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日便去城外尼姑庵削發◎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陵王府中的回廊上,燈火漸熄。

昨晚被夢境困擾的,除了沈疏嫣,還有一人。

夢中他身處北疆,四下荒涼,風沙漫天。冬日的北疆荒蕪一片,偶有幾促雜草叢生,草上覆蓋着一團團白雪,風沙中夾雜着雪粒,随風四處撲打。

北疆的景致謝雲祁再熟悉不過,夢裏他身披戰甲,孤身一人坐于石上,他的身後是北疆大營,臉上是少有的落寞神情,眼角微濕,手中似握着什麽東西,如珍寶般護着,卻看不真切。

夢境灰暗,北疆的風沙呼嘯聲不絕于耳,猶如身臨其境般,就那麽吹了一夜。謝雲祁身在夢中,多次想要看清“自己”手裏握的是什麽,卻始終看不清楚,直到天蒙蒙亮時,才驟然從夢中驚醒。

謝雲祁坐于榻上,未留意到額角滲出的涔涔冷汗,腦中莫名回想起昨晚宮宴之事,還有沈家女撲進自己懷裏時,他眼前所見的一切,琉園中的花紅柳綠、周圍衆人的明豔衣着、還有那漫天的絢爛煙火,皆是五彩斑斓。

然兩人分離之後,他的眼前便立時恢複成了原樣,四下皆是灰黑一片。

那位沈家女,當真有幾分邪性。

外加昨夜這擾人的夢境,倒是少有的令他有些心神不寧起來。

天邊晨光破雲而出,金色的朝陽灑落下來,給初冬的寒氣添了一絲溫暖,今日又是個舒朗的好天氣。

陵王府的前院中,仆從們正在灑掃落葉,擦拭回廊,一切都進行得井然有序,只是未見到陵王練劍的身影,有幾分奇怪。

陵王殿下素來勤謹修身,嚴于律己。往日裏不論身處王府或是軍中,每日皆于卯時起身,而後在院中練劍,一年四季,風雪無阻,從未間斷。

今日不知何故,已到辰時,都未見陵王起身。府中下人雖奇怪,卻也無人敢多問,只徑自做好自己的差事。

陵王府中一切尚且井然有序,然上京城中,可是如同炸了鍋一般。

昨夜宮宴鬧了那麽一出,今早的上京民衆,可不又有瓜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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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的傳言向來是以誇張,虛幻、玄乎其玄著稱。原本流傳出的消息是“昨夜慶功宴,陵王殿下英勇救了差點失足落水的永安侯府千金”,但是傳來傳去,不知怎麽的,就逐漸演變成了“永安侯府千金為勾引陵王殿下,假裝落水,故意往陵王懷裏撲去”。

更有甚者,将昨晚慶功宴之事和先前永安侯府千金被退婚一事無故聯系在一起,又編出了個“永安侯府千金水性楊花,作風不檢點,在京中廣撒網,只求能嫁出去”的最新版本。

目前,上京民衆皆以為第二版的可信度最高。

說侯府千金水性楊花、蓄意勾引、作風不檢,這些都有人信,但為了嫁出去,而蓄意勾引陵王,這就不太可信了。

那陵王殿下什麽性子,上京吃瓜民衆還是清楚的,多年穩居上京勳貴高嶺之花排行榜,榜首!且多年無人可撼動其地位!

這回的熱鬧一出,大家倒不是想聽侯府千金的醜聞了,而是等着看那位陵王殿下會做何反應了。

是會将那侯府千金言語羞辱一番,還是會借機打壓永安侯府,亦或是不理不睬直接遠走北疆,又或者,真會納了沈家女,入王府做個側妃或妾氏……

一時間流言四起,就差開個賭局,供大家加碼下注了。

上京城倒是久未如此熱鬧過了,許是昨日之事鬧得太大,今日便是宮中,都已傳開了。

各宮嫔妃明面上雖不敢多說,暗地裏可沒少議論。

昨日慶功宴,各家可是都有女眷入宮的,皇後、淑妃暗地裏較勁,各宮嫔妃心思各異,哪個不想往陵王府中塞進自己的人。卻沒想千算萬算,自己的人沒塞進去,昨兒倒是鬧了那麽一出,生生讓永安侯府的嫡女占了便宜。

不過遇上陵王殿下,這是福是禍,還真不好說。

單從陵王昨日的眼神來看,多數人都不看好此事。這永安侯府的嫡女論身世樣貌,倒也算配得上陵王,但她剛被退婚不久,上京的流言蜚語都未平息,這等名聲不佳的女子,怎配作陵王妃?且還有蕭家和姜家以及其他群敵環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吃瓜群衆雖熱鬧開心,但身處流言中心的沈家卻是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的。

