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戚少商自己也不知道傅晚晴的墓到底在什麽地方,只是鐵手曾在信中提及為了不讓晚晴受到打擾,他自作主張将她葬在隐密的地方。他用平淡的語氣寫着,相信顧惜朝若清醒,也會同意這一舉措。他将這一段告訴顧惜朝,顧惜朝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置一詞。

顧惜朝的頭發太引人注目,戚少商建議他戴個帽子遮起來,彼時如帽子般的“東坡巾”頗受歡迎,但顧惜朝卻認為男子漢頂天立地,有何見不得人,最後在戚少商堅持下,也只是如一般儒生一般将頭發紮成髻,而後系一帕方巾。将一貫穿的闊袖青衫換成一件圓領藍袍,顯得他更文弱起來。與一身白衣的戚少商站在一起,倒像哪裏來的生員。戚少商仍是念念:“戴帽子有什麽不好,東坡先生也是如此,那樣你整個人都變個樣了。”

顧惜朝忍無可忍:“戚少商,我又不是通輯犯。”戚少商面色古怪地的看了他一眼,顧惜朝一時詫異,兩人對視一眼,戚少商躲開眼神,顧惜朝便有些怔,而後平靜地問:“原來我屬要朝庭要犯麽?”

戚少商看向一邊的牆,頓了半刻才說:“沒人告訴你,你曾經一個人去逼宮麽?”

顧惜朝聽後驚訝地看他,而後饒有興致地問:“那皇帝老兒死了麽?”

戚少商嘆氣:“當今皇帝的年齡還不算老兒。”停了一下看看他:“若你成功,你我還會在這兒麽?”

顧惜朝不屑:“狡兔死,走狗烹。若我成功了,主謀也不一定會留我性命。”

戚少商看着他,眼中閃了閃:“你很明白嘛,那為什麽當時還……”說着卻又住口,總是說着便忘了這人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顧惜朝卻不在意地想想:“也許,是想證明,我總是能成功吧。證明給那些總認為我會失敗的,所以,決定即使死也不能失敗。”

戚少商看着他,一時卻也說不出話來,原來,那樣的行為背後是賭着這樣一口氣麽?他一時也很困惑,而後問:“這種成功這麽重要麽?”

顧惜朝整理着紮髻的發巾,輕哼一聲:“大丈夫在世定然要建功立業。”

戚少商看他頭發多怎麽也紮不好,接過他手中的絲縧幫他紮起來,而後好奇地問:“逼死皇帝也算建功立業?”

顧惜朝冷笑:“史上哪個王朝建立不是要逼死另一個皇帝?唐太宗開貞觀之治還不是殺兄逼父?這有什麽稀奇?”他等着戚少商弄好,才轉頭說:“你這樣問我難道不是大逆不道?”

戚少商無所謂地說:“我是土匪出身,何況,我也不是沒與官府作過對,這天下屬民不屬官。”他笑笑:“莫不是,顧公子還想告發在下一次?”

顧惜朝看着他,想着這個“還”的意味,他奇怪的是,若這個男人同連雲寨人所說一般,何以在自己面前如此鎮定?他看向拿起劍向外走的戚少商,忍不住問:“你為什麽,不恨我?”

戚少商轉過頭,一向總閃着笑意的眼睛此時沉如暗夜,他抿起唇看着顧惜朝,顧惜朝也毫不退讓地看向他,他便輕輕地說:“我不恨你,我只是,恨自己。”是他認人不清,是他當斷不斷,是他沒有給顧惜朝殺自己的機會,也放棄了殺顧惜朝的機會。

顧惜朝從他的只言片語中,卻明了他的情緒。他一直驚訝于在二個相逢後,總是可以精準地猜到對方的情緒與想法,是潛意識中太了解,還是他居然是非常好了解的人?

其實,一個人怎麽能無緣無故地如此深地了解另一個人,必然是這個人願意讓他來了解。戚少商一直希望顧惜朝明白他的用心,自然顧惜朝想知道他并不費力。可是他自己的心卻深似海,戚少商暗地裏也忍不住想:“不公平啊,不公平!”

