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事兒精

今晚思緒同樣複雜交織,輾轉難眠的人還有孫竟越。飯桌上他拒絕了那套房子,不為別的,只因他為人長兄、為人長子。

飯桌上老婆一句話沒說,回來的路上也一句話沒說,一直到了停車位,她讓毓一帶着小兒子先上樓,随後才恨恨地看向他,問他有什麽資格替姐弟倆拒絕那套房子?

她問自己,知不知道毓一對室友撒謊,說自己的爸爸是公安局局長。他很震驚。因為他只是一個隊長而已。

老婆一臉平靜,慢慢地說:“我去過毓一宿舍兩回,四個人,兩個本地生,另一個是天津人。毓一的床鋪和學習桌是最整潔和一絲不茍的,整潔到與整個宿舍格格不入。那三位同學則随意很多,桌上零零碎碎瓶瓶罐罐,學習用品是學習用品,高級護膚品是高級護膚品。”

“我在女兒桌上找了半天,才在最隐秘的位置找到她那套國産護膚品。我說中午了,請她們去吃頓飯,她們很高興,開始穿衣的穿衣,穿鞋的穿鞋,而女兒則蹲在那兒慢慢地系鞋帶。我當下就改了主意,帶她們去學校裏最好的餐廳。她們習以為常地給我推薦菜,說這個好吃那個好吃,女兒也笑着,但沒怎麽說話,因為她都吃普通食堂,不懂這裏的菜。”

“你可以很潇灑地說,自己過自己的嘛,幹嘛跟別人比呢?”老婆看他,“可是孫竟越……我沒有辦法對正是虛榮的年紀,才 19 歲的女兒說,你管好自己,不要跟她們攀比。”

“我甚至完全能理解,在別人誤會你是公安局局長的時候,女兒為什麽不解釋。因為……在林靜随手給我一條項鏈,我以為它只是一片不起眼的四葉草而戴出去,卻被同事追問從哪買到的時候,我才知道它叫梵克雅寶,二三萬一條。我當時就悄悄摘了,收好給女兒戴。”

“我為什麽在你們家任勞任怨?因為我是大嫂?是因為你、因為你在你們姐妹中經濟能力最普通,而我也在我們姑嫂妯娌間最一般!我沒周漁薪資高,也沒林靜會賺錢……我最羨慕林靜,永遠光鮮靓麗,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用煮飯,随手打發給妯娌一條奢侈品足以。別人施舍,我就得識相地收啊,因為不管收不收,活我都要幹。所以幹嘛不收呢?”

“對對……我知道你又要說什麽,說關上門過日子,跟別人比什麽?可她們不是別人,是你的親姐妹,是我的妯娌們。不是街坊鄰居,也不是遠在天邊的人,是和我們關系最密切的人。”

“其實很早我就想通了,這就是我為人一世的修行,我是長嫂,也是警嫂,這些委屈我都認了。可是我們也為人父母,當你清楚自己能力有限,需要幫助的時候,能不能別假清高,別擺你長子和大哥的譜?”

孫竟越想到這兒的時候翻個身,幅度大,直接就從沙發上摔了下來。他又爬回沙發,看枕邊的手機有信息,挨個看,是老二老三老四前後發的,都是一個目的:勸他把房子收了,他們不需要。

他也沒回複,半條胳膊擋住眼睛繼續醞釀睡意。沒一會老二打過來,倆人在陽臺上小聊,老二也是那句話,為孩子多考慮,為嫂子多考慮。

他跟老二最說得上心裏話,也最有共鳴,有些事不必說,一切盡在不言中。而跟那對姐弟說着說着就着急,一急就想罵髒話,不過差五六歲而已,代溝都這麽大。倆人把話題扯上孫竟成,開始明裏暗裏擠兌他,整天瞎幾把混,公司馬上就倒了!倒了老婆就跑了!接着就說孫竟飛,說她行為舉止像個粗魯的爺們兒,說她從小就是個禍害,倆人說着說着……老二忽然問怎麽春節沒見柯勇來?孫竟越也奇怪,是不是鬧矛盾了?倆人一嘀咕,準備回頭套老四,他一準清楚。

等挂了電話,孫竟越心裏郁結散了一半,活動着蹲麻的腿準備起身,看見身後的人吓個半死。許偉華穿個白睡袍,神不知鬼不覺地杵在陽臺門口。

許偉華沒好氣,“你卧那兒幹嘛?”

