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孫欠欠
孫竟飛這幾天很忙,忙着辦零零碎碎的手續,忙着買卧室的床和換窗簾。這天中午剛躺下歇會兒,客廳裏幾個孩子哭翻了天,她腦仁疼得直抽抽,出去問他們怎麽回事兒。
十三歲的孫嘉興指着七歲的孫嘉睿,說弟弟是看見柯宇哥發的朋友圈才哭,說小叔小嬸領着柯宇哥跟毓一姐去滑雪了!
孫嘉睿哭得痛徹心扉,另一個更小的沒哭,但頭擠在陽臺的欄杆縫,可憐巴巴地往外看。孫母有點生氣,罵孫竟成不是個東西,說着就翻朋友圈,翻了又翻,問他們,“哪兒呢,你們柯宇哥啥也沒發?”
幾個孩子湊過來,頓時捅了馬蜂窩,哭得更痛了,“他删了!他删了!他怕我們看見又給删了!”
孫母呵斥了他們一頓,看向孫竟飛,“老四領他們去滑雪了?”
“我不清楚。”孫竟飛撇清,“我一直都在忙。”
孫母打着孫竟成電話,罵着孫竟飛,“你們姐弟倆都不是個東西,當小叔沒小叔的樣,當小姑沒小姑的樣。這不是你們親侄子啊?你們就沒狗嫌貓厭的時候?”電話接通,又罵了孫竟成一頓,随後挂電話,讓孫子們穿衣系圍巾,她騎着老年電動車載他們去。
“算了媽,我領他們去。”孫竟飛說。
孫母穿着羽絨服,不搭理她。
“您又不知道路……”
“我不會看導航啊!”孫母惡狠狠地看她。
……
孫竟飛追下來,說這個點買票不劃算,她先領着孩子們逛商場,回頭找時間再去滑雪。
孫母沒搭理她,解着圍巾上了樓。這姐弟倆啥時候出差回來都空着手,連一個糖豆兒都沒給孩子們買過。上回幾個人甩開他們去吃飯,孫嘉睿哭着打給他媽,說小叔小嬸領着誰誰誰去吃火鍋不領他,當下老二媳婦就過來領了他們去吃。
想着她又開始埋怨周漁,老四不懂她能不懂?每回只領老大老三家的孩子出去,老二心裏能舒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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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檔子事兒,周漁也忘了正跟孫竟成鬧別扭,随口說他,“我說應該帶上嘉興,你還不情願。”
“嘉睿又沒手機,他怎麽能看見我朋友圈?”柯宇篤定地說:“肯定是孫嘉興看見後撺掇嘉睿鬧。”
“我們應該帶上嘉興來,這樣奶奶不會難做,二嬸也不會說什麽。”孫毓一憂心地說。
“姥姥難做什麽?”柯宇不解。
“你姥姥當然難做啊,她會怕二嬸多心。”
“嘁、你們女生心思可真多。”
“說了你也不懂。”孫毓一老成持重道:“反正我們應該帶上嘉興或嘉睿來的。”
周漁在後視鏡裏看她一眼,覺得她不單五官神似大嫂,說話語氣也像大嫂。不疾不徐,綿綿的。
孫竟成沒覺得這是大事兒,下回帶上就行了。
周漁眯了眼想渾會兒,剛眯上,手背就感覺被人用爪子撓,她看向那個不要臉的,人正全神貫注地開車。
她背背身,懶得理他。
後排倆人嘀嘀咕咕,慢慢擡起杠來,柯宇問孫竟成,“小舅你說,什麽才是獨立的人?”
