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鬼迷心竅
孫竟成先去了大伯那兒,一直快到中午才回公司。
大伯則在他離開後潦草地吃了飯,騎着自行車來了診所。他同孫佑平聊了半晌,孫佑平才理明原委,登時臉上有點挂不住,沒再吭聲。
孫母聽了半天上樓,朝着正幫柯宇打包書的孫竟飛撇嘴,“明明你爸比你大伯在民間更有威望,醫術更高,他找你大伯問中醫傳承的事!你說他氣人不氣人!”
“大伯在醫院的人脈更廣,也更有權威。”孫竟飛不當回事兒,“你自己也說了,爸只是在民間有威望而已。說難聽了,就是個老中醫……”
“那是你爸比你大伯更有仁心!”孫母嫌她說話難聽,“現在醫院看個病又排隊又挂號多難啊?再加上些關系戶插號……你爸開診所是為了那些去不起醫院,或小病小痛犯不着去大醫院的人。”
「您可真會美化。」”孫竟飛服了。
孫母懶得理她,罵他們倆姐弟是一對外撇骨。接着就把洗衣機裏的仨書包晾出來,馬上要開學了,家裏該清靜了。忙了會還是心裏堵,說她,“不管怎麽說,他孫竟成就是不該越過你爸去找你大伯!他啥意思?嫌你爸沒人脈沒能力幫他?”
“那你打電話罵他。”孫竟飛忙着裝書。
“我才不打,我又說不過你們,不讨那沒趣兒!”随後越想越心酸,坐在餐椅上難受。
“這點小事犯得着麽?”孫竟飛安慰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從小就跟我大伯有話聊……”
孫母直搗她腦門,壓着聲說:“這話可別讓你爸聽見。”
“你爸聽見該多傷心啊……你們這些孩子……傷父母心都不知道怎麽傷的。”孫母微哽咽。
孫竟飛沒再吭聲。
“剛你大伯以為你爸知情,上來就說正事兒。你爸聽了半天才明白……你是沒看你爸有多尴尬……”
“行了行了。”孫竟飛安撫她,“晚會我就說他。”
孫母忙搖手,“随他便吧。不是我小看他……就他那個浪蕩勁兒,要跟師學個三五年才能考證,一個星期裏頭要跟師兩三天,哼、看他能堅持幾天。”說完就起身收拾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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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你別多想啊。”
說着孩子們一窩蜂回來,打打鬧鬧地歪在沙發上。孫母看見說他們,才洗的沙發巾,別又弄髒了。等回來廚房繼續收拾,抹一把淚,把泡在盆裏準備給孫子們炖的骨頭撈出來,從冰箱拿出塊最好的肉,剁碎,給孫佑平煲愛喝的肉羹湯。
不伺候這幫孫子們!
孫竟飛是一心忙搬家,已經零零碎碎搬了大半。母子倆把兩箱書搬後備箱,準備回新房的路上柯宇說要買資料,附近幾個書店都沒,想去新區看看。
車到新區,停好準備下,孫竟飛一眼就看見柯勇領着那母女倆進了書店。柯宇解了安全帶準備下車,被她一把拉住,也就幾秒間,心生邪念,她松了手随他下車。
律師曾委婉提議,如果孩子知道真相,對她争取撫養權最有利。天賜良機,她敢篤定,如果柯宇看見他們一家三口的畫面,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她。
她魔怔了似的,朝書店去……可步步如刀尖。
柯宇喊她。
她摸摸臉,發現全是淚。
柯宇問她怎麽了?
她聽不清,只能慌張擦淚。
柯宇還要問什麽,被她猛然間抱住,她望着出來書店的一家三口,說:“媽媽想抱抱你。”
柯宇身體有點僵硬,半天才緩緩擡手也回抱她。一直等車徹底消失,孫竟飛才劫後餘生般的松了手,望着他說:“你真瘦。”
“我才不瘦呢。”柯宇有點不自在。自從懂事起,這是第一回 同母親正式擁抱。
孫竟飛要揉他頭,被他躲開,“我都長大了。”
孫竟飛一怔,笑道:“比我都高一個頭了。”說話間覺得渾身乏力,慢慢地原地蹲下。
柯宇緊張地問:“媽你怎麽了?”
