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尋常夫妻◎

寒葉鎮是距離上京最近城鎮,雖地方不大,卻因緊鄰京城,而十分熱鬧。

馬車趕到寒葉鎮時,天色仍未黑透,下了一日的雨終于停了。因陰雨連綿而寂寥了多日的寒葉鎮上,終于因為天氣的轉好而比往日稍熱鬧了些。

華燈初上,街道的青石板路上,雨水未幹,卻不乏往來走動的行人和出來擺小攤的商販走卒。

謝雲祁找了處客棧落腳後,便帶着沈疏嫣出門了。

先前夫君雖再三和自己強調,此番行程沿途必是奔波勞累,但不知是因為今日大雨,馬車所行的路途并不算遠,還是因為頭一次出遠門,她興致太高,總之,沈疏嫣覺得一點兒也不累,反倒出了京城,覺得十分放松。

兩人并肩走在寒葉鎮的街道之上,小鎮不比上京,處處皆有酒樓飯莊,眼下又已入夜,謝雲祁便帶着沈疏嫣在街邊找了家面攤坐下,兩人各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碗陽春面,當作晚膳。

初時,沈疏嫣面上微露難色,這攤子瞧着簡陋破敗,所做出來的吃食可口嗎?桌上的碗筷勺子就這樣随意擺放着,當真幹淨能用嗎?

帶着這些疑慮,沈疏嫣看了眼擺在面前熱氣騰騰的馄饨,遲遲下不去手。

謝雲祁先行夾了一筷子陽春面,放入口中,嚼了幾口,吞入腹中,而後淡淡道:“本王幼時在冷宮時,常常餓得幾日吃不上飯,想求個果腹的饅頭都難。後來去了北疆,行軍之時,別說吃飯,有時便是連水都喝不上,有一次,一行百餘人,險些因找不到水源而渴死在半途之中。”

沈疏嫣:“……”

“你若覺得這馄饨難以下咽,本王包裹裏還帶了柿餅。”

沈疏嫣:“……?!”

“我哪裏有說不吃!”沈疏嫣拿起勺子,先用衣袖回來擦了擦,而後略有些不情願地舀起碗裏的馄饨,連吹了幾下,才緩緩放入口中。

馄饨入口,竟意外的味道不錯,沈疏嫣擡頭,一臉欣喜地看向謝雲祁。

“如何?”

“還不錯,沒想看着不怎麽樣,吃起來還可以,”沈疏嫣狡黠一笑,而後低頭又嘗了一個,“夫君,你也嘗嘗,不比府上廚子做得差。”沈疏嫣說着,從碗裏舀起一個馄饨,遞到謝雲祁嘴邊。

謝雲祁下意識地将身子往後傾了傾,顯然對這等大庭廣衆之下的親昵行為,不大習慣。

“夫君,啊……”沈疏嫣将手中勺子往他面前又伸了伸,“這兒是寒葉鎮,不是上京,沒人認識你的。”

謝雲祁頓了頓,沒再往後躲閃,轉而張口将嘴邊馄饨吃下口中。

“是不是很好吃?”沈疏嫣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謝雲祁低低“嗯”了聲。

“夫君,你的陽春面怎麽樣?”沈疏嫣轉而将視線落在謝雲祁眼前的那碗面上。

“你嘗嘗便知。”謝雲祁淡淡道。

“夫君喂我。”沈疏嫣甜甜道。

謝雲祁置若罔聞。

“這兒不是上京,我們只是民間的一對尋常夫妻,尋常夫妻平日裏都是這般相處的,”沈疏嫣嬌聲道,“夫君,啊……”

謝雲祁心頭被“尋常夫妻幾字”微微觸動了下,但對沈疏嫣所言的“日常相處”,還是半信半疑。

架不住她的磋磨,謝雲祁心中雖有些不願,但還是勉強夾了一筷子,而後緩緩遞到她嘴邊。

“确實挺好吃的。”沈疏嫣粲然一笑。

“方才不知是誰久久不願下手。”

“夫君能不這麽揶揄人嗎,哼!”

