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元清沐把姜然扶到自家沙發坐下時，還有些不敢相信。

她抓過一個抱枕順勢坐在對面，和姜然互瞪了一會，才發現其實只有自己在看她，姜然的眼神裏還是充斥着迷茫酒意，連個焦點都沒有。

元清沐嘆了口氣，把她手裏的酒瓶抽出來。心想，這破玩意倒不撒手。

看着姜然這副模樣，她咂了咂嘴：“姜老師，你為什麽喝酒啊？還喝這麽多？”

姜然聽見有人和她說話，停止了放空狀态，但依舊沒出聲。

元清沐見姜然沒理自己，猜想是不是這個問題回答起來太複雜，她想了想，換成簡單的選擇題：“那...晚上是不是有人來過你家了？”

姜然點頭。

哦，得這樣問啊。

“男的女的？”

姜然點頭。

嗯？什麽意思？

元清沐有點納悶，姜然不會就剩點頭了吧。

她換個問題試探：“我是不是韓晴？”

姜然搖頭。

“那我是元清沐？”

姜然點頭。

哦，看來沒問題。

“那...晚上來找你的人，我認識嗎？”元清沐問完就覺得這問題有點沒用，姜然的朋友自己上哪認識去。

沒想到姜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困惑地想了兩秒，皺着眉望向她，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下輪到元清沐皺眉，她松了抱枕，不由自主地雙臂交疊挂在胸前做出思考狀。

突然，她靈光一閃：“是不是上次來找你那個男的？就，你手臂劃傷的那次。”元清沐怕她想不起來，挑着重點提醒。

姜然聽見這句，好像委屈又好像生氣地嘟了一下嘴，點頭。

元清沐一直盯着她，把這個頗孩子氣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頭重重一跳，交疊的雙臂差點擰成麻花。

姜然一個姿勢坐久了不太舒服，動了動。

元清沐見狀，趕緊起身，把抱枕塞在她腰間。

又坐下時，她裝作不經意地繼續問：“那他...是你男朋友嗎？”

說完，她一瞬不瞬地仔細盯着姜然醉酒後緋色的嬌靥。

看見姜然搖頭，元清沐的眼睛亮了亮，笑意浮在臉上。

“那...”元清沐貝齒微咬下唇，醞釀了一下，鼓起勇氣，“你有男朋友嗎？”

問完，她就聽見自己鼓點般的心跳，好像在跟着一起期待答案。

姜然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仿佛在說你怎麽會問這樣的問題，但還是搖了搖頭。

元清沐陡然放松，沒忍住，一下笑出聲。

聽見笑聲，姜然面色微冷，皺起眉看過去，她是喝多了，但平日威壓猶在，元清沐馬上噤了聲。

被看得心虛，元清沐不敢再多問，見姜然坐得依舊端正乖巧，放下心去廚房給她接水。

元清沐不喜歡蜂蜜，家裏就沒有備着，喝茶好像還會加重醉意。

想了想，她順手切了片檸檬進去。

回到客廳，見姜然還竭力保持着那副想表現自己像個正常人的姿态，元清沐不禁彎了嘴角。

把水遞過去，看着她拿穩，才松手。

姜然喝了一口，嫌棄地皺眉喊酸。

略帶嬌氣的語調，像個小孩一樣的可愛表情，元清沐看在眼裏，漸漸地有些笑不出來了，她感覺自己有點熱。

剛想說去換一杯，就見姜然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茶幾上的蛋糕，自己剛才去找她時走得急，還沒放到冰箱裏。

“你...要吃嗎？”她小心地問了一句，這本來就是想帶回來給姜然分享的，但不确定她現在醉酒還想不想吃東西。

可能是檸檬水的酸起了點作用，這次姜然沒點頭也沒搖頭，而是慢慢把頭轉向她，眼裏帶着酒後特有的魅意，輕聲低柔反問：“誰過生日了？”

元清沐移不開視線，張了張口：“我。”

姜然還是看着她，聲音勾人：“甜嗎？”

元清沐無意識地咽了咽口水：“甜...”

