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長了一張挨罵臉兒——

飯後胡老師約周漁逛街,馬上要過年了,看還能置辦些什麽。倆人街上小聊,從三寸金蓮聊到了裹腳老太。周漁說她奶奶就裹小腳,腳趾頭完全畸形,買鞋都要買最小號的回來塞棉花。

胡老師說巧了,她老同學的奶奶會做手工活,專門納小腳鞋賣。最後街也沒逛成,倆人去了她同學奶奶家。

那位奶奶八十歲上下,眼也不花,正坐在爐子邊握着錐子飛針走線。門前的推車上擺着各式各樣的小腳鞋。奶奶說鞋子裏夾的棉花,比商店裏的還保暖,什麽碼都有。

周漁選了一雙棉的,一雙單的。胡老師說單的可以開春後買新款,周漁說一樣,實則她擔心人生無常,能不能等到來春。

路上她發微信孫竟成:“到哪了?”

孫竟成回:“半個小時後到家。”

她回:“家裏等你。”

倆人約好傍晚回家屬院。

她跟胡老師告別後回婚房,到家有五分鐘,孫竟成微信她下樓。車上倆人小聊,周漁說剛跟同事逛街給奶奶買了鞋。孫竟成本能想問:那你怎麽不先回家屬院?

她們逛街的地方不遠就是家屬院,但話在嘴邊硬咽了回去。他也這一刻才察覺到,自從結婚後周漁很少單獨回家屬院,一直都是倆人一塊。

孫竟成拉她手,放嘴邊呼呼,“逛街冷不冷?”

周漁懶得理他,随後反應過來說:“想牽我手就直說……”

孫竟成哈哈笑。

周漁也心情好,說發工資了,自己應該在年輕老師中最高。孫竟成問:“為什麽在年輕老師中?”

“老教師工齡長,好幾個都二十來年。”周漁掏出幾張購物券給他看,“年終福利。還有一個筆記本。”

“福利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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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媽兩張,給我媽兩張,讓她們置辦年貨。”周漁說着,又掏出一個首飾盒給他看,“這倆月生活費富足,我就給你媽買了一個金手镯,38 克。”

“我不是讓你給你媽買嗎?”

“我媽不戴金手镯。”

“你這是側面說我媽俗?”孫竟成逗她。

“俗才好呢,俗人容易快樂。”周漁看看他,發一回慈悲心,“你知道你為什麽老挨罵?”

孫竟成搖頭。

“因為你情商低、沒眼色,長了一張挨罵臉兒。”

……

“上周吃飯,二嫂給媽拿了套除皺護膚品,媽心裏正美滋滋,你說這東西不管用,除不了媽臉上的皺紋。”周漁說:“你一句話得罪了倆人。媽高興不是因為護膚品,是這護膚品是兒媳孝敬的。我給媽買金手镯也是同理。”

“中秋節吃飯,二哥誇媽精神煥發,誇她身上的裙子顏色好。媽正高興,你說她裝俏,說她裙子顏色太嫩不襯她……”

“冬至吃飯,大哥二哥朝媽敬酒,感謝她老人家帶孩子辛苦了,而且把孩子帶的很好。媽感動得潸然淚下,正阖家團圓母慈子孝,你說言言一臉濃稠鼻涕痂……”

“為什麽你姐回診所前約你一塊,而她在确認你到了後,要過一個鐘才姍姍來遲?”周漁問他。

孫竟成撥浪鼓似的搖頭。

“因為她先喊你回去擋火力,等她回去媽已經沒勁罵她了。”

孫竟飛跟着前面車到小區,看着倆人上去她才看微信,信息是律師發來的,他說孫竟飛提供的證據不夠有力,而且還會被質疑證據的合法性。尤其是在家裏偷拍的,會被對方以侵犯隐私權為由主張證據無效。

孫竟飛打了電話過去聊,對方說有些行為本身就存在極大的争議性,所以有些抗辯要看法院支不支持。以目前證據來看,她在分割財産方面是有力的一方,但孩子跟爺爺奶奶生活時間較長,且父子關系融洽,無論法院還是子女意見,對她都很不利。法院不會因為她是無過錯方,而把孩子判給她。她只能努力争取孩子的意見。

因為是電話聊,律師講話就很官方和謹慎。孫竟飛覺得這麽聊沒意思,約他下回面聊。挂完電話看見倆人依偎着出小區,她掉頭慢慢跟了過去,眼見他們要進菜市場,她突然加速,車身擦着丈夫就沖了過去。等轉個彎融入了車流中,她才降下窗戶把倒車鏡扶正。

車是她在車行租的。三兩天就換一輛、三兩天就換一輛。

她把車靠邊停下,翻孫家的微信群,一個小時前孫母在群裏喊,讓吃啥都在群裏報。老二兩口子理直氣壯地點菜,大嫂依然是下午過去幫忙,周漁是永不變化的都可以。只有大哥和老四沒回複。

她私聊孫竟成:“晚上不回診所?”

