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塑料姐弟——

柯宇回來的這幾天,不是同孫毓一看電影,就是躲在屋裏嘀嘀咕咕,或是悶在家裏複習。而且倆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走路耷拉着肩,像一對疲于奔命的小老頭和老太太。

周漁就好奇,男女生間有什麽好聊的,她上學那會男生跟男生玩,女生跟女生玩,泾渭分明,表堂兄妹間也是如此。

孫竟成批評她這是刻板印象,虧她還是老師,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他姐,他姐最好的朋友也是自己。

周漁不再搭腔了,他們這對姐弟也夠塑料了。在家裏說癱那兒,一塊癱那兒,頭抵頭不是編排老大,就是诽謗老二,或是合夥氣孫佑平。

老大老二則不屑與之為伍,一個在孫母面前說他們狼狽為奸,一個在孫父面前說他們沆瀣一氣。

上回老大在廚房一面吃油馍頭,一面朝孫母暗戳戳地告小狀,說這倆人像極了他們局裏才抓的一對雌雄大盜,問将來這倆人要是犯了事,他這當大哥的是大義滅親,還是怎麽樣?孫母毫不猶豫,大義滅親,絕不能影響你工作。話落就見這對姐弟像鬼魅一樣,悄無聲息地立在門口。

這四姐妹恩怨已久,可以追溯到幼時。據說當年孫竟飛孫竟成姐弟抓周兒,孫竟成抓到了孫母借來的警徽,但被老大狠狠咬了一口奪了過去,藏在嘴裏摳都摳不出來;孫竟飛則抓了一副小算盤,被老二用一個紅色塑料積木給交換了。

這對姐弟認為自己人生之所以被篡改,全是因為老大老二。孫竟飛曾一度要求老二把他的財産分自己一半。

之所以說這對姐弟是塑料花,只因遇上大難前,各自比誰飛的都快。

這天孫母在群裏發牢騷,說剁牛尾的時候剁了手。剁——可見其嚴重性。姐妹四個約好回家,出門前他收到孫竟飛微信,問他到哪兒了。他說半個小時前都上樓了。

等到診所門口,姐弟倆同時下車……然後心照不宣地站在法桐下友好問候,沒一會老二來,老大也來,倆人才最後上去。

上去孫母原本笑容可掬的臉,看見他倆就變,說關鍵時刻顯孝子,将來等她墳頭草長三尺,再回來就晚了。老大局裏那麽忙,聽說媽切到手就立刻回,他們兩個游民……

反正她咋說咋有理。

最終姐弟倆為了共同利益協商,以後他們岔開回,這個今兒先到,那個明兒先到。

孫母的手被切到了,沒那麽嚴重,孫佑平給撒了藥粉,簡單包紮了一下。周漁幫柯宇輔導完作業去了診所,晚飯孫母自然做不了,大嫂有事二嫂忙工作,只能她來。

原本孫竟飛打算做,看她來,解了圍裙就去忙正事兒。中介昨天就約她去過水電。孫母買了菜回來,不見孫竟飛,也懶得再管她,自己找個橡膠手套戴上,去廚房給周漁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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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漁忙說自己能搞定,孫母說不礙事兒,她沒那麽嬌氣,傷口不見水就行了。

原本她是想趁機歇歇,但孫竟飛又跑出去了,她不好讓周漁一個人忙。家裏兒媳多,偏這個了,倚那個了,兒媳們明面上不說,私下朝兒子抱怨也影響他們夫妻關系。

大兒媳忙,二兒媳耍滑,女兒也不貼己,家裏有點事,也就周漁不聲不響地過來幫忙。她已經很知足了,能再說啥?

孫母心裏長嘆口氣,還是那句話,多子多孫多冤家。

“媽,沒鹽了?”周漁問。

“這呢這呢。”孫母去餐桌上拿,“剛買回來。”

周漁拆開,往瓦罐裏倒了一勺,裏面炖着牛尾骨。

孫母斟酌了會兒,一面是試探,一面也是貼己話,“你跟老四也不小了,打算要小孩就計劃上,趁我還能幫你們帶。你媽身體也一般,還得照顧你奶奶,你奶奶那病最熬人心力,比我帶倆孩子都難。”

