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局者迷 旁觀者清
大年初二,孫竟飛突然收到柯宇微信,說想回姥姥家。但信息剛發出一會就被撤回了,而撤回的內容也正好被孫竟飛看到。
她當下就回:“我去接你?”
半天柯宇回複:“我想毓一姐了。”
孫竟飛也沒深究,只顧着歡喜。她以為要到元宵節才肯回。猶豫了半天,她微信在丈母家家串親戚的孫竟成:“弟弟,啥時候回?”
孫竟成回:“傍晚吧。”
孫竟飛回:“回來聯系我。”随後又給柯宇微信:“晚上我和你小舅舅去接你。”
柯宇回:“好的。媽媽。”
家裏沒了人,全去串親戚了。她左右無事,就拿上鑰匙去新買的房,把屋裏全開窗通風,然後去商場添置小家電。路上接到柯勇電話,話不投機,兩句就挂了。
年前柯勇還小心翼翼地試探,問為什麽不回去過年?為什麽不讓他去診所?為什麽賣新區的房也不跟他說聲?
我賺的錢,愛怎麽花就怎麽花。孫竟飛磨着他,也不給痛快話,讓他自己去琢磨。中間還接到婆婆電話,她都推給柯勇,說他心裏有數。柯勇摸不透她意思,只左搖右擺地試探。
那邊孫竟成載着奶奶和馮逸群出來公園了,天兒好,奶奶悶家了一個冬天,早就慌着出來。往常春秋天也出來少,因為奶奶情緒起伏大,馮逸群一個人看不了。
奶奶指着中央的小湖,要馮逸群天熱了帶她來洗澡。馮逸群跟周漁找陽光充足的地方準備鋪野餐墊,沒聽見,奶奶就朝着她耳朵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把馮逸群吓一大跳。
周漁瞪孫竟成沒看好奶奶,孫竟成忙拉奶奶,說夏天他領她來洗澡。奶奶看看他的褲裆,說要去告他小流氓,讓大隊拿剪刀給剪了。
……
周漁睇他一眼,陰陽怪氣損了他一頓。
孫竟成不理她,埋頭查攻略,他想帶周漁去附近山上露營,順便看日出。往年春節假期他們都出省,今年疫情特殊,區裏呼籲無是無非少出門,盡量過個安生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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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逸群鋪好野餐墊,拿了點心給奶奶吃,偏頭看了眼那對頭抵頭,對着手機嘀嘀咕咕的小夫妻,無意跟周漁對視,她笑了笑,周漁則撓撓頭,繼續忙自己的。
周漁嫌露營冷,孫竟成說他裝備抗寒,零下三十度都沒問題。更何況這天氣都沒零下。
她想了想,點頭。
太陽極好,四個人坐在那兒都曬熱了。馮逸群倚着樹幹打盹兒,孫竟成陪奶奶玩撲克排竹竿,周漁則起身站在一側看。孫竟成嫌她站身邊壓力大,仰頭催她坐下。她不坐……
孫竟成玩一會看看她,總怕她使陰招,趁其不備踹自己一腳。周漁說他小人之心,懶得理他。太陽往上升了,人的影子也随之變化,她回頭看看睡着的馮逸群,也往前稍挪了一步。
孫竟成也這才懂她為什麽要站着,頓時心中五味陳雜,他老婆這種百轉千回的心思、該多麽地難以捉摸。想着他仰頭喊,“老婆。”
“說。”
孫竟成發自肺腑地說:“嫁給我你是多麽地幸運。”
孫竟飛處境則沒她弟那麽悠哉,孫母正在罵她,說她在家就是個擺設,自己去串親戚,她連飯都不給孫佑平煮一碗,說養她有啥用。說到激動處,還掉了兩行淚。
兩三點串親戚回來,見孫佑平泡了碗饅頭撒了勺白糖坐那兒吃,她火直接就上來了。還幫他們帶着孩子呢都這待遇,将來老了癱床上一個都指望不上!不由人的悲從中來,她拿起手機先罵孫竟飛,後打給老大,回頭孩子開學別往這兒送了,她不再當個老丫鬟似的伺候他們。
老大問怎麽回事兒?孫母越想越痛,越想越悲涼,想到前幾天孫竟飛噎她那一頓話,登時哭到不能自已。只抽抽搭搭說多子多孫多冤家。
孫竟越抽空回了一趟診所,孫佑平如往常般淡淡的,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孫竟越先從當事人調查,“爸,你中午沒吃飯?”