“媽媽……”孫竟飛說:“痛經,想喝杯熱飲。”
柯宇小跑着去買,孫竟飛靜靜地蹲在那兒,太魔幻了,她差點就鬼迷心竅。
回去的路上柯宇顯話多,說小舅那麽聰明,當年肯定上的名校吧?
“他、算不上名校。”孫竟飛打着轉向說:“他歪門邪道上最機靈,學習不如你大舅。”
“那我怎麽覺得小舅的自信,像是從名校裏出來的?”
孫竟飛笑笑,心情放松了不少,“他才藝和交際方面不錯,被人捧得呗。”
“哦。我還以為小舅學習最厲害呢。”
“你最喜歡哪個舅舅?”孫竟飛同他閑聊。
“小舅吧,小舅最有意思。”柯宇說:“大舅最厲害,二舅應該最幸福。”
“二舅為什麽最幸福?”
“他事業最成功,最有錢。”
“傻小孩。”孫竟飛笑他,“成功是成功,幸福是幸福,不一碼事兒。”
“那如果成功不代表幸福,為什麽人人都向往清華北大?”
“正是因為把成功和幸福混淆了,所以才「人人向往清華北大」。”孫竟飛說:“這就是問題所在。”
“你把我給繞暈了。”
“具體我也跟你說不清,以後你就懂了。總之條條大路通羅馬。用你大舅的話,人要學會變通,才能東邊不亮西邊亮。”
“東邊不亮西邊亮是什麽?”
孫竟飛哼唱:“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岸上踏歌聲,東邊日出……”
“媽,您可真會瞎扯,這是《竹枝詞》裏的東邊日出西邊雨。”柯宇無語。
“記岔了。”孫竟飛笑道:“東邊不亮西邊亮,就是這邊這邊不成功,那邊總會成功……”
母子倆聊着回了診所,孫竟飛先讓他上去,柯宇下車前猶豫着看她,“媽,你不傷心了吧?”
孫竟飛愣住,随後特別窩心地笑笑,“嗯,媽不傷心了。”
等看着他上樓,她獨自在車裏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所有情緒完全平複了才上去。
經過診所時她朝孫佑平揚下巴,算是打招呼了。孫佑平就看不慣她這浪蕩樣兒,如往常般沒搭理她。一側看診的街坊直羨慕,“你們家這四個孩子,一個比一個有出息,也一個比一個孝順。不像我們家那倆,心跑野了,除了逢年過節才回來探親,往常有個頭疼腦熱都見不着人……”
樓上孫母在廚房忙,孫竟飛什麽時候看見她,她都在廚房忙。她良心發現地系了圍裙過去,孫母損她,“喲,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就貧吧。”孫母說:“我就沒見過像你們姐弟這麽貧的人。”接着又數落孫竟成,依然對中午的事耿耿于懷。
孫母無論數落他們姐弟倆誰,都要稍上另一個。他們姐弟倆也無論誰犯錯,總會連累另一個。有時候是指桑罵槐,有時候是別有深意。如此刻——五分鐘前還數落孫竟成,五分鐘後就誇他最有孝心,誇他給孫佑平買的睡衣結實,誇他買的床品好。總之,所有好賴話到她嘴裏,她都能嚼幾嚼,翻幾翻,最後再給你囫囵個的圓回來。
孫竟飛順了她意,“您去搓麻将吧,我煮晚飯。”
孫母麻利地解下圍裙,回裏屋戴上孫竟成兩口子買給她的金手镯,心情愉悅地去了牌桌。
孫竟飛覺得好笑,這哪兒是去搓麻将!
孫竟成正在婚房彈鋼琴,接到孫竟飛電話,要他別吃太飽,晚上出來蹦迪。他今天特意下班早,就為了來婚房彈會琴。
近兩個月公司不順,年前他就把新區的房子做了抵押貸款,原本只想貸夠給職工發工資和年終獎的錢,正好趕上孫竟飛買房,索性貸出來了一大筆,姐弟倆分了分。
他猶豫着這事要不要告訴周漁?
