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戚少商曾經覺得做大俠是不錯的事,但也覺得這個詞對他有衆多約束。雖然他自認自己出道江湖這麽多年,算得上有擔當,可以稱得上俠,盡管有人問過他俠義值幾個錢,他也依舊相信如果沒有俠義,這個世界必然冷若冰窖。只是,為俠者到底該幫些什麽,或者說,能做到什麽程度,也是他一直在想的問題。怎麽才算是對呢?最後,他決斷,無愧于天地才是真男兒。可有時又覺得有時候無愧天地時,就有愧于自己。這個天地确實很難算。所以,他很長一段時間覺得自己不算什麽大俠,尤其面對某個人的時候。
當他救了這個人,這個人是他周圍所有俠義之士人人得而誅之者,卻是他好友一心要保的人,這個天地就難算了。
所以,從幾天前,他偶然救了顧惜朝之後,便覺得自己處于一種莫名的煩惱中。理智上,他想,他純屬自找麻煩,就像兩年前的那段時間,他白天黑夜的想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殺顧惜朝?以至于一年前紅淚新婚時曾對他嘆息:“少商,你其實一直都果斷利落,卻在顧惜朝的問題上,不斷地找借口。”
聽了紅淚的話,戚少商本來十分平靜的臉色瞬時崩塌,很長時間調不回正常的表情。以至于賓客傳言戚少商因不憤息大娘下嫁赫連府,意欲尋釁,居然還有江湖閑人下賭注看他與小妖誰的贏率大一些。
盡管他心有不憤,心道都是因為顧惜朝,可是他在太行山下看到顧惜朝搖搖晃晃,後面眼看煙塵滾滾就是追兵,雖然追兵一定是他的人,他卻當機立斷将人帶上馬,躲進農家。他本是經河北入關東辦案,卻莫名其妙地帶上一個昔日的仇敵。
雖然早從鐵手的信中知道顧惜朝瘋了幾個月癡了幾個月,然後連瘋帶病就失憶了,可見到顧惜朝睜開眼睛茫然地盯着自己看了一會兒,而後冷淡且懷有戒心地問:“你是誰?”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想拿劍去劈什麽,最後跑到院子裏,幫借他們房子的鄉農劈柴,一邊劈,一邊心裏罵自己窩囊,真是窩囊透了。
顧惜朝看到他這個樣子,反而比他更有理的拉下臉來,本來他從連雲寨費盡心計跑出來,也沒求眼前這個人救他,是他自己要帶他走的,現在擺張臉給誰看?
雖然他想,不能對一個失憶的人認真,何況這個人現在也和陌生人差不多了。可是當顧惜朝攏着手,抿起唇,眉微挑,一臉譏諷的笑意時,他明白,終究是自欺欺人。
這一段時間,他已不是不知第幾次這樣回顧這次重逢,莫非他到了感嘆人生果真年華似水的年紀了?這麽想着,他端起酒碗,卻在半路上被一只修長有些蒼白的手截信,那手橫空奪了他的酒碗,推了一碗飯到他面前,手的主人十分不高興地說:“沒完沒了,如果你喝醉了卻碰上仇家該如何?”
戚少商伸手想拿回自己的碗,卻被閃開。他一臉忍辱負重:“我曾喝三天三夜都沒醉過。”
對方冷冷嘲笑:“果真一派英雄氣概。”
戚少商一時啞然,原來無論過了多久,這個人在誇獎自己時都是飽含諷刺,難道他就竟不屑于他的俠義至此,連失憶了也忘不了這件事?
