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太把婚姻當兒戲——
孫竟成沒等傍晚下班,他趁午飯就回了家屬院,蹭了一碗飯後,載着馮逸群和奶奶回了婚房。他擔心晚上洗澡冷,下午洗了能曬會太陽。
周漁一點不感激他的自作主張。大長一下午,她怎麽跟馮逸群相處。況且上周母女倆也不是很愉快。她不承認自己是對孫竟成有意才結婚,結婚只是單純地想離開家屬院。換言之,就是不想跟馮逸群同一個屋檐下了。
馮逸群對此不置可否。
孫竟成把人接過來,則又回了新區辦公。周漁去主卧浴缸放水,馮逸群聽見動靜過來說:“奶奶快乏了,等她午睡醒了再洗吧。”
周漁關了水龍頭。
馮逸群看了眼主卧,回客廳照顧奶奶。她老人家出門少,換個環境看什麽都新鮮,摸摸這兒,看看那兒。
主卧床上原本有兩床被子,一個小時前周漁收了一床。兩三個月前馮逸群來家裏,也不知她從哪看出的端倪,堅定地認為她跟孫竟成出了問題。
後來她猜,估計是九月初剛開學那會學校忙,家裏亂了些,恰好馮逸群那天又是晚上來,餐桌上還擺着早上沒洗的碗。那時孫竟成也不在家,正跟人川藏線上自駕。
馮逸群對某些事很偏執,無論再累,她都不吃外賣。下班多晚,她都要給自己煮碗面。如果用現代的價值看,她就是所謂對生活有講究的人。
從中學開始,馮逸群就教她廚藝,有空教一點,有空教一點,不為別的,會點廚藝總歸能照顧好自己。她觀念裏的煙火氣是一日三餐;是飯點廚房裏的切菜和炒菜聲;是圍坐在餐桌前吃飯的家人。因為這些話姥姥常說,說女孩子會廚藝是件了不起的事。由此可見姥姥也沒少灌輸馮逸群。
在周漁的記憶裏,姥姥廚藝很差,常年就會燒那兩樣菜,且那兩樣菜還是在她最艱難的歲月裏學的。她少時在作文裏寫過《我的姥姥》,她寫姥姥是一個有修養與和善的人,她高貴但不嬌氣,能溫聲細語地教孩子們怎麽寫詩歌,也能在即将到來的寒冬裏,挽着褲腿在院子裏打煤球。
奶奶在偏卧睡下了,周漁為了不讓自己閑着,開始挂從幹洗店拿回來的窗簾。明天就小年了,一個禮拜後就是除夕。
當她聽見廚房的動靜過去,馮逸群正幫她洗碗,那些碗是她好不容易攢一塊,準備用洗碗機洗的。孫竟成個白癡,家裏就倆人,他買了最大套的洗碗機。
馮逸群洗着碗溫聲說:“嫌那個大,買個小洗碗機就好了。”
周漁說:“主要沒地放。”
馮逸群俯身把碗碟放櫥櫃,擦擦手說:“你把這個大的搬去診所就解決了。”随後打量客廳,誇她貼的窗花好看,誇新買的沙發巾也同客廳風格搭。周漁拿了護手霜給她,說都是在網上買的。
Advertisement
馮逸群塗好手霜在沙發上坐下,順手拿了茶幾上的書翻。周漁給她泡了杯紅茶,也洗了水果,随後打開電視坐那兒看。
馮逸群翻了會合上書,說這版譯本一般,少了點意境和美感。她那兒有一本臺灣作家翻譯的。
“我覺得還不錯。”周漁回。
“也不錯。”馮逸群不強求,“有空的話可以兩本都看看。”
“嗯。”周漁應了聲。
“竟成還經常彈鋼琴?”馮逸群看向鋼琴。
“彈。最近每天都會彈。”
“這習慣挺好的。”
母女倆無話,隔了有兩分鐘,周漁請她喝桌上的紅茶。馮逸群端起小口地品。也就在這間隙,奶奶醒了,周漁借機去浴室放水。然後望着浴缸裏的水發呆,再也沒回去客廳。
幫奶奶洗完澡孫竟成也下班了,他順道買好了菜,回來被馮逸群接過去廚房煮。周漁拿着洗好的衣服出去晾,客廳沙發上奶奶跟孫竟成聊天,說她以前跟閻西山是鄰居,餓死人的時候,她還去他家竈屋偷過糧食。
孫竟成聽得瞠目結舌,問她,“奶奶,您說的閻錫山是民國……”
“不是民國是建國前,後來打敗仗跑去臺灣了。”奶奶說的有鼻子有眼,“他逃跑前還朝我交待了,要我多幫顧他家小。”
……
孫竟成去主卧找周漁求證,周漁回:“對啊,我奶奶确實跟閻西山是鄰居,他是國民黨那一派人,後來逃臺灣了。”
“你是說閻錫山?”
