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江山計

灰蒙蒙的天,又飄起了雪,一點點,一片片,落在手背上,沾在面上,冰冰涼涼。

長長的睫毛,惹了白雪輕落,輕輕一抖,如蝶翼輕震。

每走一步路,腳下厚厚的雪,就被長靴踩得“咯吱”作響。

這個小鎮比桃花鎮要小很多,不出半個時辰的時間,就可以将這裏的大街小巷走個遍。

這裏總共就不出五十戶的人家,若不是冬天鎮子外面的“刑江”結了冰,他國和本國的商人取捷徑途徑這裏,這偏僻的北疆之地,少有外人來。

“小三,你可知,這家店在這裏開了多少年了?”

站在一家米糧商鋪前,容淺夜擡手指着被傘沿遮去了半邊的門匾問着張柒。

張柒擡高手中的油紙傘,擡眼看去,金漆刷了邊框的門匾,因着時日已久,已是剝落不少,門匾的正中小篆工工整整地寫着“小宋米鋪”四字,同樣刷上的金漆已經掉了不少,久經風雨,看着別般滄桑。

“我也不知,似是我來這裏三年後開的?”

“你可看到了,那‘鋪’字下面那一朵桃花标記?”

得了容淺夜提示,張柒再看過去,這才看到,那最後一字右下角果真是有一個不知是什麽花的标記,卻不知這是有和意義。

“你為何知道,這是‘桃花’?”年歲久了,連字都被風雨斑駁了,又何況是那小小的标記,若是不說,誰又看得出那是一朵桃花?

張柒收回視線時,正看着身旁的人在低頭掰着手指頭念着數字。

“一,二,三,四,五,六……”

他看着,那人念着念着,眸色就變得嚴肅了起來。

“怎麽?可是有何不對?”

許是兩人在外面站得太久了,一直在櫃臺上算着賬本子的店家發現了他們,見着兩人穿着着實不俗,以為是遇着大買家了,立馬帶着滿臉笑容出來迎客。

“兩位可是有事?”

被這一聲打斷,陷入沉思的人這才猛然醒轉,看着那一身市儈氣息的店家,搖搖頭,拉着身邊的人,轉身向着前面走去,獨剩掌櫃的,站在雪地裏,看着兩人滿眼的不解。

待走了好長一段路,容淺夜回頭,看着身後無人,這才轉頭與張柒道:“我剛才在鎮子裏逛的時間,就好生注意了一下門匾上刻了桃花标記的店家,你可知,我看到了多少家?”

“多少家?”張柒感覺到,面前的人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七家,這七家裏,五家賣的全是糧、油、鹽、布之類關于生計的日常所需,剩下的兩家,一家就是這裏最出名的‘飄香樓’,另一家是供過往商客休息的客棧。”

張柒從容淺夜的話裏,聽出了些不對出來,這偏遠的北疆,哪家商號又會花這麽大的力氣來做這明顯是虧本的買賣?

說來,人這麽少的地方,本地百姓日子清苦,根本就無半分多餘的錢能吃得起那山珍海味銷金撒銀的東西,那“飄香樓”卻是偏偏在這裏開了這麽多年,若非教中弟子常年去光顧,早就該關門大吉了。

但是,自古以來,商人重利,就算有教中弟子去光顧,但畢竟多時各自都是有任務在身,誰又有那個閑暇常下山來逞口舌之欲,這盈利甚微的情況下,這店家,卻是一開就開了這好幾年,怎生想來,有些不對?

“你是說……”

“也非就你猜測的那般,現下我還無确定證據,還不能與你做詳細解釋。”

容淺夜擡頭看着鎮子外面,那裏,冰天雪地裏,寬闊的“刑江”,洶湧的怒濤,全被掩蓋在了一片厚實的冰下。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若是太冷了,河面是會結冰的,厚厚的一層,人走在上面都不會破,可是這樣的?”

張柒看着他,點了點頭。

夜色般的眸子,閃過點點星光的燦爛美麗。

待張柒反應過來之時,眼前已是一抹雪色衣角飄過,身邊的人,就似雪上翩翩飛翔的蝴蝶,向着鎮子外面飛掠而去,卻是還未出十丈的距離,就折了翅膀,落在一片雪地裏,帶起了紛紛揚揚的雪白。

畫了梅花的油紙傘,被高高抛飛到空中,旋轉了許久,才緩緩落地。

“夜兒!”

