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年矯情——

人都散後孫竟飛去了兒子房間,柯宇正埋頭刷題。孫竟飛問:“高一都開始刷題了?”

“嗯。”柯宇頭也不擡地說:“這是小舅媽根據我情況整理出來的卷,還有些高頻易考和提高思維的題。”

孫竟飛看旁邊一沓打印出來的卷子,問他,“都能看懂嗎?”

“不懂我就問小舅媽了。她說可以随時問她。”

“好。”孫竟飛點頭,“盡量白天問,晚上就不要問了。嗯。”柯宇顧着刷題。

孫竟飛靠在一側看了會兒,柯宇擡頭,“媽你有事嗎?”

“沒有。”孫竟飛出去,“注意休息,不要太晚了。”

“對了媽。”柯宇喊住她。

“怎麽了?”孫竟飛回頭。

“已經放寒假了,我們什麽時候回爺爺奶奶家?”

“你想什麽時候?”

“當然越早越好。”柯宇說:“我想奶奶和爸爸了。”

“嗯,我看着安排。”

孫竟飛出來,客廳裏二哥家的兩個兒子正拽着毛毯看鬼片。無意瞄到不知何時站在沙發後的她,差點被吓破膽。

她出來診所站在路邊抽煙,跳完廣場舞的孫母跟人結伴而回,她背了手中的煙,孫母在人前要面兒。

她抽完煙上樓,經過診所被夥計喊住,“竟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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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

“那啥……”夥計看看孫佑平,“以後盡量從小區門上樓。”

“行。”孫竟飛說着上樓。

樓上孫母瞪她一眼,故意扇扇屋裏莫須有的煙味兒,問她,“這回休息幾天?”

“過完年吧。”孫竟飛說。

“那真好。別只顧忙賺錢,也關心關心柯宇。要不寒假你領他出去玩玩,也學學你二嫂家,領着孩子去國外。”

“明天我問問他。”孫竟飛覺得主意不錯。

“算了,還是別出國了,鬧疫情回不來就麻煩了。”孫母打了桶熱水,扔了個藥包泡腳,“昨天看他跟他爺爺通視頻,可開心了。他爺爺問他考得咋樣,他說很不錯。”說完扭頭指着一角,“他爺爺上個月托人捎來的鐵棍山藥,我們整整吃了一個月,蒸着吃、炖肉吃、煲粥吃、煮稀飯也吃……”

“前些日子你姨給我打電話,說孫子沒事幹,想來咱這兒找工作。話裏話外那意思是想住你那兒,我說你房子都放租了,跟人租客簽了合同,不能随便攆。”

“我那兒不合适,房租是便宜。但太偏了。”

“我聽你姨那意思,是壓根兒就沒想出房錢。”孫母嘴一撇,“我一聽就不對,怕回頭再賴上你幫忙找工作。她那孫子我清楚,好吃懶做。”

“你那幾套房一個沒買着,要學區沒學區要位置沒位置。你幫着老四挑的最好,他那婚房位置多好。前幾天我說你們仨都比他強,他不樂意了,還朝我急了半晌。”

“他不愛聽什麽,你偏要說什麽。”

“我是激勵他發奮圖強!”

“他可比我們仨都滋潤。”孫竟飛撥開衣服趴陽臺護欄上,“不是誰錢最多,誰就最幸福。”

“別抽啊,熏的校服上都是味兒。”孫母忙擦腳,“以前我出門還老誇你們,現在不敢了。上回我說老四媳婦教重點高中,隔天就有親戚找上門,想托關系讀周漁那學校。”

“讀了?”

“讀個屁!周漁說他兒子成績不行,差個五八分沒事兒,他都差小百十分。”孫母端着洗腳水去倒,“最後事沒辦成還得罪人。”

“嚯,差小百十分,他還真敢上門說。”孫竟飛來回摁打火機。

“誰說不是。”孫母交代她,“馬上要小年了,明兒一早咱倆去置辦年貨。周漁給了我幾張購物券。”

“诶呀!我這輩子算沒白過,子女們都大差不差吧。三個兒媳也沒得說。”孫母顯得意,“看看對街那誰,四個兒子離婚倆,想想都鬧心。好歹你們姐妹幾個都和和美美的怪好!”