姜然問的是蛋糕，就不知道她回答的是不是蛋糕了。

元清沐強迫自己轉過身去拆茶幾上的蛋糕包裝，想讓姜然嘗嘗，更想讓她別發出聲音。

姜然身上好聞的氣味混合着酒氣，糾纏着往她毛孔裏鑽，暗啞慵懶的聲音那麽輕，卻像驚雷一樣落在她耳邊，再劃入腦海裏盤旋、停下，留下餘音嗡嗡作響，久久不散。

元清沐覺得今晚喝了一肚子的果酒，好像都不如剛才姜然兩句問話帶來的醉意濃烈。

她深吸一口氣，竭力穩住有些顫抖的手，切下一小塊蛋糕放在托盤上，示意姜然可以吃了。

姜然兩手捧着水杯，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她，沒有動。

不是不想動。

此刻身體裏的酒精已經作祟到最大程度，姜然只覺得天旋地轉，視野裏的一切都是重影的，僅剩的一絲清明都用來維持表面上的穩定。

手裏的杯子要是放在她以為的茶幾上，肯定會掉，她伸出手抓住的蛋糕也肯定會撲空，姜然深深呼吸，想再緩一會。

元清沐看她沒有動作，鬼使神差地，自己端起托盤，叉了一口松軟的蛋糕，直直地遞到了姜然唇邊。

姜然眉頭微動，見蛋糕這麽懂事自己飛了過來，心滿意足，張開嘴便咬。

元清沐做完這個動作才感覺不妥，剛想收回來，就見姜然迷茫中帶着些水汽的雙眸看着她，張開檀口，包住了那一小口蛋糕。

轟！

元清沐覺得剛才落在腦海裏那道驚雷徹底把自己劈開了。

劈完不算，還夾雜着強烈的電流，熾熱的高溫，順着小小的塑料叉子傳過來，麻醉她，焚燒她。

像被燙到，元清沐慌張地想松了手，不敢再看姜然迷離的雙眼，更不敢再視線下移，去看沾了些奶油的紅唇。

她咬着牙把叉子抽出來，迅速把姜然手裏的杯子拿走，換成蛋糕。

倏然起身向廚房走去，磕磕巴巴地不知說給誰聽：“我，去把水倒了，給你換，換杯水。”

元清沐快步進了廚房，她低頭看着手裏的水杯，摩挲着杯身剛要倒掉，手一頓，垂下的眼裏晦澀不明。

把杯口轉了方向，她仰頭，一口氣把水喝得一滴不剩，檸檬片跟着進到嘴裏，她閉眼一下一下嚼着，最後咽了下去。

苦，酸，澀，但好像還不夠，她又接了一杯冰水一飲而盡。

心跳沒有平複下來，理智在這般刺|激下已經回籠。

元清沐端着重新接的溫開水，走回客廳，放在姜然面前，自己在一旁的沙發坐下，隔了一點距離。

姜然眯着眼睛小口吃完了手裏的蛋糕，好像很滿意的樣子，像只...餍足的貓咪。

這麽想着，元清沐心跳又快了幾分。

她輕咳一下，試圖吸引姜然的注意：“時候不早了，你去洗漱吧，我幫你把沙發床整理好。”

眼看姜然蹙眉疑惑，她耐心解釋：“你沒有帶家裏鑰匙，今晚得住在這，現在，得去洗漱了。”

姜然很是贊同，身形不穩地站起來。

元清沐趕緊用指尖揪住她衣服，引着人往浴室走去。

把浴巾和洗漱用品依次擺好，還不太放心，她又調好水溫，淋浴幹脆一直開着，浪費就浪費吧。

姜然酒品還挺好的，喝多了也不吵不鬧，像個小孩一樣，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常識認知也都在，就是反應有些遲鈍。

她們身形相差不多，元清沐找了套新的睡衣給她。

收拾好茶幾上的東西，整理好沙發床，姜然還沒出來。

元清沐聽着浴室嘩嘩的水聲，心神恍惚，覺得明明是在自己家，怎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從客廳走到書房，又從書房走到卧室，在屋裏茫然地轉了兩圈，最後走到距離浴室最遠的陽臺。

兩天沒回來，陽臺上的藤椅已經積了些灰，她也沒心情坐，搭着欄杆盡量平複心緒。

今晚的事是元清沐始料未及的，她必須承認，一直以來，自己确實存了對姜然有別于其他人的好感。

但她看不清楚，也有些刻意抗拒去明确那是什麽。

而今晚...