孫竟越伸手,“老婆拉一把,腿麻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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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偉華把他拉起來,去廚房煮泡面。晚上心裏有事,餐桌上沒怎麽吃。孫竟越先她一步開了火,讓她去餐椅上坐着,自己給她煮。還有模有樣地切了火腿,煎了雞蛋,放了青菜。

一共煮了三袋面,夫妻倆頭抵着頭吃得幹幹淨淨。許偉華吃完一擦嘴,說他,“你要拉不下面兒,我就去跟媽張嘴,房子先過給毓一,回頭他們姐弟倆分。以後再給你們家當保姆,我心裏也舒舒坦坦的。”

“你這話說的……”

“家裏你幹過啥?”許偉華壓低聲說:“女兒作文裏都寫你,回家三部曲:換鞋、上廁所、睡沙發。”

“我那不是太累了……”

“我不累?”

“合着你就是吃飽了跟我吵?”

“我才懶得跟你吵。吵完了日子還得往下過,圖啥?”

“老婆明事理!”孫竟越豎大拇指。

“你們姐妹幾個,就老四最知道心疼人。”許偉華話家常,“周漁就燙了手燒個菜,他找老三吵一架。啥時候我累死,你也不會為我伸張正義。”

“他就是個傻小子……”

“說不好就他最有福。兩口子沒大錢,但也不為小錢所累。”許偉華有點羨慕,“別看周漁悶聲不響,只要她想把日子過好,就差不了。”

“林靜要毓一去她那兒紋眉,毓一嫌難為情,周漁說陪她一塊兒。不怪咱媽最偏袒她,她說話辦事啥時候都讓人心裏妥妥貼貼的。”

“我就沒看出來咱媽偏袒她。”孫竟越嫌她多心。

“她只要去廚房,咱媽立馬跟過去幫忙,生怕累着她。我經常在廚房忙半天咱媽才搭把手。咱媽對她心理都不一樣,她教重點高中,無形中就讓人高看。”許偉華長嘆一口氣,自嘲,“說出來俺也是在公安部門,可俺就是一窗口辦證的基層人員,還得對人民群衆和藹可親……”

“明兒咱倆換換,你去破案,我願意坐那兒對人民群衆和藹可親。”

許偉華不理他,回屋睡覺。

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日子還得往下過。

隔天她就去了診所,如果房子落實,回頭毓一想出國她也有底氣。倆孩子,至少要有一套房托底。但她在樓上東摸摸,西忙忙,每每要試探着開口時,她都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她這輩子,還沒張過嘴問人要東西。

就在她躊躇不前,要被這種窘境逼到想落淚時,孫佑平忽然站在樓梯口,問她毓一去哪了?她忙說跟周漁一塊去林靜那兒了,孫佑平讓她明兒跟着她奶奶去房管局過戶。

孫母也在裏屋喊,問房産證去哪了。

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刻,一切塵埃落定,她長長舒了口氣,整個人輕盈起來,發微信給孫竟越:“我們晚上去看電影吧。”

孫竟越回:“我怕局裏忙。”

她回:“我們看夜場。”

孫竟越回:“好的老婆,麽麽。”

她望着網絡詞「麽麽」,笑出了聲,真是難為他了。

周漁領孫毓一去做眉毛,快做完時,孫竟成個跟屁蟲也來了,說讓人幫他修修眉。修完眉,又讓人幫他清潔臉,說鼻子上有黑頭。清潔完,自然又做了面部護理,後跟人聊嗨,又做了腎部保養。

事超多!