幾步追過來的人,一把上前去将倒在雪地裏的人抱起在懷中,面上全是焦急和驚慌,轉身就要向着來時路飛奔回去。

“別擔心,無事。”

懷裏的人,突然抓着他的衣袖,制止了他的動作,“孟滄早先與我說過,我如今身子已經受不住那許多毒物的侵蝕,不能再運半分內力,那樣只會加速血脈運轉,加快身子毒發,于我大大不利”。

“那你為何……”

“我只是有些不信。我這一身的輕功,是這十幾年來我學得最是認真的,不舍得就這麽廢了,我明明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也沒見着這毒有怎麽奈何自己的,卻是一毒發,身子不知為何就變了,明明毒發了那麽多次,挺過來了就好,這次,卻是一醒來,連我飛的權力,都沒有了。”

“我送你回去,去找孟大夫。”

張柒眉頭皺的厲害,懷裏的人,可知自己上次是命懸一線?那樣的身子,哪裏又經得住毒發的再次折騰?他是否是不懂痛是什麽東西?還是早就痛麻木了?活到這十七歲的年紀,已經是他身體的極限了,若非被人一劑湯藥吊着,這人世,他又如何能再多看一眼?

“我不回去。”

容淺夜卻是全然堅定的口氣,不容張柒否定一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就吐了這一口血也是死不了的,就算真的出事了,孟滄這一劑比鶴頂紅還毒的藥,又能與我延命多長的時日?”

一身黑衫的人,抱着懷中的人站在一片冰天雪地裏,就似一座永不傾塌的山,所有的心事,所有的所有,都埋藏在一片沉默裏。

“你莫要擔心,我不再任性就是了,以後再不用輕功”,容淺夜擡手,擦去嘴角的血跡,拍拍面前這一厚實的胸膛,與他寬話道,“我想輕松的過每一天的日子,想看看這世間自己這十幾年都未曾看過的景色,你可願成全我?”

聽着這句話,似是站了許久的人,這才回神過來,轉身,一步一步向着鎮子外面,那條結了厚厚的冰層的江,走去。

江邊,寒風吹得凜冽,張柒脫下了外袍,将懷裏的人從頭到尾裹了個嚴實。

剛才出了那事,容淺夜也就不敢再提出什麽再江面“滑冰”的要求了,便是乖乖地待在這一熱烘烘的懷抱中,看着風雪裏光禿禿的江面,和對面,那一片貧瘠荒蕪的土地。

外面風雪,與他半點無關。

“江那邊的林子你知道有多大?”

坐在巨石上的人,擡眼看向那片雪地延伸過去好遠好遠的一片似乎是望不到邊際的森林,皺眉思索了一刻,道:“以前出任務去雲國,走過這片林子,用了五日的功夫。”

容淺夜眨了眨眼睛,“為何對面似乎無人家居住?”

“因為那裏沒有吃的。”

“不是可以打獵麽?”

“命都保不住,又何談生計……”

聽着張柒慢慢與他解釋,容淺夜才明白,原來,那片林子裏,古怪異常。

因着山而生,随着山的高度,呈現四時不同景象,一路綿延過去,便似幾日就經歷了春夏秋冬,但是,這些與常人來說,只是奇異了些罷,怪只怪在這林子裏的一個險,毒物橫行,瘴氣滿布,稍有不慎,人便會在裏面殒命。

若非武者有一身輕便功夫,常人多是不敢走這條捷徑之路去往雲國的。

“哦,原來如此。”

容淺夜點點頭,心裏明白了幾分,擡眼,看着天空,雪白點點落下,落了抱着他的人一頭,一身。

“小三,你可冷了?”

“不冷。”

許是小三的懷中,太溫暖了,他說的話,就來了困意,他有些幻覺,似乎就回到了兒時,青姨坐在他的床前,與他講故事,他聽着,聽着,就慢慢進入了夢鄉。

“小三,你可知道,我最怕痛,因為我,一直很痛。”

“小三,你說,是不是我,很自私,有了,卻想要更多。”

“小三,你說,若是想讓一個人忘了你,最好的辦法是什麽?”

“我演戲了這麽久,久了,就忘了,自己本身是個什麽性子了,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想要的是什麽。”

“你說,他會不會生氣?他這次,肯定會生好大的氣……”

“為什麽,人的一生,這麽短,短到,我覺得,我都沒來得及看看,這春夏秋冬是如何的模樣……”

“你說,人世,為何總有那麽些人要去做着傷害別人,背叛別人的事情?他們又有哪些為人所不知的苦衷?”

“其實,我父親這一輩子,沒白活,有個人,是一直,一直将他放在心裏的,放在心裏,比什麽都重要……那人一直,将他捧在手心,裝在心裏,我覺得,我是懂他的,也懂我父親的心。”

“其實,我娘很可憐……”

……

“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