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複雜交織,難以言說的情感
在林靜看來孫家三個兒子各有千秋。
老大自帶一身正氣,說話铿锵有力,身上既有身為人民警察的忠誠,也有市井小民的诙諧。去路邊攤買完水果,他能告訴攤主快跑吧,城管五分鐘就到。等城管開車過來,他拎着兜橘子在那兒剝。同時也是最順風順水,最讓父母省心的兒子。外無愧國家人民,內不愧兄弟姐妹。無論為人子、為人兄、為人夫、為人父……他都無可指摘。
孫竟輝皮相最佳,也最沾花惹草,但內心一直介懷不是親生,所以比其他姐妹更聽話孝順。她跟了孫竟輝十二年後,才正式見孫家父母,也是唯一一個被領回家的女朋友。他對姐妹間的情義最深,自己兜裏有十塊,姐妹找他來借錢,他會借出去九塊。他也最羨慕孫竟成,自己都吃不飽飯,也要給錢讓他出去玩兒。說好聽,是最顧念姐妹情義。說難聽,就是愛充大頭。
孫竟成最從容坦然,最小孩心性,也最肆意妄為。孫母背地裏叫他「狗臉」,臉翻得快,也忘得快。說他從容坦然,是他內心對貧富階級化的概念。讀大學時他撿老大老二的衣服穿,寬裕時也不在物質上亂花錢,他把大把的錢都花在了無形的東西上,如四處旅行,如錄制專輯,如他把賺了一年的錢拿給貴州的學校修操場……你問他為什麽,他說當年支教時承諾過的。孫母問他為何不把錢用來修省內的貧困學校?還能落個好名聲。他很有理,那等我成為大富翁的時候。
與之相反的,則是他老婆周漁的性格。她只能評價是聰明人,摸不透。她們妯娌間相處也挺好,聰明人與聰明人之間好打交道。包括大嫂許偉華,都是無大善無大惡,有點小聰明的尋常人罷了。
她早已過了用善惡去評價人的年齡。用孫竟飛的話,善過頭了就是惡。孫竟飛性情同孫竟成相似,但遠比孫竟成圓滑世故也利落很多。
這些姐妹的婚姻,她最羨慕老大夫婦,大哥為人剛正踏實,男女關系上潔身自好,對大嫂也體貼入微。大嫂娘家事多,沒少往裏貼錢,也從未見他有過微詞。盡管大哥忙于工作難免疏忽家庭,但人哪能事事如意呢;其次就是孫竟飛。她在婆家話語權最大,因為賺錢能力最強;老四夫婦最一般,孫竟成太肆意自我,事業上難成大器,婚姻裏也體貼不了伴侶。如果不是早年置辦了房産,照他的性子,如今經濟該是最差的。
思緒回到自己,又比她們強哪兒去?早年跟着孫竟輝在批發市場倒賣服裝,淩晨三四點就要起床,賺的第一桶金就被孫竟輝打牌輸個精光,事後查出被人做了套,他拎着刀子挨門去讨,最後被人暴打一頓還報了警。大哥把這事壓下,都沒敢告訴孫父孫母。
混最差的時候倆人每頓只吃一塊錢一個的燒餅夾素雞,連吃兩個月,此後她看見素雞就反胃。他在父母面前誇下海口,說混得很好,大哥私下塞給他錢,他寧死不收,還反過來借錢給大哥添滿月酒。
後來倒也争氣,倆人重振旗鼓再一次倒賣服裝,時來運轉,也借此慢慢發了家,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桶金。也是在他們交往的第十二個年頭裏,孫竟輝開着新買的小汽車載她回孫家,體體面面地見父母,第二天就扯了結婚證,在家簡單吃了頓飯,算是結婚了。再後來轉投餐飲,算是徹底離開服裝業。
他們的婚禮儀式七年前才舉行,在扯完結婚證的第八年,大兒子六歲的時候。那是場非常風光盛大的婚禮。可這場婚禮卻是由一場糜爛不堪地事件引發。
婚禮的一個月前,孫竟輝把她和她情夫堵了酒店。
孫竟輝發家後店鋪也招了穿版模特,都是十來歲的漂亮小姑娘。孫竟輝偶爾偷個腥,只要沒感情上的糾葛,她都睜一只眼閉一眼眼。男女就那麽回事兒,她當年跟孫竟輝在一塊時,用現在的話就是小三。