“不盲從,有自己的價值判斷。不是別人告訴他該幹什麽,而是他自我覺醒後明白自己該幹什麽……”孫竟成說着說着自己也沉默了。
“經濟獨立不重要嗎?”孫毓一問。
“經濟獨立最簡單。”孫竟成說得很輕巧,“只要想獨立出去找工作就行了。”
不是的,小叔說的不對,只是她閱歷太淺沒能力反駁。她覺得真正的經濟獨立最難。家裏除了小姑是真正靠自己,她爸和二叔小叔一樣,房子都是爺爺付的首付。
像她寝室裏那些室友,用着父母買的高檔護膚品,新款電子産品,聊着家裏幾套房,又抱怨父母幹涉太多。她以前最不齒這種行為,可這兩天心境發生了很大地轉變,自從奶奶要過戶房子給自己,她就有股抑制不住地歡喜。她矛盾極了,一面歡喜又一面唾棄自己,還要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她讨厭這樣的自己,自己同她們一樣的虛榮、僞善。從前的假清高不過是維護所謂的「自尊」罷了,實則大家都一樣。想到這兒她有股說不出的難過,人真的好複雜好複雜呀。
傍晚快到診所時孫竟成接到老二電話,老二問他孫竟飛是怎麽回事?他剛去診所接孩子,看見了柯勇的車,孫竟飛攔住沒讓他下。
一直等到了診所,看着柯宇上樓,孫竟成才朝站在路沿的老二使眼色,倆人遠遠地站去一側聊。聊半天又跟老大打電話,把事情簡單說了。親妹子受了欺負,當哥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原本老大也想來,被老二勸下,說他的身份是知法犯法。他跟老四出面就行,回頭有事他善後。弟兄仨協商好,約了柯勇出來。
樓上很熱鬧,三個孩子挨個炫耀,說小姑給他們買了啥啥啥,還領他們去吃了海鮮自助餐,說明天爸爸也帶他們去滑雪……吧啦吧啦說了一大堆兒。柯宇原本心裏煩,又聞到一股臭腳丫子味兒,就說不帶他們玩就是因為他們髒!
周漁見孫嘉睿坐在沙發上抹淚,問他怎麽了?孫母心裏也煩,說:“別管他,我就沒見過這麽愛哭的孩子,長大也成不了出息!”話落,就看見二嫂上來,她什麽也沒說,領着孫嘉睿就下了樓。
孫母半天反應過來,抹布一扔,都愛咋咋吧!幫帶孩子還能帶出一肚子氣。接着就數落孫竟飛,罵她沒腦子,哪有帶小孩去吃自助餐的?那本兒能吃回來?
孫竟飛心情更不好,回她,“我有錢,我愛怎麽花怎麽花。”
“你快點搬,看見你就煩!”孫母說她。
“你可以閉眼不看。”
母女倆你一句我一句地嗆,誰也不讓誰。周漁顯尴尬,去了柯宇房間翻他作業,順便也發微信孫竟成,催他早點回來。
孫竟飛是看見了柯勇煩;孫母是看見了柯勇,孫竟飛沒讓他上來煩。
“她聽見就聽見呗?多大點事兒。”孫竟飛說。
“你沒看她招呼也不打,領着孩子就回了?”
“你讓她說啥?”孫竟飛說:“說了你更難受。”
“去去去,哪兒遠去哪兒吧!”孫母攆她。
“二嫂沒那麽小心眼,明天就好了。”
“那就是我小心眼?”
“你心眼确實不大。”
孫母拉了臉,踢了踢腳下的晾衣盆,罵了句萬奶奶,轉身回了客廳。孫竟飛接過繼續晾,晾好,去了柯宇房間,問他,“你手機關機了?”
“忘充電了。”柯宇應聲。
“你爸剛來了,說元宵節帶你回爺爺家。”孫竟飛說。
“哦。”
“哦是回還是不回?”
“回吧。”柯宇頭也不擡地刷題。
孫竟飛看了眼批作業的周漁,輕輕關了門,出來朝正在廚房忙的孫母說:“等會我刷,你去搓麻将吧。”
孫母沒理她。一個鐘前有人喊她搓麻将,這會人早夠了。
孫竟飛站去街邊抽煙,孫佑平上完公廁回來,經過她時哼了一聲。孫竟飛問他,“爸你哼啥呀?”
孫佑平徑直回診所。
孫竟飛跟在他身後,“爸,有不滿您就說,哼啥?”
孫佑平穿白大褂。
孫竟飛稀罕,“樓上有廁所您不去,幹嘛非得去公廁?而且去一回脫一回白大褂,您就不嫌麻煩呀?”
孫佑平還是不搭理她。
孫竟飛嫌沒趣兒,又折回了街邊的法桐下抽煙。
樓上柯宇寫着寫着就無聲地哭了出來,一滴滴淚打在卷面上。周漁也沒做聲,站在窗邊往外看,孫竟飛和孫竟成站在樹下聊。
她同孫竟飛的姑嫂關系,也只是姑嫂關系而已。往常除了在孫家聚,她們從未私下逛過街或喝咖啡。一來各自忙;二來也不是一路人。
什麽話能說,什麽話得斟酌着說,是很講究分寸的。
孫母經常罵孫竟飛沒腦子,在周漁看來實則不然,否則老公出軌那麽久,她早鬧翻天了。也正因如此,她不好管他們母子間的事,如——柯宇為什麽哭。
孫竟成回來碰見孫竟飛,姐弟倆站路邊小聊,沒一會老大老二也相繼打電話同她聊。孫竟成仰頭看,看見了二樓窗口的周漁,朝她揮揮手,緊接着就上樓,上去就被孫母逮住,套他話,問孫竟飛跟柯勇是咋回事兒?