另一邊,官道的茶肆內,晏修和程寧二人依然相談甚歡。

眼看天色漸暗,晏修雖不以為意,他随謝雲祁在北疆多年,常在夜間行路,自是無恙,但這位程府大小姐,想來是鮮少出門的,且京郊之地,孤男寡女,恐有不妥。

思及此處,晏修頗為體貼地說道:“天色已晚,程姑娘該趕緊回城才是,若是因晏某而耽誤了行程,恐怕不妥。”

程寧也後知後覺地發現天色已晚,程府家規森嚴,即便是因下雨而耽誤了趕路,晚回府也是要遭到家規責罰的。

晏修起身,行至茶肆外張望了幾眼,雨勢已停,此時正是趕路的好時機。

程寧跟着站起身來,心頭如廊角滴下的雨珠一般,落在地上濺起極為細小的水花,而後低頭從袖中拿出個平安符來,悄悄捏在手中,心頭突突直跳。

這是昨日她在玉山寺中所求,本是想求來給自己保平安的,但眼下再遇那日的救命恩人,她心中感激,又知二人即将分別,她也無以為報,唯有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希望恩人往後能一直平平安安。

程寧鼓足勇氣,跟着行至茶肆之外,低頭細聲道:“多謝那日晏公子救命之恩,這個是小女從玉山寺中求得的平安符,若公子不嫌棄……”

“自然不嫌棄,”晏修接過平安符,紅底黑字,上頭端正寫着“平安”二字,小巧又精致,“多謝程姑娘一番心意。”

晏修的女人緣一直極好,往日送他香囊、荷包、平安符之物的女子不在少數,然平日他只習慣将這類物件擺放收拾好,并不喜随身佩戴在身上,今日他接過平安符後,看着眼前女子灼灼的期待目光,心頭微恸,只轉手将那平安符挂在腰間的玉佩之上。

程寧見此不由展顏,嘴角上揚,眉眼彎彎如月,露出甜甜一笑:“晏公子,一路順風。”

“程姑娘告辭。”

兩人就此別過,一南一北,各自行路。

入夜,晏修快馬加鞭,獨自趕路到了寒葉鎮上,再根據謝雲祁沿途所留的标記暗號,找到他落腳的客棧。

客棧之外,晏修剛到,還未下馬,便看見有陵王府暗衛從客棧二樓躍出的身影,晏修忙将馬匹交給店家帶下去喂草,而後要了間客房,上了客棧二樓。

客棧內,謝雲祁見沈疏嫣沉沉睡去後,靜靜在旁看了眼她沉靜的睡顏,微弱的燭火映在她臉上顯得格外柔和,聽到兩短一長的叩門聲,便知是晏修來了。

謝雲祁開門,回頭看了眼沈疏嫣纖瘦的背影,回身将房門關上,淡淡道了聲“到你房中再說。”

隔壁客房中,晏修倒了杯茶,仰頭喝下後問道:“可是有消息了?”

謝雲祁颔首:“方才收到暗衛從蘇州傳來的消息,虞山河道潰堤一事确有蹊跷。”

“怎麽說?”晏修轉手又倒了一杯茶,拿在手中。

謝雲祁從袖中将密信拿出,放在桌上淡淡道:“自己看。”

晏修将信展開,細看片刻之後,眉頭緊鎖。

依密信所書,疾風一行人查到,那位接連往京中上了三道折子的蘇州知府陳茂,平行不端,确有問題。陳茂此人貪戀女色,喜歡流連于花街柳巷,蘇州城中有一名為花響樓之地,乃是蘇州最出名的花樓,而這位蘇州知府陳茂便是這花響樓的常客,其中的花魁也與他的關系密切,常常出手闊綽。