顧惜朝跟在他身後,看着他很有興趣地四處亂轉,在密州不像是有要事的樣子。但戚少商絕不是來這裏玩的。他慢慢地跟着他,一邊打量着這裏的風土人情,地勢位置,一邊打量着這個人。

戚少商是大俠,與鐵游夏并稱。可是大俠有什麽好呢?他們要忍別人不想忍的痛苦與不公,承擔比別人更多的責任與艱難,難道就只是為了別人稱他們一句大俠?不是的,想被別人稱為大俠有很多種方法,用錢去收買,精練自己的武功,表面做虛僞的事情,這些人,都有辦法讓人稱他們一聲大俠,卻不能被人真心地尊重。

做一件好事容易,一直做好事就難。同樣,認清一次、選擇一次容易,一生總認清俠義與選擇真理是很難的,那要放棄很多。

他突然皺了下眉,擡眼去看正欣賞街邊雜耍的戚少商,而後走到他身邊,還沒開口,戚少商卻沒轉身沒動眉地向他說:“我知道,別理他們。”

顧惜朝便跟着他一起去看那來此胡人的雜耍,低聲說:“你早發現了?莫非你就是在等他們?”

戚少商轉頭對他笑笑:“可不是,我們顧公子就是聰明。”

顧惜朝冷冷地撇下唇,順着集市向前走,戚少商不動聲色地在向人煙少的地方走去。顧惜朝心中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按不下的興奮。他對這種看似游戲實則冒險的行為十分中意。從他神智清醒開始,便發現自己喜歡如此。比如在連雲寨中,捉弄得全寨的人雞飛狗跳地來找他,而後慢慢地從他們沒找到的地方走出來看他們的神情實在有意思。當然,雖然這種行為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無聊,卻為讓他們放松警惕好找機會出逃做了準備。只不過鐵手确實不愧他東方總捕的名聲,找人這一能力,他讓人心悅誠服。

剛拐進一個小巷,戚少商突然後一伸,将他攬入懷中,身形一縱躍入一棵大樹上,剛藏好,追蹤他們的人也拐了進來。左看右看也摸不着頭腦怎麽跟着好好的人就不見了蹤影。戚少商将一顆小小的彈珠塞入顧惜朝手中,悄聲說:“你準頭好,來,打到他們身上便大功告成,可輕點啊。”

顧惜朝轉頭看他,怎麽這麽确定他準頭好?他想着,手腕卻動了,彈珠無聲無息地打到一個人的腰帶上,而後像粉一樣散開,這彈珠竟好似用女子的花粉制成。

顧惜朝回過頭,略帶幾分驚奇,幾分嘲笑,仿佛在說:“不愧是風流天下的戚大俠,暗器都與人不同。”

戚少商一時不由尴尬,只得苦笑看他,用唇型對他說:“回頭再向你解釋。”

顧惜朝瞪他一眼,轉過頭去看着下面無頭蒼蠅般亂轉的人,心道:“誰用你解釋!”

這樹高大粗壯,兩人隐在春日繁盛的枝葉中,也沒有讓人發現,顧惜朝背對着戚少商,感覺他呼吸拂在耳後頸畔,十分癢,卻又不敢動,一層紅暈便慢慢地浮起來。他平日總是披下大部分頭發,今日硬是被戚少商将頭發紮在頭巾裏,白皙的頸項便露出來,戚少商看着底下的人轉了幾圈也沒有收獲,商量着要離開,便轉回頭來,卻驚訝地看到顧惜朝漸漸紅透的耳根,還好他克制着呼吸沒有讓人發現。他有點不置信地看着顧惜朝光滑的皮膚如燒起來般一片紅,顯得更有幾分柔軟,不由湊過去細細打量,呼吸便更重地拂在他露出的皮膚上。

等着人都走開了,顧惜朝半側過身,狠狠一掌拍向戚少商,戚少商向後一抑,伸手架住他,轉眼變掌為爪,手腕在他臂上一轉,将他抓了過來。顧惜朝收勢不及,不頭撞進他懷裏,心裏忍不住恨道:撞死你算了。戚少商卻借力用力,帶着他飄飄幾下從樹上無聲落下。

顧惜朝待要發作,戚少商卻指着遠處幾只蝴蝶:“這個彈珠是我從碎雲淵借來的,我們跟上去吧。”

顧惜朝冷臉看着他笑得無知無覺的樣子,開始懷疑連雲寨徒的話,就這麽個人讓他追了千裏都沒殺了,是不是太沒天理了。改日一定要問問這個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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