老半天孫竟成才回:“回。”緊接着就見他在群裏報了道:“紅燒帶魚。”

果不其然,孫母回了他條二十秒的語音:“晚了,老子已經從菜市場回來了。老子是你的老保姆?還随時守着菜攤等你忙完再點菜……”

孫竟成直接甩了張圖片到群裏,文字:“媽媽您勞累了,我剛在金鋪為您挑選下周的生日禮物,所以沒來得及回複。”

……

孫竟飛要嘔了,私聊他:“周漁教你的?”

孫竟成理都不理她。

而孫母數落孫竟成的那一條語音,顯示內容已撤回。沒一會發了條文字:“咱家就挨着菜市場,我等會就去買,除了紅燒帶魚,你還想吃別的嗎?”

二嫂問:“媽,你不是不會拼音?”

孫母回:“媽,我是你兒子嘉興啊。”

……全亂套了。

孫竟飛看時機已到,編輯:“媽,我剛出差回來,晚上也回。我想吃蝦仁豆腐,芥藍牛肉……”準備發……

看見孫竟成個挨罵臉又發了一條:“媽,不給您添麻煩了,就一個紅燒帶魚就夠複雜了。”

孫竟飛把編輯好的內容全删了。私聊孫竟成:“劉能都沒你能!”

餐桌上除了老大和老二沒來,連孫竟成也難得沒來。孫佑平的臉色顯難看,孫母望着滿桌子精心準備的菜,快言快語地說:“以後要都沒空就別聚了。”

三個兒媳沒吭聲。

孫母正後悔這話太冒失,孫竟飛接了過來,“男人不來,咱們女人聚呗。”

“下回他們也別來,光咱們娘兒幾個聚。”孫母把話往回挽。

孫竟飛看向對坐的周漁,“老四不是說過來?”

周漁說:“手機打不通。”

孫竟飛拿出手機打,提示無法接通。

“老四不是沒譜的人,被什麽事絆着了吧?”大嫂說。

“絆着他也會回個信吧。”二嫂接話,“老四可比老二有家庭責任感,有事他會說。”

氣氛開始小有緊張。孫竟飛捏着筷子在桌上戳齊,“吃吧,那麽大人了,他丢手機也不是一兩回了。”

“回來就罵他,整天沒個正形兒。”孫母嘟囔。

“他又不是小孩。”孫竟飛說:“還整天有事沒事就罵……”「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罵不成才。」”孫母數落她,“別以為你搬回個大音箱我就饒了你,兩個月不着家……”

孫竟飛傍晚回來前,臨時去家電城買了個大音箱,說是公司年會上抽的,孫母高興得合不攏嘴,直誇她手氣好。

孫母愛跳廣場舞。上個月領舞的要大家衆籌換個大音箱,沒幾個人願意。如今她把大音箱拿去,那麽她在舞隊裏的地位就不同以往了。以往她是沒存在感和話語權的。

孫母很憋屈,“以前我在隊裏最被她們看不起,老說我跳舞還帶着孫子……”

“那就別去跳了。”孫竟飛說得輕巧。

“那不行!我就這麽一個愛好。”

母女倆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仨兒媳顧及着公公在,也不好說閑話。往常孫佑平吃好了就下診所,這回筷子平躺在碗口,端坐在椅子上。

大嫂知道怎麽回事兒,碰碰周漁,“等老四呢。”

周漁只是笑笑,也不說什麽。

二嫂掩着嘴剔牙,孫佑平不起身,誰也不好先離席。

孫竟飛看他,故意問:“爸,您吃好了?”

孫佑平如往常一般沒搭她腔。

孫母催他,“吃好了還不下診所。”

“我等喝湯。”孫佑平四平八穩地說。

“今兒就一個老鴨湯,沒別的。”孫母拿勺子舀舀,“剩個底了。”

孫父漱口下診所。

“爸可真有意思。”孫竟飛好笑道:“像個舊社會裏……”

“吃你的吧。”孫母催她,“再給老四打個。”

孫竟成确實被絆住了,忙完事回來的路上遇見個癫痫大發作的人,這病他懂點,自然不能袖手旁觀。患者發作時身邊沒家屬,等救護車來的時候,他也被請上了車去醫院。至于手機在哪個環節掉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等回來診所後,他熟門熟路地去處方櫃拿藥清洗傷口。店裏夥計看他手指受傷,接過來幫他處理,“這怎麽被咬了?”