女人都什麽伎倆,她一清二楚。本身就是做服裝的,孫竟輝衣品佳,皮相好,加之本性風流,他都不用招手,小姑娘挨個地往上撲。只要隔半年店裏走個小姑娘,她就明白怎麽回事兒,只要跟他發生關系的,隔天孫竟輝就開工資走人。
她心裏明白孫竟輝是圖新鮮,倆人一路是怎麽過來的,各自心裏都有數。這些年她也累了,管不住,只牢牢緊握財政大權。倆人感情太複雜,不止是夫妻情分,更多的是共苦時,都見過對方最最狼狽和凄慘的姿态。
後來孫竟輝往餐飲上轉型,逐漸收了服裝生意,她慢慢也閑了下來,幫着打理餐飲的空檔,她開始注意保養,無論臉蛋還是身材。再後來學游泳,一來二去就跟教練勾搭上了。說喜歡也算不上,更談不上報複,她只能說是太空虛寂寞,被人趁虛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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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竟輝堵着她的時候她沒任何慌張,只有解脫。孫竟輝差點把她掐死,她也沒什麽情緒起伏。事後孫竟輝崩潰大哭,狂打臉,她也這才開始崩潰。倆人在酒店地上坐了一整晚,抱頭痛哭,瘋狂做愛,一直到筋疲力盡,孫竟輝說:“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此後舉行婚禮,接着生二胎,小兒子上幼兒園,孫竟輝給她盤了兩層樓,找了團隊幫她把醫美中心做起來。也從那晚以後,倆人再沒偷過腥。而這些事除了當事人,再無他人知。
倆人喝完咖啡去酒店,林靜問他去酒店幹嘛?他眼睛專注開車,手在她大腿根游弋,林靜拍他手,罵他混賬。
他皮笑肉不笑,“你不是問我去酒店幹嘛?”
“滾蛋。”林靜罵他。
等開了房間門,滿屋子都是各色氣球,紅酒蛋糕等亂七八糟擺了一地。只有落地窗上粘了個 27 周年的字樣。孫竟輝脫了大衣扔地上,撸袖子坐下繼續打氣球,“傍晚正布置着,爸打我電話,讓家裏去個廚子。”
“你的風格不應該請人幫忙才對?”林靜也脫了大衣挂好。
“請人多沒誠意。”孫竟輝點了根煙夾手上,一面打氣一面說。
林靜也盤腿坐下,把那麽一大捧玫瑰拆開,“都老夫老妻了,還整這些花胡哨……”
“口是心非了吧。”孫竟輝說她。
“算是幹了件人事。”林靜笑了出來。
“這話就難聽了,我沒幹過人事?”
“不記得。”
“幹你算不算人事?”
林靜踹他,“少說話多做事。”
孫竟輝抽了口煙,随後遞她嘴邊,林靜就着抽了口,八卦,“爸怎麽突然打電話讓去個廚師?”
“估計老三老四幹起來了。”
“你怎麽知道?”
“周漁指頭燙傷了,媽手也切傷了,那對姐弟誰也不搭理誰。”孫竟輝說:“明顯就是老三沒幫忙,老四心疼他老婆燙傷了手,姐弟倆翻臉了。”
“怪不得老三朝周漁敬酒。”林靜恍然大悟。
孫竟輝彈彈煙灰,沒再說話。
林靜拿了個煙灰缸給他,“地毯燙壞了還得賠錢。”
“賠!老子最不差錢。”孫竟輝說。
“瞧你那暴發戶嘴臉。”林靜手指在蛋糕上剜了一塊,“味兒不錯。”說着又剜了一塊喂他。
“老四也會心疼人了,我以為他們夫妻關系一般呢。”
“人好着呢。”
倆人不好!
此刻又是在回家的路上,同樣是車裏,倆人正聽廣播電臺的節目,內容好死不死講到離婚,周漁随口就說:“約個時間先登記吧,一個月冷靜期過了才能離。提前約不耽誤事兒。”那語氣随意地像在說:“今兒天氣不錯,我們去給先人上墳吧,免得清明節太擠。”
孫竟成本能就回,“你很急?”說着拿出手機發語音給老大:【民政局啥意思?啥叫離婚「冷靜期」?】
【諷刺我沖動呗?】
他叨叨叨……叨叨叨……連發過去六條語音。
孫竟越回:“你吃錯藥了?小心我把你铐起來!”
孫竟成像只土拔鼠:“你铐呀你铐呀!”