周漁眉毛早做完了,因為要等孫竟成,順便也做了個推拿。孫毓一則去做美甲了。師傅手法好,四五十歲,一看就是靠這門手藝糊口的。孫竟成跟人聊火熱,師傅說入這行都二十來年了,前些年還考了專業證書,如今是持證上崗,同外頭那些野路子不一樣。

……

周漁都快睡着了,垂在美容床一側的手指被人勾住,她睜開眼,臨床上的孫竟成正望着她。沒什麽表情,很寡淡。

早上他接個電話就出去了,談得工作,才兩三個小時就回來,可見并不順意。往常倆人就達成了某種共識,不談各自的工作,也不把工作情緒帶回家。具體為何不談,周漁想法是談了沒用,除了會給對方增添負擔,解決不了任何實質性問題。而且倆人工作不同,談了也不見得能懂。

孫竟成是沒這個習慣,從小孫佑平在家就不談工作。各自婚後周末聚餐,所有姐妹也都不談。老大工作性質保密,絕無可能在飯桌上談哪個案子怎麽怎麽着;老二要談,相對也是喜事,如在哪條路又開了分店;老三如果談,也是哪哪哪開盤了,将來升值空間大,回頭誰要買朝她吱聲。

總之……各自的苦惱各自解決,哪怕生活上不順遂,也很少拿臺面上聊。聊——就聊讓人心情愉快的。

如果誰需要資金周轉,需要人脈關系等這些幫助,直接私下聊,二話不說就能幫你解決。而那些虛無缥缈,看不見摸不着的,就不要提了。如孫竟成的中年危機;如人生的十字岔口。

周漁能察覺到他的挫敗與迷惘,但她也無能為力,只能勾個手指回應他。她喜歡孫竟成身上的泾渭分明,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絕不把工作的情緒帶入生活。這一點她遠不如孫竟成。她是把情緒壓着,自認為不露聲色,自認為消化了,但實則以另一種扭曲的方式發洩出來。

孫竟成是完全釋放。工作壓力就去爬山,去運動,去彈琴……有各種各自的解決方式。生活中則很直接,誰惹他,他就怼誰,事對事,人對人,你不讓我痛快,你也甭想痛快。

馮逸群說他心性簡單,某種程度上确實如此。他們婚內三年,除了倆人自身的矛盾,她并未受過什麽冤枉氣。

倆人做完推拿,孫竟成拖着她手出來,孫毓一看見,還難為情了一陣。周漁掙開他手,瞪了他一眼。孫竟成很無辜,我哪兒招你了?

仨人是午飯前來的,如今出去已日落黃昏。孫毓一馬上要開學了,想要周漁幫忙參謀着買兩身春裝。周漁要孫竟成回診所吃晚飯,她和毓一去逛街。

孫竟成不想回,要跟在她們身後逛。周漁嫌他礙事兒,“你不忙工作?”

孫竟成看她,“你嫌我煩了?”

……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你婚書上寫的都虛得呗?”

……

“還沒白頭到老呢,你就嫌我煩……”

“跟着跟着吧……晚上請你吃飯。”周漁忙打斷。

孫毓一覺得他們鬥嘴好有趣,站在一旁咯咯笑。說着周漁收到柯宇微信,有一道題不會,她随口問他要不要出來吃飯,說跟毓一在一塊,晚上準備吃火鍋。語音落兒,孫毓一立馬微信他:“你自己來,如果拖着尾巴兒就別來了。”

孫竟成教她,“你跟他說,如果拖着尾巴兒我們就不吃了。”

家裏有三條尾巴兒。最小的孫毓言四歲半,中不溜兒的孫嘉睿七歲,最大的孫嘉興十三歲。正是最最最招人膈應的年紀。他們要來,飯都別想吃了。

果然……等柯宇甩開他們逃出來彙合,孫母電話就來了,罵孫竟成不是個東西,帶自己侄兒吃頓飯咋了?讓他們在家哭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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