“吃了。”
“幾點吃的,吃了啥?”
“兩點半,糖水泡了碗饅頭。”
……
我的老父親啊!孫竟越登時也火,老三太不像話了!出來診所他就打電話給孫竟飛,罵了她一頓。罵完上樓安慰孫母,“媽,我狠狠批評過老三了!她說她不是有意的,她給忙忘了。”
孫母聽後更傷心了,什麽也沒說,擺擺手讓他回。
孫竟越看事态不對,在他們姐妹四個的群裏大致說了情況,說媽啥也沒罵,就心如死灰地坐那兒。
孫竟輝也回去了一趟,大哥沒說錯,媽都沒精氣神了。
孫竟飛說媽就是小題大作,她只是忘了一頓飯而已。早上孫母确實交待她給孫佑平煮午飯,那會忙房子的事給忘了。而且家裏冰箱那麽多吃的,說不準爸就是喜歡糖水泡饅頭。
孫竟飛沒蒙錯,這兩天油膩吃太多了,孫佑平特意泡了碗白饅頭。
這話在老大老二聽來就是狡辯,因為倆人回了診所,目睹了家裏慘狀。姐妹仨說着說着就吵起來了。孫竟成正陪周漁家人玩,壓根沒參與。
孫竟飛親自回了趟診所,孫母一反常态地沒罵她,也視她如無物。
孫竟成看了微信始末,把大致情況也跟周漁說了。周漁看完聊天內容,說他,“你姐跟你一樣情商低。”她都好奇,孫竟飛是怎麽帶團隊的?
“她可以找任何借口,就是不能說忘了。”周漁看他,“媽交待她中午給爸煮碗飯,她輕飄飄一句忘了?如果換成柯宇,她也會忘?”
“會。”孫竟成毋庸置疑地說。
……
周漁不跟他擡杠,只說:“說「忘了」很傷人,說白了就是沒把你爸媽放心上。你媽本身就愛胡思亂想,這句話可以被各種解讀。”
孫竟成洗耳恭聽。
“站你媽的角度分析。如今都還幫着帶孫子外孫呢,一頓午飯都沒人煮,那回頭躺床上了更指望不上。”
“再嚴重一點,會因為你姐一個人,波及到我們所有人。含辛茹苦養了四個子女,兒子兒媳沒一個給煮碗飯!”
……
“這點小事兒,應該不至于吧?”孫竟成難以置信。
“往往傷人的都是小事兒。”周漁說:“你媽二十年前不會這麽想。但現在她老了,她是個弱者,她需要幫着帶孫子才能找到存在感,證明她在你們面前并非一無用處。”
“更現實點,要不是大嫂二嫂的孩子都是你媽照看,周末聚餐沒人會來的。”周漁點到為止,沒再說那麽多。
……
傍晚去接柯宇的路上,孫竟成把這番話說給孫竟飛聽,姐弟倆又在他們的姐妹群裏聊,最後孫竟飛在大群裏對自己的行為作出深刻地檢讨;老大也反省,說沒盡到一個長子的責任;老二老四緊随其後,都說了一堆兒好聽話。孫母這才勉強搭理他們。
事後孫竟成很得意,直誇自己老婆情商高。
孫竟飛不以為然,“她跟她媽關系不也一般。誰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孫竟成緘口不言。
隔天倆人開車去鄰市爬山,周漁建議坐纜車上山,孫竟成則把車停在山腳下,背着一個巨大的包,仰頭指指山,腳下示範着說:“人生就像一座大山,要一步一個腳印慢慢地來,這樣看見的風景才更美。”
“纜車一下子就上了頂,有意思?”
“有。”周漁說。
孫竟成給她戴上一副耳機,調了音樂,“這都是我喜歡的。”說完引着她一步步往上爬。
倆人各自戴了耳機,一路無話。
随着沿途風景的不斷變化,周漁心情也逐漸平靜和開闊,那些開解不了的往事暫且擱下,只專心眼前路,顧眼下事。
老人常說,想不通的事嘛,就讓它擱心裏落灰,等灰塵厚了,想到的時侯還要拿出來揚一揚,蕩一蕩,這樣反複個幾回,每一回都要褪層色、每一回都要褪層色,就跟舊照片似的,最後只剩個眉目不清的輪廓。等到了這個時候,那些想不通的事自然就通了。
可周漁不懂,這個過程要多久?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一輩子?