晚上姐弟倆見面,孫竟飛先把大伯來家裏的事說了,把孫母埋怨的話也說了,最後倆人做出一致總結:多大點事兒?媽就是愛小題大作!
接着又說了她和柯宇去書店,碰見柯勇的事。她沒說那麽細,只說差點鬼迷心竅。
孫竟成也不贊成,說大人是大人的事,孩子是孩子的事。
她說打算元宵節後攤牌,給柯勇一套東區的房子和車,讓柯宇跟着她過。她有一百種方式讓柯勇身敗名裂,讓他被開除公職。但她思量了又思量,一來怕他開除公職後将來會影響柯宇政審,哪怕影響很微小,她也不願承擔這個風險;二來她嫌丢人,太丢人了,趕緊把事體面地處理了;再來無論怎麽說,都抹殺不了他是柯宇的父親。他要聲名狼藉,柯宇臉上也不光彩;另一方面,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她怕最後柯勇什麽也沒有,混太慘,會讓柯宇心疼他,反而适得其反。
她擔心的有很多很多,不是說自己痛快地出一口惡氣,去他單位鬧,把他弄得一無所有才算解氣。然後呢?接着呢?所有的後遺症都要自己和兒子承擔。
她同孫竟成說了很多很多,說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理想是怎麽弄死他怎麽才算痛快,現實是打掉牙和血吞。成人的世界,自有成人的殘酷和無奈,想要痛快,那就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她從一開始的憤怒,說到慢慢地心平氣和,最後又覺口燥唇幹。
從小他們姐弟就親密無間,像是有一種特殊的心靈感應。有些話同老大老二說,他們倆會安慰她,會想辦法替她出氣。而孿生弟弟則不同,弟弟能分清她哪些話是需要替她出頭,哪些話只是單純發洩。而他也會适時當一個傾聽者,任她說,任她抱怨。
倆人在舞池裏蹦了會,蹦得滿身汗,拎着酒瓶子出來,坐在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孫竟飛說小時候多痛快呀,偷爸的錢,呼朋喚友地玩兒。
“可不,那時候多缺德呀。”孫竟成說。
孫竟飛看見他眼角的皺紋,驚覺小時候已經是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都可以倚老賣老了。
“弟弟,咱倆都要老了。”
“都三十八了。能不老麽。”
孫竟飛喝了口酒,交代他,“別跟大哥二哥說。”
“嗯。”
“也別跟你老婆說。”
“我跟你一樣多嘴多舌。”孫竟成問她,“媽怎麽知道我跟周漁要離婚?”
“媽就是個能人。她在我嘴裏套你的事兒,在你嘴裏套我的事兒。”孫竟飛撇清。
“我懷疑你就是故意的。”
……
孫竟飛理虧,轉話題,“你剛說貸款那事兒,也別告訴周漁。”
“為什麽?”
“你們都要離婚了,犯不着。而且我下個月就還你……”
“誰說我們要離婚了?”
“你們又不離了?”孫竟飛看他。
“你就整天盼着我們離婚?”
“好笑,是我讓你們過不好的?”
“誰說我們過不好了?”
“又好上了?”
孫竟成沒做聲。
“好事兒。能過一塊更好!”孫竟飛拍他肩,“你們倆就絕配!”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孫竟成順手給周漁發微信:“也不查崗?”
周漁回:“查什麽崗?”
孫竟成問:“這麽晚了我沒回,你都不問一下?”
周漁回:“你怎麽還不回?”
孫竟成回:“晚會回。”
周漁問:“你很閑?”
孫竟成回:“我宵夜想吃酸湯面。”
周漁回:“很累,懶得煮。”
孫竟成回:“好吧。”發完感覺肩頭沉,側臉看,孫竟飛靠着他睡着了。他慢慢背起她,去了停車場。
周漁收到他微信時,正背着他練完羽毛球,回家的路上望見明月,舉着手機拍了張順手發給他。
孫竟成明白孫竟飛是裝醉,也明白她道盡了所有,唯一一個沒說的,也是最私心和隐秘的,柯勇是她真心實意愛過的,是她義無反顧要嫁的,如今夫妻關系到了這一步,她認了,沒什麽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