“好,回去我跟竟成商量一下。”周漁應下。

孫母心情好了許多,看老四這一段的變化,明顯感覺倆人像回到了新婚時候。想着不由人的暢快,孩子們過得好,比啥都好,飯她都能多吃一碗。

剝着手裏的蒜,又說:“昨兒菜市場看見你媽,眼睛都快沒神了,白頭發也添了不少。你奶奶倒結實得很,挎着籃子跟在你媽身後買菜,跟個老小孩似的。”

“明兒讓你爸給配點補氣血的中藥,熬好了你給拿回去。”

婆媳倆邊聊邊煮晚飯。這是自從年三十後,今年的第一頓聚餐。

傍晚孫竟成回來,看桌上的十幾道備菜,周漁系着圍裙獨自在廚房忙,過去由衷地說:“老婆,辛苦了。”

“去一邊吧。”周漁煩他。

“我姐呢?”

“忙去了。”周漁随口回。

孫竟成有點不高興了,當看見周漁手上的一個大水泡,問她,“怎麽回事兒?”

“熱氣燙傷了。”

孫竟成關了火,要拉她下去包紮,周漁說早不疼了,等煮完飯再包紮。孫竟成來了火,大聲喊,“媽!”

孫母從衛生間出來,“咋了?”

“孫竟飛去哪了?”

“大忙人,誰知去哪……”說着見孫竟飛回來,手一指,“那兒呢。”

“你整天瞎跑什麽呀,你不知道媽手切到了?”孫竟成口氣很沖。

“我跑關你屁事!”孫竟飛一下午白忙,也一肚子火。

“你不知道幫忙做一頓飯?”孫竟成指着桌子上的備菜,“這麽大一桌子菜,全要周漁一個人做!”

“那你怎麽不幫?”孫竟飛看他。

“要你幹什麽呀?”

“吃!”孫竟飛言簡意赅地回。

“你今晚敢吃一口試試!”

“我還就吃了!”

“這是我老婆煮的飯!”孫竟成瞪着眼。

“這還是我媽買的菜!”孫竟飛推搡他,“你老婆煮一次飯怎麽了?她仙女啊,這是她兒媳的本分!”

“夠了啊!”孫母罵她,“你不幫忙你還有理了?”

“那也輪不到他說我!”

孫竟成氣死了,過去關了火,要拉周漁回家。周漁要尴尬死了,勉強笑着緩解氣氛,說飯是和媽一塊煮的。

“你聽見沒啊,咱媽手都切到了還要煮飯!”孫竟成說她。

“就你孝順!”

“我就是比你孝順!”孫竟成回她,“咱媽手切到了,我老婆手燙傷了,還要給你們煮飯!”

“你沖我兇什麽?我軟柿子?”孫竟飛嗆他,“有本事你沖老大老二。”

孫佑平聽見動靜上來,看他們每個人一眼。孫竟成就犟着頭站那兒,孫竟飛系了圍裙去廚房,孫母催周漁下去包紮。

樓上吵翻了天,孫佑平也大致猜到,沒說別的,只讓周漁跟着下來處理傷口。

等周漁和孫竟成先後下去,孫母氣得直搗孫竟飛頭,光長年齡,不長腦子!“這幾天你兒子都在周漁那兒補課,我看明天你有沒有臉讓他去。”

沒多大會兒,孫竟輝的飯店過來倆廚子,孫母詫異,是不是老四個沒腦子的打給老二了?

孫竟飛波瀾不驚地回了句,“估計我爸。”

樓下孫佑平給周漁處理傷口,先把水泡挑破,然後殺菌撒藥粉。又叮囑暫時不能見水,兩天就好了。孫竟成就站一邊默不作聲地看着。

周漁看看孫佑平臉色,同往常一樣,就順便說了馮逸群的情況。知道他有不見病人不開藥的原則,又補充,“我奶奶身邊離不了人,我媽不方便過來。”

孫佑平不在意,“那明兒一早我過去吧。”

“昂?”周漁一時懵了,反應過來忙說:“爸不用了,我回去看着奶奶,讓我媽來好了。”

“也好。”孫佑平說。

“讓奶奶也來吧。”孫竟成說:“讓爸順便也看看。”

“老太太胃口怎麽樣?”孫佑平問。

“很好,能吃兩碗飯。”