那些老人卻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強調:人挪活,樹挪死。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孫竟成擰開水杯給她,交待她小口小口喝,随後問她,“累不累?”
“還行。”
“再有十分鐘就登頂了。”孫竟成手伸去她衣領摸後背,“出汗了。”然後把她肩上的小背包取下,倒背在自己懷裏,揚手,“走,再堅持十分鐘。”
周漁想再歇會,反正就剩十分鐘。孫竟成不讓她歇,說越歇越爬不動。
等爬了二十分鐘,孫竟成說再堅持五分鐘就到了。十分鐘後,他說再有三分鐘……
周漁徹底不爬了,上面坡道越來越陡。孫竟成讓她走前面推着她,說晚上給她捶肩按腿,讓她注意腳下路,別打滑回頭連累他。
周漁懶得理他,專心走腳下路。
登了頂,風大,孫竟成讓她好好抱住一棵古樹,自己則在背風處搭着帳篷,自言自語,“去年就有一對小情侶被風刮跑了。這兒夜裏有獅子、有老虎、有大象,有狗熊、有大灰狼、還有大猩猩……可得小心了。”
……
帳篷搭好,孫竟成喊她快進來,随後拉了拉鏈,一本正經地盤腿坐着。周漁問他幹嘛,他說等汗落,否則容易感冒。
……
倆人大眼瞪小眼,孫竟成抿了口茶,誇她,“周老師真好看。”
……
“滾蛋去。”周漁回他。
孫竟成哈哈大笑,把保溫杯給她,讓她坐在帳篷的角落,自己半跪着一點點鋪床。周漁第一次住帳篷,看了一圈問:“這麽點位置,夠我們住嗎?”
“夠。”孫竟成忙着充氣墊,“晚上你疊在我身上睡就行。”
……
周漁朝他屁股上就是一腳,讓你不正經。孫竟成看她,“你等着。”接着繼續充氣墊。
周漁什麽也不幹,就坐那兒抿着茶看着他忙,等全部鋪好,孫竟成脫了襪子把腳丫伸出帳篷外晾,周漁也學他那樣兒,剛伸出去就凍縮了回來。
孫竟成笑她,把帳篷門卷起來,要她看對面的日落。倆人緊挨着坐在帳篷口,靜默無聲地看,絲毫不覺得冷。
天擦黑倆人就回了帳篷裏,一面喝茶一面看書。一個看《傷寒雜病論》一個看《周易》。看了有五分鐘,周漁沒能靜下心,偏臉看看孫竟成,他領我來就是換個地看書?
難以置信。
周漁收了書,裹好睡袋睡覺,這兒倒也靜谧,很容易入睡。雙腿酸,揉了會就睡了。
混混沌沌間,她感覺有人給自己按摩小腿,她迷糊地喊了聲,“孫竟成?”
“睡吧。”孫竟成應她。
周漁又安心地睡去,好大一會兒,感覺有人抱自己,她順着熟悉的氣味轉身,也抱住了他。
夜裏睡得不算踏實,她原本就有失眠症,不時能感覺到有人拍自己的背,輕輕哼着小曲兒。這讓她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鄉下的夏天,坐在床邊替她搖蒲扇趕蚊蟲的姥姥,嘴裏也哼着小曲兒。
她在夢裏回到了那段時光,跌跌撞撞地爬上竹床,安穩地躺在上面,等着姥姥給她搖蒲扇。
天擦亮被喊醒,孫竟成牽她去前面山頭看日出,倆人裹着厚厚的羽絨服盤腿坐,相繼漱了口,抿着保溫壺裏的熱水取暖。還是沒有說話,還是靜靜地看着,等太陽完全升起,孫竟成喊她,“周老師。”
“說。”周漁眯着眼看太陽。
孫竟成想說你昨晚哭了,但改口說:“你真可愛。”
……
周漁倒顯難為情了,沒理他。
倆人喝了盒牛奶開始收帳篷,周漁望了眼雙人睡袋,問:“你以前出門都背這麽大帳篷啊?”
孫竟成卷着睡袋說,“以前沒這麽大。這套是年前才買的。”
周漁點點頭。
孫竟成品了半天意思,又補充,“我以前都單人帳篷。這是頭一回跟人住。某些人睡覺跟小豬似的,來回拱還打鼾。”
周漁白他一眼,懶得理他。
孫竟成哈哈大笑。
倆人前後下山,過了陡峭的梯道,并肩而行。
山路林蔭蔥蔥,山下陽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