是把他完全忘掉如初生赤子一樣更令他欣慰,還是雖認不出他這個人卻能從一言一行中回味到過去的時光更令他歡然?戚少商默然地想着,慢慢吃着飯,而顧惜朝早已吃完,擡手倒了杯茶慢慢啜飲,氣氛居然還能如此平靜。
這是他們從逢以來第一次同桌吃飯,之前顧惜朝因為饑病相加,一直不能久坐,起初戚少商便在他懷疑交織着橫下必死之心的眼光中一點點喂他,後來他再好一點,對他的神色也好一些,卻也不肯示弱,戚少商便在一邊喝酒,看着他慢慢吃,也不管對方在他眉頭緊皺的愁苦表情中還有沒有胃口吃飯。
他們現在已進了齊魯之地,吃飯便叫人送進客棧的房間裏,戚少商不敢帶着顧惜朝多露面,顧惜朝性情多喜歡冷嘲熱諷,打将起來,不好收場,顧惜朝雖沒有表示什麽,卻也肯任他說了算,難得他如此聽話,戚少商不由松了口氣,卻不表現在臉上。他并不願意與顧惜朝争吵,尤其是在如此難得和平的時候。
顧惜朝放下茶杯問:“你這是準備往哪兒去?”
戚少商想了想,還是如實告訴他:“去密州。”
顧惜朝皺皺眉:“我要去西京。”
戚少商一驚:“你這時候去西京做什麽?”
顧惜朝托着腮看向窗外:“我要去看我妻子的墓,大哥說将她葬在了西京京郊。”
戚少商心中一緊,便有點苦澀:“你還記得她?”
顧惜朝搖搖頭,轉回臉來看他:“我所知道的,都是大哥挑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來講,所以,我都不知道他講的那些人。但有時候,會有些心裏不太舒服。聽到她的名字,總有些惆悵,就好像,”他頓了頓,微微笑笑:“聽到戚大俠的名字,心跳得,就有點快。”
戚少商苦笑:“你現在這樣心跳得不快麽?”
顧惜朝依舊笑笑:“現在這樣,反而平靜得多,好像,有什麽事立刻就要成功了,無需擔憂。”
戚少商無意識地喃喃:“是麽?”
顧惜朝看着窗外,許久,方低聲問:“為什麽救我?”
戚少商嗯了一聲,一時答不上來,也有些奇怪,他怎麽這時才問這句話,只好反問:“為什麽不救?”
顧惜朝轉頭,審視地看他:“聽聞,戚大俠與在下有血海深仇。”他醒來後聞得這個姓名為“戚少商”時,驚訝地無以複加,盡管他以淡漠掩蓋。
戚少商又反問:“誰說的?”
顧惜朝微微咬了下唇,這個舉動使他冷漠的氣息淡化,他頗有不滿地說:“連雲寨的人輪番到我面前痛述過往,并不遺餘力地讴歌他們的大當家義薄雲天,放過賤命一條的誓死仇人雲雲。”最後一句簡直咬牙切齒。
戚少商忍不住笑了,盡管這個內容并不好笑,但他看到顧惜朝用抱怨的神色,憤憤的語氣說這些話時,他就是忍不住要笑。而且他忍不住說:“其實,這只是他們的錯覺。”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便在心中嘆氣。
顧惜朝更加不滿:“如果戚大俠與在下一起這麽想嘆氣的話,何必自讨苦吃?”
戚少商這次光明正大地嘆了口氣:“我若知道便好了。”
顧惜朝神色中便有了幾分好奇:“你莫非不是為殺不了而嘆氣?”
戚少商岔開話題:“你從連雲寨逃過幾次。”鐵手只偶爾提及顧惜朝不安分地計劃着逃離。
“幾次?”顧惜朝慢條斯理地說:“你應該問幾十次?”他笑起來:“事實上,連這一次,我已經逃過一百一十三次。”
戚少商驚:“連雲寨對你很差麽?你這麽費力地逃?”
顧惜朝悲憫地看了戚少商一眼:“倒不差,只是,戚大俠,你被當瘋了一樣關兩年,你可不會逃?”
戚少商再次嘆氣,摸出些散碎銀兩拿起包袱準備出門結帳:“走吧,你先和我去密州吧,你妻子在西京京郊這件事是鐵手為穩住你而說的謊話。”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大概是發生在王白蘇三人反目的過程中,看王白蘇三人的故事,我基本上是跳着看的,前兩日重看了一次發現蘇夢枕其實比白愁飛還晚死了幾分鐘。ORZ,當時的情況應該是王擊殺白二後,楊軍師為免中毒的蘇受苦,一掌拍死了他。!!-O-,楊軍師,你好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