“路上遇見個癫痫發作的,清理她口腔嘔吐物時被咬了。”孫竟成說。

“那人最後沒事吧?”

“沒,送醫院就好了。”

“口腔裏病菌多,傷口可不能大意。”夥計幫他深層消毒。

診所的另一邊,孫佑平一面鏟火爐裏的煤渣一面支棱着耳朵。孫竟成舉着剛找回來的手機掃碼,付藥錢。

夥計說他也太見外了,自己家的藥還付錢。孫竟成也不吭聲,處理好就上了樓。孫佑平把煤渣咣叽一聲倒路邊的垃圾車,臉色難看地回了診所。

夥計裝作看不懂,假裝忙得不像話。

樓上早已沸騰,幾個人圍在柯宇跟前看他的熱搜視頻。孫竟成救人那一幕被人錄下,但所有人關注的點不是他救人,而是他在救人的過程中有意識地擋住了患者的臉,維護了患者的尊嚴。且朝着路人喊着別拍了,別拍了!

流出來的無論視頻還是照片,患者都被馬賽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了救人者孫竟成的臉。

而救人者此刻正坐在桌前,吃老婆給他熱的……剩飯菜。他媽看着他,一臉慈眉善目地笑。

孫竟飛示意柯宇,讓他把手機拿下去給姥爺看。随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網友不也挺有素質。”

“別屁股沉了,沒看你大嫂跟周漁在廚房。”孫母說她。

“大嫂,廚房要幫忙嗎?”孫竟飛喊。

“不用了,都刷好了。”大嫂回。

孫母手指肚戳戳她,壓着聲說:“跟你二嫂一個球樣兒。”

二嫂半個鐘前就回了,說媽下周的生日宴她訂好了,就在市裏最氣派的酒店。孫母說在老二的飯店就行,二嫂說家裏飯店檔次不夠。

孫竟成手受傷,翹着蘭花指吃飯,孫竟飛看不過,讓他差不多行了。

樓下柯宇騰騰騰地上來,舉着手機喊,“小舅小舅,有人喊你老公跟你求婚。”

孫竟成接過看評論區,有人說他最多二十七八歲,大概率未婚;有人誇他相貌絕絕子,一張剛正不阿的臉;有人求微信,求戀愛。

孫竟成照鏡子,他經常被人誇五官端正,還沒被說過剛正不阿和絕絕子。他問柯宇,“什麽是絕絕子?”

“就是太絕了!太好看了!”柯宇努力解釋。

……

客廳裏孫竟飛給了大嫂一條金手鏈,周漁一款名牌包。周漁前一段幫柯宇補課,她也沒啥好送的。而大嫂則是她順手買的,只送給周漁不好看。至于二嫂她什麽也沒買,二嫂挑,買不如意她也不承情。

回家的車上周漁把包放一側,由衷地說了句,“有錢真好。”

“你喜歡就買啊,又不是買不起。”孫竟成說。

“我不是說包,我是說……說了你也不懂。”周漁懶得跟他說。

“你怎麽知道我不懂?”

“別跟我擡杠了。”周漁回。

“好好的你又不說人話。”孫竟成說她,“就會陰陽怪氣。”

“管得着麽你。”

“你人格分裂喜怒無常。外頭受了氣回來就會沖我撒,你就會欺軟怕硬窩裏橫!”

“怪有自知,你就是軟。”周漁無心回他。

“你才軟!”

“毛病啊你,是你說自己軟。”周漁看他。

“我是那個意思?我是欺軟怕硬的軟!”

周漁傻瓜似的看他,誇,“你是擎天柱,你二十四小時都硬。”

“我是男人,我是男人,不跟她一般見識,不跟她一般見識。”孫竟成呼氣默念。

“這人可真有意思。”周漁無語了。

倆人火都降下來,誰也沒再說,等到家換鞋的空檔,周漁說:“我是說有錢就能為所欲為。”

“有錢的終極目的就是能為所欲為。”孫竟成說。

周漁一把把他推趴那兒,“以後我也學二嫂學你姐,什麽家務都不做,拿禮物打發人就行了。”

“咱媽都說你工作忙,不讓你幫忙……”

“你聽不懂客套話?”周漁說他,“讓你媽自己在廚房忙,我當兒媳的一屁股坐那兒看電視?”

“你家不都你媽忙,你一屁股坐那兒看電視……”

“你是不是欠呀!你都說了那是我家我媽!”周漁面目猙獰地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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