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夢魇
午時,容淺夜一人趴在東廂的小樓上,風有些暖,吃飽喝足後,人便是起了困色。
“淺夜,淺夜,快醒醒,我是青姨。”
恍惚之間,他似乎是聽到了青姨的聲音。
“夜兒。”
見着他沒回應,那人再次喚他。
“青姨?”容淺夜想睜開眼睛,卻是發現此時眼皮若千斤重,怎麽也睜不開。
“夜兒。”
“青姨,我好困,你在哪裏?我看不見你。”容淺夜覺得身子如在水中浮浮沉沉由不得自己。
“夜兒莫要驚慌,我在你夢裏。”青姨怕他醒了過來,急忙出聲安撫。
“夢裏?青姨你又騙我,你怎麽會在我夢裏?我的夢裏,從來都沒你的。”
周圍,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好久,好久,他以為她走了。
“夜兒”,他聽得出,她的聲音顫抖的厲害,似乎在哭,“青姨不在你的夢裏,你腦中有控魂蠱,我這裏用的母蠱與你說話。”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就是青姨?”他的青姨,怎會是這般?
“……夜兒右邊屁股上有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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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對。
“這就是雲國的皇室秘術嗎?”
“是的。”
“青姨今日找我可有事說?”
腦海裏的聲音猶豫了一刻,才又響起:“你那日為何反抗主人?你明明知道,只要李未央死了,李國就是一盤散沙,主人大仇才能得報。”
容淺夜嘆了一口氣,“青姨,我是李國的人,并非雲國人,楊家的人,不會去做這叛國之事。何況,他與我無冤亦無仇,我為何要亂造殺孽?你可知,世上有因果輪回,欠了誰的,總是要還的。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就想幹幹淨淨的走,該還的還清,不欠誰的,下一世輪回,也許就會投胎到一戶好人家”。
是否是因為容淺夜上輩子做了太多惡事,所以這輩子得了這般惡果?
剛一說完,腦子裏就傳來女人痛苦的嗚咽聲,“淺夜,對不起,對不起,青姨對不起你,嗚嗚……我對不起你……”
“青姨,我不怨你,我知道你,你最疼夜兒了,我,不想聽到你哭,請不要在我面前哭,你只需說今日來的目的就好,你要夜兒做什麽?”
“傻孩子,你這樣青姨心疼啊,你怎麽就不順着主人的意思?她的仇報了,她以後就再不會這般對你了,她跟我說過的,她說過,只要你聽話,她的仇報了,她就放了你,和你娘的。”
“我娘?”容淺夜聽清了最後兩字?
“她被主子扣住了。”
原來,娘親被抓住了,被下棋的人困住了,要他這顆棋子去解救。
“青姨,你說吧……”她今日來,不就是用他娘來要挾他?
“夜兒,對不起,青姨不能幫你什麽了,我也有很重要的人在她的手裏。”原來如此,怪不得,小時候,半夜醒來時,他老是會看到青姨坐在他的床邊,對着一件男孩的小衣哭泣。
她肯定在,想着她的孩兒。
那麽,娘親是否有想過他?
容淺夜是誰的孩子?
“她要怎樣才放了娘?”
“殺了李未央,她便放了你,把你身上的控魂也解了。”
……
“明明她自己可以控制這具身子,為何她不自己來?放了我?青姨你自己相信不?”
“夜兒……”
“我這具身子,交給你們如何,不要再逼我去做不喜歡的事情,可好?”
“夜兒,這就是你的命啊,你躲都躲不掉,你不殺她也會出手,那個王爺,不值得你去愛啊,他們李家的人,也沒一個人是好人,待一切塵埃落盡,青姨便幫你找一個這天下最美麗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可好,你是青姨疼愛的孩子啊,青姨不忍心看你這樣。”
“命?她以為她就是那天嗎?可以決定那麽多人的生死?就因為我是楊謙的兒子,我就該去背負這該死的命?”
“夜兒!”那人的聲音突然帶上了慌亂,“告訴我,你記起了多少?”
回答她的,全是沉默。
青姨的語氣,也終是軟了下來,“聽青姨的話,夜兒,殺了李未央,我去求主子将解藥給你,以後你便帶着夫人離開這是非之地,過你想要過的日子,可好?”
一聲幽幽的嘆氣傳來,“青姨,告訴我,是否是我這腦子裏的‘控魂蠱’撐不住了,所以,她才控制不住我身子了?所以,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在我身上種蠱?”
“夜兒,你……”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
環兒看着倚着朱欄皺眉睡着的人,走上去批了件袍子在他身上。
如果,娘親真的在她們手上,他該怎麽做?