“嗯,我是說閻西山。”
“他不是山西人?”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奶奶跟他就是鄰居。”
“虧你是老師,怎麽學的歷史……”孫竟成看見床上就一床被子,愣了下,随後嘟囔,“也不問問我意見。”說完也不給她回話,心情愉悅地出去了。
……
等飯後把馮逸群和奶奶送回家屬院,回來準備洗個香噴噴的澡時,床上已經多了另一條被子。他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兒,也沒說話,心情失落地去洗漱。
周漁把廚房裏洗刷好,又去客廳大掃除。當收拾到陽臺上,看見角落裏的幾個空花盆,統統裝了個大袋子扔出去。
孫竟成洗漱好出來,蜷着腿特別老實地卧在沙發上,眼神四處游移,完全不看弓着腰拖地的人。為了顯得自己有在幹正事,拿了一本書認真地看。
周漁拖完所有的地板,叉着腰喘氣。孫竟成則背背身,埋頭苦讀。她不打算放過他,問:“知道我為什麽拖地?”
“因為它髒了。”孫竟成老實回答。
“不是。”
“那是為什麽?”
“因為你買的拖地機壞了。”周漁看他。
“對不起,我明天就拿去修。”
周漁看着他,壓了心裏的火,收了拖把去衛生間。孫竟成識時務地跟過去,“我來洗吧。”
周漁也沒理他,一桶桶水涮拖把。
孫竟成莫名有些難受,他早已摸出了規律,只要她在晚上即興大掃除,心情就好不到哪去。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也不擅長安慰人,只能說:“我以後再也不故意氣你了。”
他更後悔剛回來的時候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了一家老字號的炒貨店,他當時很想下去給周漁買一袋糖炒板栗和霜糖山楂,因為在寒冷的冬夜裏,它們看起來卻是那麽地可口。
他想,他應該買回來的,周漁看見了一定會很開心。
小年夜這晚孫家異常清淨。大嫂領着放寒假的兒女回了娘家;二嫂也領着兩個兒子回了娘家;周漁也回了娘家;柯宇則下午回了爺爺家,是他父親開車來接的。孫母看客廳都寬敞了很多。往常孫子們不是在沙發上蹦,就是拖着沙發巾在地上跑,或者扯着嗓子幹嚎。她就沒帶過這麽費勁的孩子。按說他們一走她理應感到清淨,但并沒有,反而有一股說不出的失落。
她坐在餐桌前捏餃子,支棱着耳朵聽孫竟飛跟孫竟成聊私事。姐弟倆先是在陽臺上嚴肅地聊了會,随後回來沙發上緊挨着卧那兒,聊什麽中年危機。
她聽不下去了,嫌矯情,說老四,“你那症狀像更年期!”
……
倆人背背身,頭抵着頭聊,一副非常嫌棄她的樣子。她罵了句鼈孫兒,也不搭理他們。沒忍住又聽了會,說老四,“你也是一個老爺們……”
“媽你捏餃子行不行?怎麽那麽好管閑事。”孫竟飛服了。
“你們別在我屋裏說。”孫母回她。
說着孫竟越回來,孫竟飛問他,“你怎麽不從診所上來?”
孫竟越脫着警服外套,看孫母一面擀皮一面捏,說她,“你也不幫媽搭把手?”