除此之外,這陳茂,近來花重金納了一房小妾,那小妾本是不願,只因家中落難,知府大人一擲千金,為她哥哥還了賭債,這才點頭無奈答應。

一面不斷上書哭窮,一面又豪擲重金納妾,這個蘇州知府,确有問題。

晏修擡眼與謝雲祁對視一瞬,謝雲祁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密信後半段所書,沈昀年與疾風分頭行動,帶着其他幾名暗衛悄然到了虞山河道潰堤之處查看,可堤壩附近竟有衆多蘇州府衙的侍衛日夜嚴加看守,不讓人靠近。

名義上說是潰堤後堤壩有風險,為防意外在此發生,不讓人輕易靠近,然當沈昀年幾人亮明身份之後,卻仍被攔在外,不僅如此,蘇州府還因此在堤壩旁加派兩倍了守衛。守衛不去救治城外的流民,卻有閑心把守在此?

“這明顯是做賊心虛啊,”晏修憤憤道。

“劉全兩日前已帶人趕到蘇州了,上京的人都已趕到,陳茂區區一個四品知府,居然還敢如此嚣張,若是背後無人撐腰,你說可能嗎?”

“自然。”

晏修将杯中茶水仰頭飲盡:“那便先去會一會這位知府大人吧。”

“陳茂由劉全對付足矣,此行我們便是要揪出這幕後之人,”謝雲祁說完話,沉吟片刻後,忽而冷聲道:“去泰州。”

晏修一時沒反應過了,微愣了片刻,而後才明白過來謝雲祁的意思,拍手道了句“妙啊!”

近日雨水不斷,又将進入汛期,謝雲祁必是懷疑江南一帶,除了蘇州城,其他幾地的堤壩也有潰堤之風險。從蘇州知府如此嚣張的行徑來看,江南其他幾城,必然也是官官相護,蘇州城內的堤壩被人嚴加盯守着,眼下轉道先去其他幾地先行查看,防範于未然才是上上之策。

“傳信給沈昀年,叫他帶幾名暗衛先行趕到泰州,我們随後便到。”

“還是陵王殿下有辦法啊。”晏修笑道。

謝雲祁看了窗外一夜未停的雨:“看來,我們得加快趕路行程了。”

“晏家在江南一帶經營的藥鋪如何?”謝雲祁轉而問道。

“各種藥草皆是充足,放心。”

江南水患,百姓流離失所,自是需要不少醫者和藥材,晏家百世行醫,又是朝廷命官,自有不可推卸之責任,這也是晏修此番主動同謝雲祁一道南下的原因之一。

“待此事辦完,我也剛好可将家裏那刁蠻頑劣的妹妹接回京城咯。”晏修說道此處,眼帶戲谑地看向謝雲祁,“殿下不介意吧。”

只見謝雲祁面上露出一絲不耐,瞥了他一眼不悅道:“介意。”

翌日一早,天上倒是難得的沒有下雨,為南下行程增添了不少便利,用過早膳之後,一行人便繼續南下行程。

“接下來幾日,我們會加快行程,日夜趕路,夜晚或有要睡在馬車上的情況。”

沈疏嫣聞言微愣,幸好此行她早有準備,知道不是真的出來游山玩水,出行之物也一應俱全,反正有護着,倒也沒什麽懼怕的,沈疏嫣思索片刻,想了想還有沒有遺漏之物,之後似下定決心般,沖着謝雲祁地用力點了點頭。

謝雲祁見她這被迫聽話懂事的小模樣逗笑,轉頭拿了包幹糧遞給她,便吩咐車夫趕路。

沈疏嫣打開包袱,打開裏面竟是熱騰騰的豆沙餅,托在手中暖乎乎的。

“這是本王今早特去昨晚那個馄饨攤上買的,路上若是餓了,便可随時拿出來吃。”

沈疏嫣捧着手中餘溫未褪的豆沙餅,拿了一個放入口中,又擡頭看着眼謝雲祁寬闊英挺的背影,忽而眉眼彎彎,甜甜一笑,心中好似比口中軟軟糯糯的豆沙餅還要甜。

夫君一貫都是這樣嘴硬心軟,怎麽舍得真叫她吃柿子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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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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