*
“青姨,我疼,我不要泡了,這些藥水裏面有東西,夜兒害怕,夜兒不要變得百毒不侵。”
記不得了,那是一間怎樣的房子,每一次,眼睛都是被蒙住的,手被吊在屋梁之上。
哭得聲音很嘶啞,那麽溫柔的青姨卻是不來。
那個恐怖的桶裏,先是放了斷腸草、雷公藤、烏頭,聞得出,有好多種的毒藥和一些藥性溫良的草藥。
再後來,裏面的東西,越來越多,我覺得,也許撐過去就好了,直到那裏面有了一些能動的東西。
如絲線一般的恐怖的東西,在我的皮膚裏,鑽來鑽去,鑽來鑽去,那是怎樣的痛,怎樣的痛?
“不要讓那賤女人發現他身上有什麽不對勁之處,也別讓他死在了這些藥水裏。”
“可是,主子,淺夜他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我怕,夫人她到底會發覺有什麽不對之處,要不,我看現在就這樣子吧,王爺那邊我想現在的藥性也差不多了。”
“哼,你就直接給那女人說容淺夜頑皮,想在外面多玩兒幾日便是了,即使發覺了又如何?她的那個兒子不是好好地在容家待着嗎?”
“她蕭子情是怎麽對郁兒的,我便用她喜歡的羽兒的兒子來還!我要把他做成一個現成的解藥,送到我的郁兒面前去。”
為何我總獨自哭泣,不是因為寂寞得慌啊,是因為,總是一個人,面對着無知的魔鬼。
那些痛,只有夜裏夢中才記得,白天那個容淺夜,只是一個不知世事,以為自己一直很幸福快樂的人。
我恨,我恨,我不知恨誰。
我天性懶散,便是思維也是散的,那個女人以為,我就是一個任人擺弄的軀殼嗎?一個命令,便是什麽都記不得了?不就是攝魂,我自己也會。
原來,娘親一直不知道我就是她的親生的孩子?
我哭泣,是為自己,我掙紮,為誰?
我是一個很幸福的人啊,你看,我有娘親疼着,青姨愛着,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那些,只是夢,而已。
每次随青姨出去,總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好快,剛買上了一只冰,糖葫蘆,一轉眼,青姨說,就過了一天了。
醒了,你還是容淺夜,有青姨愛着,娘親疼着。那個女人說,不能讓娘親知道。是啊,誰會相信我說的?我就只是一個人而已。
虛虛實實,虛虛實實,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才是真實,誰才能信。
有些東西,忘了便千萬不能想起。只需記得,我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我要逃出去,我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
“啪”的一聲,李未央合攏手中那本《男倌轶事》,靠在身後那張撲了水貂皮的座椅,臉色是從未有過的難看,那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眸是從來沒有的嗜血怒意。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那額頭也跟着抽痛起來,他撐着頭,斜眼看着那一本看得他心不斷在滴血的書本,良久,才将之放在了抽屜裏。
“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
“去備車駕,本王要進宮。”
李未央出門時,天色已快入暮,容淺夜正躺在房頂,沐浴在昏黃的暮色之光裏,聽着馬車的轱辘聲,睜開眼眸,看着那漸漸消失在眼簾的馬車,一雙夜色般的眸子全是深沉。
“再見。”
有些飄渺的聲音,很快便消失在了風中。
當晚,李未央沒回來。
容淺夜坐在床邊,等得夜色已濃,有些蒼白的手,摩挲着床上那些上好的布料,面容全然是平靜。
“我怕毒發了,會很難看,會很痛。”
“這人世,我過了十幾年,左看右看,就只是這樣子罷了,不過,我記得,你與我買的那許多糖葫蘆,只要你記得我,容淺夜便來過,好好活了這許久的時間。”
床邊坐着的人,微笑着看着那人曾經躺過的地方,起身,往着外間走去。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打開,披散着一頭黑緞般長發的人,溫和地與那門口有些失神的侍女道:“我要沐浴。”
“……哦,公,公子請稍後,奴婢這就去準備。”
侍婢反應過來,神色慌張地去準備了。
廚房很快便是将熱水送了過來,容淺夜屏退了左右,便是在那熱水裏慢悠悠地洗了頭和身子,待出來時,身上已是被熱氣蒸出了淺淺的粉色,本不是桃花眼,眼角卻是帶上了比桃花妖嬈的魅惑。
他用內力将一身的水汽都蒸幹了,這才找了一件素白的衣衫穿在身上,赤腳走到窗下的躺椅上,坐在上面,讓那月色全部灑在自己身上。
腳輕輕在地上一蹬,躺椅便是輕輕地搖了起來,淺淺的“吱呀”聲在屋裏響起,帶着靜谧的安詳。
恍然之間,他記得,小時候,青姨就這般搖着他的竹床,“雲在天上飄,羊在地上跑,爹爹的牛兒在吃草,娃娃乖,娃娃乖,娘在你的夢中笑……”
躺椅上的人閉了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幸福的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