永安侯中,沈良輔正焦急地在前廳中來回踱着步子,梅姨娘安靜地立在一旁,不敢發聲,她知今日侯爺已是氣急敗壞。

沈良輔自是惱怒,他早先已是千叮萬囑過阿嫣,叫她在慶功宴當日,必要謹慎低調,小心行事,可這偏偏怕什麽來什麽,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如今阿嫣尚在病中,他也不忍責罵,為今之計,只能急中生智,一起想個對策,好度過難關。

沈良輔今日也無心思上朝,特告了假,靜待府中,只等阿嫣醒來,他好将事情的始末詢問清楚,父女兩人再商議出個對策。

沈良輔未等到女兒睡醒,卻先等來了範家人上門。

……

一炷香後,範家人離去,沈疏嫣緩步走入廳中,身上病痛雖已好了大半,但表面上還是裝得弱不禁風,只柔柔弱弱地喚了聲:“父親、姨娘。”

屋內丫鬟侍從皆被遣退,早上尚是晨光明媚的天氣,午後卻忽然變天刮起了北風,四下靜聲一片,只餘屋外北風瑟瑟。

沈疏嫣有些意外,父親雖素來對自己寵愛有佳,但父親做人做事向來講究正直不阿,最不喜上京的流言蜚語。沈疏嫣雖未派人出去打聽,但多少也能猜到,昨日之事,京中流言定是傳得不大好聽。

往常沈疏嫣若是犯錯,父親雖不忍重重責罰,但高聲訓斥,定是有的,今日倒有幾分反常。

沈疏嫣又觑了眼立在雕花圈椅後的梅姨娘,只見她斂眉低頭,神色比往常還要恭敬幾分,連看都不敢擡頭看自己一眼。

今日的氣氛有些古怪,沈疏嫣想着,不過也依言緩緩坐下。

昨日宮宴雖出了岔子,但錯不在她,大不了就是多在雲軒閣中待上幾月,禁足府上,足不出戶便是,只待這陣風頭過去,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沈疏嫣正想着,上頭沈良輔的聲音緩緩響起:“今早應國公的範大人過府與我詳談,說是已責罰了範世子,也将你那表妹逐出府門去了。”

沈疏嫣一臉疑惑:“……?”

沈良輔輕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只要你肯嫁入國公府,仍是正妻之位,下月初便可完婚。”

“這婚不是早退了嗎,怎得還嫁?”沈疏嫣聞言登時站了起來,滿臉驚異,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範時逾并非良人,父親早知他人品,女兒不嫁!”

兩家早已撕破臉面,如今再嫁,豈非自己打自己的臉,且她對範時逾那人,不說好感全無,簡直是厭惡至極。

“若是先前,為父定不叫你嫁範家,退婚之後,頂多過個三五月,再議婚事便是,”沈良輔說着,又嘆了口氣,“可眼下,你得罪的可是那位殺神陵王殿下,為父也是無力回天,難得範家還敢迎你上門,想來世子對你還有幾分真心。”

“眼下你和沈家,已是無路可走了。”

沈疏嫣一雙美目圓瞪,可算明白了父親今日為何沒有高聲斥責她,梅姨娘為何看都看不敢看自己一眼,原來是想換着法子哄騙自己嫁人。

“女兒不喜此人,絕不嫁他!”倔強道。

“女兒啊,”沈良輔到底沒舍得責罵阿嫣,只長長嘆了口氣,語氣中透着無奈和幾分悲戚,“婚姻之事,為父從未想過讓你攀附權貴,你性子驕縱,”

“往常不管你如何任性、胡鬧,為父都由你依你,可這次你竟敢招惹陵王殿下?那陵王性子古怪,惹了他,若是遷怒起來,別說你,便是整個沈家都是招架不住的。”

“我沒招惹陵王,是他招惹的我才對!”沈疏嫣不服。

“你,你!”沈良輔氣得重重地拍了一下木桌,聲音徹響,在靜聲一片的前廳中顯得尤為突兀。

沈良輔自小寵愛女兒,鮮少對她發這樣大的脾氣。沈疏嫣見父親動怒,知道自己話有些說過了。父親向來吃軟不吃硬,她是知道的,剛才一時情急,才言語不當的。

範家無論如何是不能嫁的,她可不想因為一次意外,就屈就嫁人。

沈疏嫣轉了轉眼珠子,立時紅了眼眶,面上神情瞬間由倔強不服轉變為苦楚委屈,眼底逐漸攏上一層水霧,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為顯真誠,沈疏嫣愣是“噗通”一聲直接跪了下去。

“女兒不喜那範時逾,若是娘親還在世,也定然不會同意這樁婚事的。”沈疏嫣說話聲音柔弱哀婉,眼底紅通通一片,消瘦的肩頭因為哭泣而不時抽動幾下,整個人如弱柳扶風,楚楚可憐。

