘着粗氣的元清沐,眼裏透出一絲迷茫和關心。
元清沐漸漸平複下來,咽了口唾沫,松開她,擺擺手:“我沒事,吓了一下。你,你是喝多了?”
姜然微張着嘴,點了點頭,樣子竟有些呆萌可愛。
元清沐看着她的反應,瞪大了眼睛,驚訝不已。
“那,那你回家吧,我沒什麽事。”元清沐說着就要扶她回去。
姜然沒動,眼神怯懦地看着她,像犯了錯的小孩那樣,糯糯地用氣聲說道:“沒帶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