孫竟成因工作的事兒,正在陽臺上打電話,全程一口流利的英語。

因為救人那事他火了。起初還好,網友也只是調侃,後來陸續出現什麽「救人者的同學」爆料等等,把他念什麽學校,從事什麽行業,以及他的生活照爆了出來。

有人自稱是周漁的學生,說這個「救人者」是他老師的丈夫;有人陰謀論整件事就是團隊策劃;但絕大部分都是理性的聲音。自始至終孫竟成都沒上網澄清,直到兩天後,才被一條又一條的熱搜壓下去。

等打完了電話,閑着沒事他就下診所,路邊哆嗦着站一會兒,然後再上樓。這樣反複了二三回,孫佑平沒煩孫母先煩了,說他就不能安生地坐會,非要去挑釁孫佑平。

孫竟成沒挑釁,他就是心煩,有股說不出來的焦躁與彷徨。并非全受婚姻和事業這種外在因素的影響。他這兩天深刻地認知到自己老了,已經三十八歲了,人生過一半了。以前他對年齡沒什麽概念,二十八跟三十八沒差別。但這兩天的熱搜讓他認識到,有着鴻溝般的差別。

一些頻繁出現的詞彙讓他看不懂,什麽海王、海後、YYDS、絕絕子、幹飯人……還都是柯宇一一幫他翻譯,說是網絡專用詞。他跟那幫子兄弟讨論,大家說不理解才正常,畢竟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他們這幫人馬上奔四的,已經是知天命的舊人了。然後說他這種心理也正常,專業術語上叫「中年危機」,民間管這叫「中年矯情」。

許是今年犯太歲,他各方面都很不順,婚姻和事業自不必說。加之孫母老在他耳根叨叨,說他在同齡人和姐妹間混得最差,他一直以來所堅持的價值和信仰開始一點點崩塌。而他看着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以前他只堅持他所堅持的,別人說什麽完全幹擾不了他。但如今婚姻和事業的相繼不順讓他陷入迷惘,開始質疑所堅持的價值是否正确。

且就在昨天他被朋友撺掇着去算命,算命的捋捋胡子,說他大器晚成。回來他就查大器晚成的「晚成」是多晚?一看結果,心裏安慰了許多,歷史上大把五六十歲才成名的。

孫母嫌他煩,說他,“大白天不上班,你瞎晃啥?”

孫竟成是開車經過診所,上來找孫竟飛。人沒在,說是去附近看房了,打算明年跟柯宇單獨住。她嫌診所吵,影響柯宇學習。

“早兩年不買,現在都這麽高了……”孫母埋怨,“昨兒聽她跟中介打電話,好像挂了兩套新區的房。”

“早兩年沒計劃柯宇來這兒讀書。”孫竟成說。

“她就是個馬大哈,從沒見她關心過孩子學習。那天說柯宇要考不上大學咋辦?她說那就出來工作呗,看她說得多輕巧!”孫母疊着衣服說着,“你大嫂二嫂從孩子小學就規劃好了,她高中才上心,黃花菜都涼了……”

孫竟成不想聽她念叨,穿了外套就下樓。準備上路邊的車,碰見孫竟飛回來,姐弟倆就沿着街邊瞎溜達,孫竟飛問他,“你焦慮個啥?日子那麽滋潤。”

“中年危機吧。”孫竟成惆悵。

孫竟飛笑了,“你可真有意思。”說着點上根煙,抽了口,“咱倆商量好,離婚排隊,別紮堆兒。”

“你什麽時候?”

“先讓柯宇好好過個年。”

“也好。等他開學了你再處理。”孫竟成附和。

“你們計劃什麽時候?”