孫竟成斟酌着簡單說了,孫母聽完久久不言,半天催着他們回去,說太晚了。一夜輾轉難眠,隔天早上她就搭公車去了柯勇單位,拎着街邊買的廉價油漆,找到他車給潑了潑砸了砸。
事後周漁說他,“你姐瞞這麽久,也許就是不想你們管這事兒。”
“你放心,媽有分寸。”
“要鬧,你姐早鬧了。”周漁說:“她肯定有什麽想法。”
“她是嫌丢人,家醜不外揚。”孫竟成戴着橡膠手套,洗了碗,刷了鍋,也把餐桌給收拾了。看見地面有滴污漬,拿了廚房紙沾水給擦幹淨。等一切收拾妥當,朝正練瑜伽的人邀功,“周老師,我幫你把鍋洗了,碗也洗了。”
周漁感覺這話不對,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哪兒不對,回了他,“我該表揚你麽?”
“不值得鼓勵?”
“嗯,你真棒。”
“你可真敷衍。”孫竟成盤腿坐她身邊。
周漁笑笑,沒理他。
孫竟成望着她,發自肺腑地說:“老婆,最近一想到你我就很安心。”果然,前半段中聽,後半段就惹人厭,“盡管你愛無理取鬧,但我還是很安心。”
……
“我都這麽愛無理取鬧了,你能安得了心?”
“你看你看……你開始面目猙獰翻白眼了。”
“滾一邊去!”周漁罵他。
孫竟成哈哈大笑。随後也不着急上班,同她小聊,“老婆,你覺沒覺着我越來越在意你了?”
……
“老婆,有時候想到你,我真想給你摘一顆漂亮的星星呀!可又有時候想到你,咬牙切齒地想打你。”
……
“大清早的……有毛病啊你。”
“口是心非了吧。”孫竟成看她,“明明你愛聽。”
……
“誰愛聽了?”周漁懶得理他。
“你開心的時候眼睛會發亮。”孫竟成洋洋得意,像是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周漁不練了,他情商沒救了,起身回卧室上妝,“上學時候有人給你寫情書嗎?”
“有,超多。”
……
“你收到情書沒少當衆朗誦吧?”
孫竟成反應過來,懶得理她,“我又不傻,人女生不要面子啊。”
“不傻,還懂給人留面子。”周漁誇他。
孫竟成不與她計較,問她,“你要去學校?”
“馬上要開學了。去學校做些準備工作。”
“怎麽說?”孫竟成莫名其妙來了句。
“什麽怎麽說?”周漁看他。
“我把鋼琴挪過來?”孫竟成半倚着卧室門,活動着手指,“幾天不練手都生了。”
“再說吧。”
“你是怕我不送你呗?”孫竟成點破。
周漁索性承認,“你最多送半個月就煩了。”
……
“要不給你提輛新能源?還不限行。”
周漁想了想,還是那句話,“再說吧。”随後催他,“你去上班吧。”
“我不急,先送你去學校。”
周漁只顧化妝,沒再理他。
孫竟成看了她半晌,緩緩開口,“周老師。”
“說。”
“我要是失業了怎麽辦?”
周漁抿抿口紅,“樓下咖啡館正好招彈鋼琴的。”
……
“我以為你會說養我呢。”孫竟成冷哼。
“你想得美。”周漁瞥他一眼,“中年危機過了,不矯情了?”
孫竟成想想,回她,“還沒,正脆弱着呢。”
周漁穿好外套,随他一起出門。電梯裏孫竟成雙手揣西褲口袋,佯裝随意地問:“要不我考個醫師資格證?”
周漁也佯裝想半天,慎重道:“好,藝多不壓身。”
孫竟成點點頭,沒再接話。
倆人沒好過兩分鐘……
上車周漁就讓他「滾一邊去」。因為他個挨罵臉說:“老婆,我覺得你好起來是真好。狗起來也真狗!”
又糾正她彈鋼琴的不叫「彈鋼琴的」叫——鋼琴師。跟她一個級別,都帶一個「師」字。
還說不能用眼睛瞥人,顯小家子氣,會拉她大家閨秀的範兒。
臨下車前他嫌她口紅太耀眼,鬥着膽結結實實地親了口。而周漁為了維護自己在外婉婉有儀的形象,朝他露出八顆牙的微笑,目露兇光地揮着手。
孫竟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