元清沐擡眼望去，夜色寂靜，當空皎月雖不圓滿，卻格外的亮。

偶有雲飄過，顯得若隐若現，像極了她此刻忽明忽暗翻湧的內心。

思緒越飄越遠，就這樣不知站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恍然回頭看去，姜然已經自覺回到客廳躺下，從這個角度看不清她的臉。

元清沐放輕腳步走過去，發現姜然已經睡着，洗去臉上酒意和淡妝的女人，肌膚白皙吹彈可破，在燈光下顯得更加年輕柔美。

元清沐深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偷偷用力掐了掐自己，輕手輕腳繞過沙發，想關了大燈。

也許是剛剛入睡，姜然睡得還不太踏實，燈光驟然的明暗變化讓她有些轉醒。

姜然動了動，嘴裏嘟囔了些什麽。

元清沐擔心她不舒服，顧不得其他，連忙走近，輕聲問她：“你...”她頓了一下，用稱呼提醒自己，“姜老師，怎麽了，不舒服嗎？”

針落有聲的屋子裏，十七歲的元清沐蹲在姜然面前，失神地望着眼前不是第一個，但卻是今天最後一個，對她說出這句話的人。

元清沐耳邊回蕩着姜然剛剛半夢半醒間輕輕說出的。

“生日...快樂...”

姜然說完這句話後就徹底睡着了。

元清沐細細回味半天這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日祝福，覺得這句話也順着耳朵滑進大腦，但卻是一點點填補了剛才的裂縫。

她靜默一會，看姜然确實睡下，才撐着茶幾站起來去浴室洗澡。

元清沐放空着在花灑下站了許久，直到手指被熱水沖洗得泛起褶皺，才關掉水閥。

洗完澡怕吹風機的聲音太大，她拿起毛巾準備擦到不再滴水，看着手裏的毛巾，又不禁想起那天自己的手不小心觸碰到姜然胸前的柔軟...

心頭一陣悸動，這次卻好像是來自生理上的...

她趕忙換了一條大的浴巾，把臉和頭發一起兜住，使勁胡亂地擦，連同那一點绮念一起擦幹。

元清沐來到書房，拿了些畫具回到客廳，又湊近觀察姜然确實睡熟，才遠遠地在斜對面坐下，按亮身邊的臺燈。

手中的速寫板被橫了過來，她不常畫橫向速寫，尤其今天眼前的模特還是姜然。

女人此刻像株合攏的睡蓮，未綻放卻散發着絲絲縷縷的幽香，元清沐對着空白的畫紙有些失神。

片刻後，她回過神，輕撫紙張，微笑提筆，定型，勾勒輪廓。

暖色的燈光映出認真作畫少女的剪影，恬靜而優雅。

夜深人靜，只有鉛筆劃在紙張上的聲音，由淺入深。

随着心情的放松，筆下的線條也愈發流暢，不多一會，一副栩栩如生的場景速寫便展現在眼前。

元清沐輕輕拂去畫上的碎屑，習慣性地在畫紙的右下角簽了名寫下日期。

這是一般畫畫的人都會有的習慣，這樣通過積累就能看出進步。

但今天寫完後，她感覺還不夠似的，又補了兩個字，姜然。

兩個名字不遠不近的并列在一起。

做完這些，牆上的挂鐘已經接近十二點，但她沒有絲毫困意，收拾完東西不知不覺又走到陽臺。

元清沐把陽臺上最顯眼處，姜然送給她的那串挂飾摘下來拿在手裏輕輕把玩，腦海裏慢慢回憶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即使是城市的夜晚，也終于在夜深時趨于寧靜。

北方十月的秋夜已經漸涼，她站了好一會，微涼的夜風讓人越來越冷靜清醒。

元清沐對着星光迷離的黑夜，感受着自己心髒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

終于，在黑夜像潮水般蔓延過來時，她抽絲剝繭般地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姜然，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如果今晚的夜空、繁星、落葉，流螢都聽見了我此刻的心聲，請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希望有一天，我能親口對你說出自己的喜歡。

星月交輝下，元清沐緊握手中挂飾，背對着客廳暖黃色燈光下那團熟睡的身影，虔誠地修改了晚宴上随意想出的生日願望。

姜然，姜然。

你就是我最想許下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寫于2021年中秋夜。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願看到這裏的你，眼前人是心上人，一起看天上的月，吹人間的風，尋遍世間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