沈疏嫣擦拭淚痕之時,還不忘瞥一眼梅姨娘,往常梅姨娘不論真心還是假意,總是會幫她說上幾句話的,今日是啞了還是故意,竟是一聲不吭。

恰逢梅姨娘擡頭,兩人的視線撞了一下,梅姨娘輕皺了下眉頭,而後便在身後一邊幫沈良輔順氣,一邊柔聲道:“侯爺別急,且先喝口茶吧。”

沈良輔将茶杯推開,又嘆了口氣,單瞧着眼前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兒,适才還堅如磐石的心一下就軟了下來,尤其是聽到沈疏嫣提及“娘親”二字的時候,心口堵的慌。

廳中一時無人說話,只聽見沈疏嫣哀婉的啜泣聲。

“姻緣坎坷,女兒不願牽連沈家,明日便去城外尼姑庵削發,也不用白白連累了沈家一大家子人。”沈疏嫣抽抽搭搭道。

神情凄楚,語言悲戚,再配上一張尚未消腫的病容和弱柳扶風之姿,無處不惹人憐惜。

父親向來吃她這套,沈疏嫣自小百試百靈,凡事只要落幾滴金豆子,再說幾句欲擒故縱的反話,便都好商量了,這招叫作以退為進。

四下靜聲一片,只聽見屋外簌簌一陣急風刮過,似要落雨一般。。

案幾上的玉鼎淡煙袅袅,沈良輔沉默半晌,長嘆了口氣,而後緩緩開口道:“好,好……你要去便去罷。”

沈疏嫣:“……?”

這是同意了?

父親這個反應,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剛才那般說辭,不過是想以退為進,讓父親心軟,并非真的想要出城削發啊。

沈疏嫣擡頭,滿臉詫異,驚得連眼淚都止住不流了。

她平日裏為了養護這頭烏黑如瀑的長發,每日以珍貴發油滋潤養護,又按時服食黑芝麻、何首烏等生發滋養之物,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銀子,可不能白白就削了啊。

“明日一早你便啓程吧,冬日天寒,記得多帶些衣裳,”沈良輔聲音沙啞,帶着幾分無可奈何,而後緩緩從紅木圈椅上站起,身子有些搖搖欲墜,梅姨娘上前扶了他一把,才站得穩當。

明日一早啓程?沈疏嫣又轉頭看了眼屋外漸大的雨勢,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顆圓碌碌、光禿禿的小腦袋。

“父親……”

“是父親無用,沒法保全你,望此次過後,你能長點記性,去罷,去罷。”

沈良輔說話聲音中透着幾分自責和悲涼,沈疏嫣跪在地上,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這陵王殿下真有這麽令人畏懼嗎?父親從不忍心重罰自己,今日竟因那位陵王,而一口答應她去靜心庵削發?

她這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還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沈良輔臉上是少有的落寞失意神情,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沈疏嫣,而後擡腳決絕離開。

一位父親無力保全自己的女兒,只能叫她屈就嫁人,亦或是出城暫避,左右皆是為難。沈良輔怎知範家并非良配,不過是別無選擇罷了,女兒既不願嫁,便也只能出城了。

看着父親這般落寞無助的樣子,沈疏嫣心中也有幾分難過,或許是剛才自己提起母親,觸及了父親的傷心事。話既說出口,便如潑出去的水一般,無法收回了。

自己挖的坑,也只能硬着頭皮往坑裏跳了,再順帶閉眼躺平,自己把土蓋上。

望着父親遠去的決絕背影,沈疏嫣擡頭望天,不就是城外靜心庵嗎,不過是地方偏僻了些,床褥硬了些,客房簡陋了些嘛,沈疏嫣咬牙,去便去吧,眼下看來也是別無他法了。

大不了代發修行,凡事心誠則靈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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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這難道是夫妻心有靈犀??】

【艹!這什麽爹啊】

【看了十來章完全看不到女主身上有什麽閃光點,只看到一個自傲又自卑的女主,被潑髒水被奚落都像個鹌鹑一樣,明明是個天之驕女,偏偏活成個小可憐】

【這個爹太惡心,他的教導女兒是跋扈的(?)在什麽都不問的情況下就覺得這種跋扈造成惹到權貴。想到的方法是讓女兒和出軌沒幾天的人結婚。有啥毛病啊他,在規避什麽風險,結婚了就不會懲罰?提到老婆他傷心,屁話不說同意女兒一時沖動當尼姑。千金小姐當尼姑(?)原來第一次謠言幹着急,這次怎麽不幹着急了?盡想些蠢辦法】

【這爹也不是什麽好爹焯】

【按爪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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