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南華附中的教學大樓是左右對稱的結構。

以它中間的正門為對稱軸,兩側的教室分別是1到5班和6到10班,各自排有5個教室。

整個高一年級的班級都在二樓,再向上以此類推則是高二和高三所在的樓層。

走廊的一側是開放式的露臺,紅色的磚瓦堆砌成矮牆,其上由灰色金屬圍欄作防護,加起來總共一米多高。

兩邊的班級可以平行正對着遙遙相望,一片長方形的大型綠化帶橫在中間。

這片區域種有常見的灌木叢和三色堇,非常好養活和打理,校工修理綠化和噴灑農藥的頻率不怎麽高。

天氣冷還好,一旦氣溫升高,五花八門的蚊蟲就會冒出來很多,一樓和二樓的教室特別不堪其擾。

按照教學計劃,高三整整一學年的時間都是用于複習備考知識點和強化訓練的,因此三門主課的新課在高二的階段就會全部上完,等同于一份時間當兩份用,教師和學生的壓力都不小。

數學課知識體量龐大,又一如既往地在打鈴後拖了堂。

高二(4)班的講臺上,年邁的教師蒼勁有力地在黑板上書寫解題過程,臺下是莘莘學子們在奮筆疾書,孜孜不倦地追逐着知識的步伐,于學海中漫漫遨游。

其實在這時,聽力方面極佳的白妤就留意到了室外不自然的響動。

一般來講,下了課的走廊嘈雜是很正常的,但是今天委實過頭了些,連好不容易睡着的時貅都被吵醒了。

等數學老師終于講解完了例題,下課的時間足足被占去了一半,教室前後的門這才開啓。

現在是冰冷的冬天,靠近走廊的大窗戶是不開的,只有教室另一邊開了一道小縫隙用來通風。

就算只是這樣,白妤都覺得冷。

門一開,外頭的聲音這才褪去了一股若即若離的朦胧感,真切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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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未有,兩邊的走廊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石板灰色的欄杆後方幾乎沒有空隙,簡直像是一根細長的電線,上面排滿了駐足的鳥類。

教室內,很快有幾個好奇心旺盛的同學出去張望,又馬上歸來,向全班散播所獲知的訊息。

“有人要跳樓了!”

“哪裏哪裏?誰啊?”

“高二(9)班的周江山,永遠年級第一的那個。”

提及“周江山”這個名字,非但是同級的白妤他們熟悉,就連全校都有所耳聞,可以說這裏幾乎不存在一個人不認識他。

南華附中每個月都有月考,加上期中考和期末考,一個學期至少有4場考試——這還是在沒有與其他學校進行聯考的前提下。

每一場考試的總分排名和各科排名都會張貼在教學樓一樓進門處最顯眼的一塊白板上,作為對學生的一種激勵和警戒。

周江山此人,理科永遠是滿分,文科也就扣個一兩分意思意思。如此優異到近.乎.變.态.的成績在這所普通重點高中遙遙領先,數遍全校也無人可以超越。

除開優等生的身份,周江山還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

盡管高中階段的學生會主席多半只是個挂名的頭銜,卻也是有一定的份量和聲望的,周江山在運動會的時候和許多班級打過照面。

在白妤的記憶裏,他的面容早就模糊了,唯有一副金屬細框的近視眼鏡還有印象,以及對方為人十分随和,不存在因為成績太過卓越而生的優越感。

此時此刻,周江山面上沒有了屬于學霸的那份自信光芒,取而代之的是窒息的灰死萦繞在他的靈魂上,不知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絕望。

他雙腳站在四樓欄杆下方的磚塊上,身體略微晃動。這個動作叫人看着就十分心驚膽戰,只要稍不留神就會墜落而下。

高二(9)班的班主任也是白妤班級的英語陳老師,一個特別風趣幽默的男子,是真的把每個學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去負責,即使是畢業了很多年的學生都會記得名字。

“江山啊,你這樣站着危險,有什麽委屈我們下來說好不好?”

陳老師一邊吊着嗓子眼勸說,一邊慢慢地靠近。

“退後。”周江山的瞳孔渙散,眼眸宛如一灘灰死的枯泉,“活不下去了,我現在只想結束。”

“能不能告訴老師發生了什麽?你心裏難過總歸得講出來嘛。”

“我沒用,我特別廢物。”

“你這麽說讓在你排名後面的299個人情何以堪啊?!”