“估計也那時候吧。”孫竟成淡淡地說。

“岔開吧。我先離,你晚倆月。否則一塊咱爸媽不好接受。”孫竟飛說:“我是原則性問題,比你急。”

“我倒覺得一塊更好,速戰速決。”孫竟成分析,“要是分兩回,你的事剛緩過來,又要再接受我的事兒,戰線拖太長。”

“有道理。這樣他們傷一回心就夠了。”孫竟飛吸了下凍紅的鼻頭。

孫竟成脫下身上的羽絨服給她,換她身上的繭型大衣。換好孫竟飛說:“你跟周漁的事我不好插嘴,我自己的婚姻都一塌糊塗。但我的态度是勸和不勸離。你們情況跟我不同。”

“我遠比表現出來的更待見周漁。她骨子裏有傳統女性的德,也有當下人的狡黠和聰明。早年我不待見她們母女,尤其是她媽馮逸群,總感覺太完美了,但又有說不出來的怪異……”

“我從不怕飛揚跋扈的女人,那種喊我是誰誰誰,我認識誰誰誰,這種女人我不屑為敵。”孫竟飛說:“但在職場上,我最忌憚馮逸群這種女人……”

“你是職場上待太久了,思維模式切不過來。”孫竟成說:“我覺得她媽挺好的,我見過她怎麽照顧奶奶,有些習慣裝僞不了,是一點一滴養成……說周漁呢,怎麽繞她媽身上?”

“你這麽一打岔,我忘要說啥了?”

“你正在誇她,說遠比表現出來的更待見她。”孫竟成提醒。

“也沒啥好誇的。”孫竟飛想了會,“我對趨近完美的人都有偏見,覺得她們不真實。”

“你覺得人虛點才真實?”孫竟成反問。

“對!這話看似荒誕,但确實是這樣。”接着話一轉,“可你家周漁是虛過頭了,虛過頭就是虛僞和假……”

“那我們倆離婚不正合你心意,你還勸?”孫竟成有點下臉。

“誰勸了。你們倆用媽的話就是:啥鍋配啥蓋。”

這話徹底把孫竟成得罪了,他掉頭就回。這麽好的天兒來這找堵。

“弟弟……弟弟……”孫竟飛攆上他,攀着他一條胳膊,“姐跟你道歉,姐嘴欠。看咱倆擠過一個子宮的份上,原諒姐一回。”

“我不原諒,你把羽絨服還我。”孫竟成裹着她的羊絨大衣要凍死了。

孫竟飛收了輕松的笑,說正事兒,“我房子看中了。”

“這麽快?”

“我都看大半個月了,只是一直沒說。”孫竟飛說:“回頭我找老二周轉個錢付首付,等新區房子賣了就還他。”

“你用錢我這也有。”

“我先問老二吧。”

姐弟倆回去的路上,哼起了只有他們倆才懂的曲兒。

小時候倆人合夥偷診所抽屜裏的錢,一個望風,一個偷。原先是孫竟成偷,但孫竟飛嫌他只偷幾毛幾毛的零票,後來索性自己偷。而孫竟成望風的時候,只要看見有人來,就哼致愛麗絲的鋼琴曲。

後來孫佑平發現錢少,沒少教訓老大跟老二。那倆人則毫無愧疚地蹲在法桐樹下,一個喝汽水,一個打彈珠。

小時候家裏分兩派,老大老二一派,老三老四一派。父母要老大老二領着弟弟妹妹玩兒,老大老二有自己的朋友圈,嫌他倆小不願意帶,可他們呢也不敢違背父母的命令,明面上是領着他們倆出去玩兒,可等到了路口跟朋友們集合後,幾個人紮堆一商量,忽然撒丫子猛跑,把他們倆小人遠遠地甩在後邊。

如今孫竟飛提起都懷恨在心,膝蓋上的疤全是當年自己追老大老二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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