孫竟越也正煩,懶得搭理他。
周漁則埋頭玩手機。
他嫌無趣兒,靠邊停了車,去對面排隊買霜糖山楂。周漁收了手機,直盯着對面看。等他買好回來上車,遞給她,“馬上要過季了。”過季了,冬天就要過去了。
到了新區孫竟成換衣服去運動館,有人約他打網球。他邀周漁一塊,她搖搖頭,說忙點別的事兒。
打完結束時他想到一個戶外品牌,他們家登山裝備好,上回爬完山倆人還約着開學前再爬一次。回去的路上他選了幾款登山服、登山鞋,和專業背包等。進門換着鞋喊,“老婆。”
“嗯。”周漁在料理臺應聲。
“你是不是穿 8 碼鞋?”
“是。”
“你腳可真大。”孫竟成說着過去,見周漁受傷的指頭上裹着保鮮膜,正在那兒一個個地捏蝦仁餃。
“先去洗手。”周漁頭也不擡地說。
孫竟成沉默地去洗手,回來站在鍋邊等着水開了煮餃子。周漁教他,“貼着鍋邊下,不要像投石子似的往裏扔。”
……
孫竟成無語。
周漁看了他一眼,沒做聲。
孫竟成站了好一會兒,問她,“手疼麽?”
周漁搖頭。
他又問:“特意給我包的?”
“你昨天不是說想吃。”
孫竟成沒話了,舉着笊籬在鍋裏轉圈。
……
“餃子只能一下下推,順時針轉就散了。”周漁耐心地說。
孫竟成收了笊籬,蓋上鍋蓋,看她,“老婆,我也學煮飯吧!”
“不用了。你是高貴男人。”
孫竟成哈哈大笑。
吃餃子的時候他把手機給周漁,讓她看購物車裏的登山裝備。周漁看看,嫌太貴,偶爾穿一回犯不着。
“以後節假日我們就出省,去四川西藏那塊兒的山。周末的話就在省內。”孫竟成規劃。
“你幫我選吧。我也不懂。”周漁把手機還他。
孫竟成放了筷子,等選好付完款才繼續吃。周漁泡了杯茶慢慢喝,等他吃完了,才開始說今天發生的事兒。她沒有用莽撞、沒腦子、自以為是等字眼,只說手燙傷的那種痛是微不足道的,不值得他們姐弟吵。
“有些話看似輕,但實則分量很重。你們姐弟倆是打鬧慣了,習以為常,但吵惱了會傷感情,你們暫時不會察覺,但等哪天意識到的時候就晚了。”周漁緩緩地說:“你們因為這件事吵,也會影響我們婆媳姑嫂間的關系,媽下回都不敢要我幫忙煮飯了,我處境也很尴尬。”
“有些事就是這樣兒,我們以為是抱打不平,是為別人好,可到頭來卻是一廂情願。”周漁點到為止,沒再多說。
孫竟成也沒吭聲,吃好了去洗碗,回衛生間洗漱,出來坐在梳妝臺前做手膜,等所有流程完了,過去趴床上壓住正在看書的周漁。
周漁放了手裏的書,摸摸他頭發,說他發質真硬,跟刺猬似的。孫竟成順着杆兒爬,悄悄掀開被子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往她被窩裏鑽,被她一眼識破,用力給掀了下去。
“真小氣。”
“你大氣。”周漁回。
“周老師,我想把鋼琴挪過來。”
“挪吧。”
“等你開學了我們住這兒,我早上送你上學。”
“我可不想早起。”周漁拒絕。
“我知道一條小路,從這兒到你學校就十分鐘。”
“你怎麽不住回去?”周漁看他。
“我不是為了自己。”孫竟成解釋,“這兒安靜你能睡好,那邊夜裏你老翻身。”
“再說吧。”
“我們要是住這兒,我就挪鋼琴,住婚房我就不挪了。”孫竟成同她商量。
“再說吧。”周漁關了燈。她了解孫竟成,送自己三五天沒問題,時間久了他就煩了。
孫竟成瞪着眼睡不着,周漁的那些話信息量太大,尤其那句“吵惱了會傷感情,暫時察覺不出來,等哪天意識到的時候就晚了。”
他和周漁的離婚,當時就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拌着拌着就惱了。越吵越覺得對方性格不行,看見的全都是缺點。為了雙方不惡語相向,變得面目可憎,他提出離婚,周漁當下就應。
他找到她受傷的那只手,親親吻了下,發自肺腑地說:“老婆,謝謝。”為特意給自己包蝦仁餃,為自己讓她處境尴尬,為她沒有怪自己。
他是不吝啬表達情感的人,但今晚也不知怎麽了,有些話就是沒能說出來。但他莫名篤定那些複雜交織、難以言說的微妙情感周漁都懂。否則自己趴她身上的時候,她不會溫柔地撫摸自己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