“你不明白,老師,你真的不明白……”

周江山轉過身體,在所有人毫無防備的一剎那向前縱身一躍。

在那短暫的數秒內,他好像脫離了地球上g=9.81m/s^2的重力加速度,學會了如何飛行。

但那終歸只是轉瞬即逝的錯覺,就好比玻璃砸在地上會驀地裂成齑粉。

幻想這種東西,遠比真相脆弱得多。

白妤聽到沈悅悅的尖叫聲之前,一雙熟悉的臂膀将她攬在了懷裏,不讓她去看那個猙獰的方向,那個凄慘的畫面。

人群完全亂了,無頭蒼蠅一般,尖叫聲波瀾起伏。

白妤後知後覺地也想叫出聲,卻還是勉強在弟弟面前保持住了鎮定,掌心卻被指甲印出了深深的痕跡。

周江山落地的姿勢和樓層不足以當場致命,他已經被緊急送到醫院搶救,相關情況也告知了家長,整個學校直接放了半天假。

教導主任特意關照:為了南華附中的形象,今天的事誰也不許散播出去,包括朋友和家長。更不許知會媒體,以及在互聯網上亂說話。

教導主任還威脅道,如果是在網上的發言,可以很容易查出來是誰。

……

衆人心裏都不好受。

今天跳下去的是他們的同學,他們的同齡人,和他們穿一樣的校服,一樣在操場做廣播體操,說不定上學的時候還曾經擦肩而過。

而在一部分人眼裏面,一條鮮活的生命似乎遠遠輕于學校的顏面。

更為過分的是,班主任楊馨芳竟然還評價道——“要跳也是你們這幫文言文閱讀理解永遠會出錯的蠢人去跳。”

聽了這句惡言,衆人面若冰寒,但都沒發聲。

唯獨時貅低笑了一聲,在空曠的靜寂裏反問:“你怎麽不去跳?”

說得好!!!衆人在心中默默給時貅點贊。

只不過他們搞不清為什麽,楊馨芳只是悻悻地白了時貅一眼,像是耳背了沒聽清一樣,沒作任何反應。

總之,楊馨芳傳達完畢學校的命令後,還順便宣布了寒假補習班的通知。

按照上頭的意思,這個補習班是每位同學必須要參與的。如若違抗學校的意思,校長就會為難班主任,班主任就會給家長和同學“穿小鞋”……

從上到下,層層遞進。

回家的路上,三人好一陣都沒說話。

行至一半,白妤緩慢地找回了屬于自己的聲音:“周江山這個成績為什麽會在我們學校?”

沈悅悅麻麻地下意識接話:“是啊,中考分數得比我們高出将近一百吧。”

學霸的世界真心不是凡人能夠企及的。

時貅:“我記得他說過,填志願的時候不小心填錯了。”

這條信息不是周江山直接告知時貅的,而是來自校長的情報。在此之前,整個學校裏知道這個的應該只有周江山本人、校長以及時貅。

這不是什麽光鮮亮麗的事情,絲毫不值得稱道,這三個人無論哪一個都沒有四處宣揚的理由。

凝重地沉思片刻,白妤喃喃道:“我做數學最後兩道填空題的時候,一定要檢查兩遍才行。”

沈悅悅還沒反應過來:“嗯,什麽意思?”

“我并不認為一個成績那麽優秀的人,會這麽粗心大意。就算一開始不夠細心,也完全存在‘檢查’的餘地。”白妤判斷,“‘答案’是他心裏明确的,他是為了什麽目的,主動報考了南華附中。”

沈悅悅聽得雞皮疙瘩都出來了,大中午的背後一陣發涼:“能是什麽目的啊?”

白妤:“我不确定,也不能妄加揣測。我想他既然來了這所學校,就代表某個人也在這裏。”

“之前運動會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态還很正常。就是說他在南華附中一直能接觸到那個影響他的人。如此重要和關鍵,這個給周江山帶來巨大影響的人和令他報考這所學校的人,極有可能是同一個。”

沈悅悅越聽越害怕,下意識地安慰自己:“你說這些,其實都沒有證據……唉,除了周江山自己誰都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去尋死。”

“是,沒有證據,只是我忍不住在瞎想。”白妤跟着哀嘆了一聲,惋惜周江山悲劇的同時轉而想到了身邊親近的人,“你們有哪裏不開心一定要和我說。知道嗎?”

——不,這完全合理。

談話聲逐漸變得模糊和迷蒙,以“周江山”為整個事件的心點,錯綜複雜的線索延伸開去,組成一張盤根錯節的信息網。

白妤能想到的層面時貅自然也可以觸及到,只不過是懶得去思考和剖析。

砺出無用的信息,捋順清晰的脈絡,時貅的腦海中倏地滑過一個與一切相關聯又被所有人忽視的名字。

而這個名字的主人又恰恰完全契合白妤的推論。

——安沁瑩。

在本質上,時貅并不在乎是否真的是她促成了周江山今日的局面。

他沒有這種正義感,那不關他的事。

可假設這件事真的是安沁瑩做的,那就代表了她是個和自己一樣,極其沒有同理心又危險的人物。

她還在這個學校,就有可能對白妤的安全造成威脅。

時貅所關心的,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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