“她、就會請吃。”孫母撇嘴。
“老四是怎麽回事兒?”孫竟越看他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兒。
“更年期到了。”孫母接話。
“大哥,你可越來越像爸了。”孫竟飛說。
……
孫竟成在那兒看發小群。群裏有人提議趁年前聚一下,一共六個人,四個回複沒空。不是要奶孩子,就是要陪老婆置辦年貨。且衆口一詞,紛紛表示羨慕同樣是已婚的孫竟成。
老姜@他:“兄弟挺住,我們這些孫子已全面淪陷!你乃真男人的楷模!守住我們男人至高無上的尊嚴!”
老陳@他:“兄弟挺住,保持自我!不要淪為妻奴,不要淪為女兒奴!”
還有人發了一首歌,曲名叫:“把根留住。”
……
孫竟成二話沒說,直接退了群。但立馬又被人拉了回去,問他:“兄弟咋了?我們說了啥讓你不開心嗎?”
廚房裏孫竟越在煮餃子,孫竟飛跟閑聊,聊着聊着就杠起來了。倆人不知怎麽就談到了剛實施的「離婚冷靜期」。孫竟越是絕對擁護者,說國家自有國家的考量,能出這個政策足以說明眼下糟糕的婚姻狀況。
孫竟飛就抓了他這句話,問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糟糕的婚姻狀況?這個政策能解決根本問題嗎?孫竟越說是年輕人對待婚姻太兒戲了。孫竟飛則說這個政策沒考慮到那些真正要離婚的人。
孫竟越舉着笊籬,推了下鍋裏的餃子,“不是不讓你離,一個月後你離啊?”
“這一個月我忍不了怎麽辦?”
“你差這一個月?”
“我差。”
“那就憋着。”孫竟越不跟她擡杠。
“我換個問法。”孫竟飛一臉認真,“怎麽才能殺人不償命?”
……
“出來包餃子啊。”孫母拿筷子敲碗邊,說她,“別整天咬着屎橛打提溜兒。”
“理說到天邊兒,你們就是太把婚姻當兒戲。我們那時候婚姻是壞了就修,雙方改正。現在是壞了就換、壞了就換,永遠都遇不上好的。”
孫竟成正回複群微信,聽見孫竟飛喊,“老四……老四!”
廚房裏打起來了。
單方面的攻擊。孫竟越扯着毛衣往背上看,孫竟飛則抓着笊籬站在一側。孫母狠狠罵了她兩句,拿毛巾擦孫竟越背上的飯漬。
“你是個二百五?”孫竟越看她。
“我不殺人不是因為我善良,是因為這事犯法,我要為此付出代價。要是哪天立法殺人自由,世界上的人得消失一大半。”孫竟飛回他,“動物都能随便殺,人比動物強哪兒去?”
“你是不是反社會型人格?”孫竟越狠戳她腦門。她兩只手跟貓爪子似的朝他揮,嘴裏喊着:“老四……老四……”
孫竟成護着鍋裏的餃子,撈出來吃,也不理他們。
孫竟越踢踢他,讓他一邊去,餃子是他煮的。
孫母交代廚房裏正煮餃子的孫竟飛,“笊籬只能朝着一個方向推,你別把餃子給煮散了。”
孫竟成嫌聒噪,下了樓,診所裏更吵。孫佑平拿着壓舌板準備給孩子看,對方以為要割他舌頭,緊咬着牙,鼻涕眼淚往下淌。隔離室裏倆老人戴着口罩瞎聊,間距有三米,但絲毫不影響他們交談。一個大聲說,一個側耳聽,聽完再大聲回,換另一個側耳聽。
交談內容如下:“老孫的兒子咋一個沒接他班?”
“老大是刑警,老二開大飯店,老四……也不曉得他幹啥,反正就是沒成才。”
……
孫佑平戴了口罩,看不出表情。孫竟成則一臉不高興,但又犯不上去理論,索性出了診所站門前的法桐下。等十分鐘後再回去……門口站個夥計,手裏拿着體溫計,要他戴口罩掃碼。
……
孫竟成繞了一大圈從小區門上樓,孫竟飛問他怎麽不從診所。孫竟越接話,說臨過年有管控,所有私人診所不戴口罩不掃碼,不許随便出入。
“管控嚴好,過年呢,也不知道都從哪回來的。”孫母叮囑,“你們也注意點,少去人多的地兒。”
“咱們這兒沒确診病例吧?”
“目前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