說着看見大嫂過來……二哥二嫂也停了車繞去小區門。如今除了這對姐弟,所有人包括四歲的孫毓言都要從小區門上樓。

診所不忙,孫佑平脫了白大褂随他們一塊上樓。廚子們麻利,半個小時就燒好了,孫母很客氣,說還特意麻煩他們跑一趟,随後送了他們下去。回來老二說她對人太客氣了。

菜都上了桌,屋裏人落座,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後,孫竟飛起身給周漁倒了杯紅酒,沒說別的,一飲而盡。大嫂二嫂不明原因,但也沒問。

直到安靜地吃完飯,老大才下班回來。孫佑平漱漱口,沒下樓,坐在那兒等他吃。

二哥先提議,說以後的每周聚餐就讓飯店廚師來,這樣媽也能歇歇。二嫂附議、孫竟飛附議、老大趁夾菜的空檔也附議。大嫂沒表态,周漁和孫竟成也沒表态,孫母則折着一根牙簽不說話。孫佑平等老大吃好了,看向孫母,“你的意思呢?”

孫母把牙簽一撂,“那就各忙各的,別再聚了。”

孫佑平點頭,“那就聽你們媽的。”

老大壓根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看看老婆,大嫂輕踢了他一下,讓他多吃飯少說話。随後笑道:“要是請廚師來就失去意義了,還照往常一樣訂在周六,我跟周漁也能過來搭把手,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飯就煮好了。老二就不攀她了,她本身醬油醋不分,要是哪天忙不過來了,再請廚師來就行。”

周漁附和,“我認同大嫂的。”

孫竟成也附和,“家裏人煮有意義。”

孫竟飛識時務,“我認同大嫂。”……接着老大、老二、二嫂全部認同,形勢全面倒戈。

大嫂看向孫母,“媽您覺得呢?”

孫母似是而非地說:“聽你爸的。”

孫佑平拍板,“按偉華說的,一切照常。”

這件事落定,孫佑平又沉默半晌,緩慢開口,“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這間房子,我打算過給毓一,将來我跟你媽要都去了,房子就算是毓一姐弟倆的。”

孫竟成夫婦沒意見,孫竟飛更沒意見,孫竟輝夫婦飯桌上說沒意見,回去的車上林靜牢騷了兩句,但也适可而止的停了,孫家的大事兒媳們沒什麽話語權。

孫竟輝不當回事兒,這個決定是情理之中。林靜又拿煮飯說事兒,說請廚子都不願意,不幫忙又說閑話。她會煮飯,只是不情願煮。她娘家早先在市場賣水産的,她當女兒的時候就經常幫着家裏煮飯,那時候她就發誓,将來嫁人了絕不當煮飯婆。

孫竟輝沒接她話,知道她有口無心,也就私下抱怨兩句。車到紅綠燈口停下,孫竟輝擰開保溫杯給她,“渴了吧?”

林靜笑笑,這事也就過了,随後說起今天是倆人婚姻的第十五年。孫竟輝調了車頭,陪老婆去喝咖啡。

林靜望着窗外的一幕幕,精疲力盡之餘,更多的是飽經風霜之後的歲月靜好。她十五歲認識孫竟輝,二十七歲嫁給他,如今已四十二。

二十七年,彈指間,多麽艱難地日子都熬過去了。

她認識孫竟輝時剛讀技校,學的幼師,彼時孫竟輝沒考上大學,在他們學校門口最大的汽修店跟人當學徒。

孫竟輝皮相好,又一雙桃花眼,盡管只是一名學徒,也有女朋友,可還是勾的女孩兒們反複假裝無意經過汽修店。他本性風流,哪怕女朋友守在門口等他,也不耽誤他同別的女孩子調情。

他不認為那是調情,他說話就一直那調調兒,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話。可那些女孩兒和他女朋友不這麽認為。他在汽修店幹了一年,女朋友換了仨。

至于林靜是怎麽費盡心機認識他,在那些莺莺燕燕中脫穎而出,又在他身邊待了十二年才入孫家門,其中坎坷與心酸不足為外人道。

有什麽辦法呢,老實男人那麽多,可她偏偏就喜歡孫竟輝。

倆人也鬧過、分過、惡語相向過、大打出手過。但在雙方最艱難和落魄的時刻,一直都是彼此陪伴着。如果要林靜總結他們這二十七年,萬語千言湧上心頭,翻滾又翻滾,沸騰又沸騰,直至一切情緒歸于平靜,随風一笑,“就那樣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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