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被跟蹤到跟蹤,不過少頃,人生的變化是很快的,唯一能把握的也許只有自己。
戚少商并沒有跟得很近,他似乎對從碎雲淵借來的這種香很有信心,顧惜朝問及,他笑笑:“因為我被跟蹤過,在隔了幾天,近兩百裏遠,仍被追上。”
顧惜朝跟随着他不緊不慢地走着:“戚少商,莫不是你的專長就是被人追殺?”
戚少商臉上僵了一下,随即輕松道:“人在江湖,怎能沒有幾人對頭敵手?”
“幾個”這個詞用得有點輕吧,但對這件事顧惜朝還是隔了一段時間才發現。他并沒有問戚少商為什麽會跟這幾個人,也不問他為什麽并不急着上前,他就像在這春末的好時光裏,跟随着一個并不太熟悉的人游園踏春般,欣賞着沿途的風景。
直至到了附近,戚少商也沒有如他想象中硬闖,只是在不遠處看着面前的府弟,若有所思。顧惜朝掃過去,只見上面扁牌寫着“梁府”,便低聲道:“官宦之家。”戚少商笑笑,而後離開。
他身上雖裝了神候府的通牒和平亂钰,卻不欲住在六扇門府衙中,一來他這次查的案子略有不同;二來,也擔心衙中有內應,會打草驚蛇;再者,他心中已定要保顧惜朝周全,所以住在衙門裏也十分不方便。
顧惜朝一路走來,臉色有點差,吃了晚飯便早早睡下。戚少商便在自己的房裏想事情。等到夜深人靜,房門無聲無息地推開,有人悄然無聲地走過長廊,直到院中,還未走向前廳,從大槐樹下慢慢踱出來一個人,含笑問:“深更半夜,顧公子好大雅興,要出門散步麽?”
顧惜朝面無表情地看着月下一身白衣的戚少商,心中猜他是跳窗到院子裏的,而後慢慢勾起唇角,語氣狠狠:“戚少商,你真是陰魂不散!”
戚少商走近他,雖然依舊笑嘻嘻的,口氣卻嚴肅起來:“你要上哪兒去?”
顧惜朝冷笑:“幹卿底事?”頓了頓,故作恍然:“我倒忘了,戚捕頭接了鐵二爺的差事,自然要對他手下的囚徒負責,所以定要将在下押回去。”
戚少商等着他說問,才反問:“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要把你押回去了?”
顧惜朝噎了一下,很想說: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但他卻只道:“你總跟着我幹什麽?”
戚少商慢慢地想了一下,然後慢慢說:“我怕你又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見顧惜朝臉色氣得發青,又慢悠悠地說:“損人倒罷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是你這不利己一條還真是……”他說着,卻悄眼看他。
顧惜朝的臉色卻慢慢平複了,有些驚奇地盯着他,那種眼神活似戚少商的臉上突然間發了芽還開了朵花,戚少商差點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臉,顧惜朝卻開口問:“戚少商,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戚少商沉默地看他,而後苦笑,他當時不殺他,是心有惋惜,還顧及鐵手對傅晚晴的承諾。現在呢,時間已過去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日子了,他卻沒了要殺他的心思。甚至,一想到要殺他就全身不舒服。見顧惜朝不依不饒地盯着他,他心想,找死的瘋子,難道那麽想我殺了你麽。便胡亂說:“世上知音沒幾個,殺一個少一個。”
這話聽得顧惜朝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戚少商又問了一次:“你到底要上哪兒?”
顧惜朝想了想:“四海之大,總可以找到一席之地。”停了一下,在戚少商開口前說:“我不能總躲在什麽人身後,不管我以前做過什麽。”
戚少商卻在心想:其實四海小的很,你為什麽不能在我身邊安家。他并沒有發覺自己的心思越來越古怪,只是說:“那麽煩請顧公子為在下破個案,當我把你帶出連雲寨的報酬可好?”
顧惜朝猶豫地看着眼前這個人半認真半耍賴地看着自己,最終鬼使神差地點了頭。戚少商心裏松了口氣,走上前拉過他:“夜色已晚,天氣仍涼,敢問閣下,我們可以安寝了麽?”
顧惜朝忍不住微抿了下唇,露出一個極小的笑意,跟着他向房間走去。
坐在茶樓裏吃早點,戚少商一五一十地向顧惜朝道出這次辦案的詳情。歷代各朝,鹽鐵都屬國家專賣,雖有小型鐵匠或類妙手班家這種人可以做少量的兵器,但大批量的軍備還是由國家鍛造。每家客營軍匠所都會在兵器上打有編號。前一段時間,向南運的貨物中卻混入了大量的無編號的兵器,從手工來看,便是官營,而且又是這麽大一批。六扇門沒有聲張,只是暗裏追蹤,卻在齊魯入河北的一段後,失了下落,才派他來。同時,王小石托象鼻塔的人帶話給他,他與白愁飛鬧僵後,懷疑白愁飛與蔡京有瓜葛,金風細雨樓危在旦夕,煩請暗中注意。
王小石曾因暗殺傅宗書未成而逃亡,傅宗書被斬首,他也回到京城,蔡京也在這時重掌相位。本來前一年還休養生息,今年卻與童貫請皇上再開花石綱。而這邊又出了私運大量兵器的事情,雖然懷疑有蔡京有關,但南邊又有流民起義,一時也拿不準。若是蔡京,京師便有大危機,若不是,則在外亂正繁時又要與南邊開戰,無論哪一邊民不樂觀。
顧惜朝聽後,只是看着他:“你在追到梁府的時候,心中怕已有些定奪了吧。”
戚少商點點頭:“倒是什麽也瞞不過你的,只是我不知道這梁府跟蹤我是因為這件案子,還是與前一段剛結的案有關。”
顧惜朝思索片刻問:“齊魯鹽鐵之地很多,你怎麽知道它出自密州?”
戚少商轉着茶杯:“本來也無頭緒,在往連雲寨的路上,遇到一個貨商,私販兵器,我本是對他的貨有些好奇,卻沒想到裏面有一些與這批兵器一樣的東西,只是有些殘次。他們是從密州交界上收到的,我便一路追過來。”
顧惜朝皺皺眉:“他們會将這些殘次品流落出來,徒增把柄?”
戚少商搖搖頭:“所以很奇怪,若是下人私流出來換錢,也有可能,但還是要小心為好。”
顧惜朝手指在桌面上輕敲着,而後才問:“戚大俠想必已經知道一些來龍去脈,只是不知道他們用來做什麽,何況若是高官之家,也不知道該如何将對方捉拿歸案吧。”
戚少商贊許地點點頭,低聲說:“你以為梁府是誰?”顧惜朝微搖搖頭,他才平靜地笑:“京師,梁師成的親侄子。”
顧惜朝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感興趣地說:“原來戚大俠也有怕的時候。”
戚少商笑:“是啊,怕得不得了。”
顧惜朝白了他一眼,看向窗外低語:“你想怎樣?”
戚少商往他杯中倒了些茶,抿抿唇:“顧公子覺得如何是好啊?”顧惜朝忍不住轉不過頭又白了他一眼。戚少商卻誠懇地說:“我是說真的,雖然也有一些辦法,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顧惜朝看了他一會兒,慢慢說:“我幫了你,然後我們兩清,之後分道揚镳。”
戚少商頓了頓,但最終還是點點頭,卻在心裏想,我答應你,這次兩清,但我們以前的事情還清呢。分道揚镳,我可沒答應分了之後不把你追回來。至于追回來做什麽,戚少商卻也沒想那麽多。顧惜朝等了他的承諾,便也認真地查起密州兵器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