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戚少商躺在床上,左轉右翻也睡不着,他已很久沒有這樣難以入眠。但一想到顧惜朝下午說話的口氣與表情,他就是睡不着。他到底在在意什麽?最終他還是無奈地坐起來,靠在牆上,透過窗,看着外面夜色中透出暗綠的樹枝,卻仍不能平複。閉上眼,他嘆口氣。
他明白,有很多事不複從前,他已經回不到當初那個在翊翊風中,與那個答應與他回連雲寨的青年一笑擊掌的時候,但他也做不到逆水時那痛恨萬分的感覺。他對顧惜朝是矛盾的,好,好不到最好;恨,恨不到最恨。有幾分牽挂,幾分不解,幾分唏然,幾分痛惜,還有許多他自己也理不清頭緒的感情。這些糾纏在一起,使他沒有辦法用最适宜的态度去面對顧惜朝。這導致顧惜朝看他的時候也總是莫名其妙而不解。興許他想,這個傳聞中的人其實真的名不附實。
“吱”的一聲,裏間的門輕悄地打開,顧惜朝端着茶杯走出來,戚少商一時有些尴尬卻有些驚訝地看着他走到床邊,将茶杯放到小幾上,而後坐到床沿上。朋色很亮,眼睛适應了黑暗後,借着月色,也能看到大致的樣子。顧惜朝皺了下眉問:“你睡不着?”
戚少商點點頭:“吵到你了?”
顧惜朝想了想:“也不算,就是聽到你嘆氣,讓我覺得心裏不舒服,我就那麽讓你想嘆氣?”這是他如何也想不通的地方,既然相看不順眼,何必還要費盡心思把自己留在身邊?
戚少商笑笑:“你怎麽知道我是在為你嘆氣,而不是在為案子嘆氣?”
顧惜朝冷哼:“有我在,你居然還要為案子嘆氣?”
戚少商本來還有幾分郁郁,聽到他的話,笑出聲來:“顧公子好大的自信。”
顧惜朝斜他一眼:“你不信?”
戚少商搖頭:“怎會?所有人不信你,我也會信。”他這話一出反讓顧惜朝更加不解,他還未問出口,戚少商便道:“也不為什麽,只是我一直都很想信你。”說着,卻又不再說下去。
顧惜朝接着問:“我卻總是讓你失望?”
戚少商沒有看他,轉頭去看窗外的月色,慢慢說:“是很失落。其實我知道你會怎麽做,卻總是抱着一線希望,希望你說你會離開傅宗書,會信我的俠義,都是真的。”
顧惜朝微皺起眉,戚少商現在的态度讓他心裏很悶,他覺得戚少商像是穿過他,去看兩年前的顧惜朝,盡管那個他不甚明了、毫無的記憶的過去也是他的一部分,戚少商卻總是試圖将他分離出來,似乎與現在的他無關。這種感覺讓他很不愉快。無論戚少商怎樣相信他、尊重他、關心他,他在意的似乎是這個軀殼不要出什麽意外,否則他原來的主人就有可能回不來。這種狀況讓他無措而惱怒。
他突然伸手掐在戚少商兩邊的臉上,将他的頭扳了回來,戚少商吃痛而驚叫了一聲,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看他。兩個人這麽瞪了一會兒,顧惜朝頗為滿意地收回手。對了,就是這種似乎埋着火而炯炯有神,圓瞪起來的眼睛,顯得他雖有疲意,卻像永遠也打不垮一樣有精神。
戚少商看他一會兒,火氣漸消,若有所思,顧惜朝短短轉換讓他略略猜到了那一向心思九轉的人想些什麽。看時間也不算早了,他伸手将顧惜朝微散的頭發攏到耳後,低道:“不早了,去睡吧。”
顧惜朝轉頭看看月亮,搖搖頭:“困時過了,就睡不着。”
戚少商也點點頭,突然想到什麽說:“那我們做點有意義的事情吧。”說着便微笑起來,顯得有點淘氣。
顧惜朝看到他那個笑意,也忍不住笑起來:“悉聽尊便。”
戚少商笑得更歡,比個手勢:“請!”
兩個人換了黑衣,漫步在月色下。戚少商披衣起身,便帶了顧惜朝出來,他所謂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夜探白日裏孟彥說的那城郊農舍。只是一出門,便有人盯上了他們。二人對視一眼,忽然向梁府走去,造成二人要翻牆入府的假像,卻從另一面拐了出來,避開追蹤的人,繼續出城。路上戚少商不敢太快,只保持均速,他擔心顧惜朝久禁連雲寨,氣息不暢,不敢過去運功提氣。
即将宵禁,兩人盡快出了城,快到農舍時,戚少商略停了一下,慢慢向前走去。
他很矛盾吧!顧惜朝看着他的側臉想,他仍想相信孟彥,但自己的話與孟彥那與常理有些不合的敘述,讓他又心生疑慮。被人騙過總會有些顧忌,到底要産要相信兄弟朋友,這讓他有些為難吧。可是,他居然還能相信自己這個将他的信任曾棄若蔽履的人。想到這裏,他滿是不解而感嘆,戚少商為什麽還如此相信自己,難道他就不會再騙他,再背叛他麽?
戚少商先在農舍四周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軍器制造的樣子,也許,這只是個用來聯絡的地方,可是聯絡大可以去城裏,甚至農戶可以假作為梁府送貨,何必要孫崇至此?
顧惜朝看着戚少商站在院外前思後想,突然向前敲門,戚少商吃了一驚,随即微笑,沒想到這個人的性子比以前還要急。正想着,只聽一老翁問:“誰呀?”
顧惜朝看看戚少商道:“我們來替孫崇孫爺捎個信。”
門內半天無聲,終于老翁有氣無力地說:“來了。”還沒說完,又驚叫起來:“穎兒,你幹什麽?”門外二人莫名對視,門嚯地一聲被拉開,一位少女站在門邊,手持一邊女紅剪,指在自己頸邊,大喊:“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我立時死在他面前也不嫁給他,我就是嫁給江裏的烏龜也不嫁給梁府的王八!”
戚少商與顧惜朝看着她錯愕不已,先前應聲的老翁已顫着手走出來:“穎兒,你,你別亂來。”少女仍不松手:“爹爹怕什麽,了不起與他們同歸與盡,也好過受這種侮辱。”
戚少商看着顧惜朝袖手旁觀的樣子,無奈地向前一步:“二位誤會了,其實我們本來是來查梁府的案子,怕二位是他的人,才一時冒犯,這位姑娘,請不要沖動。”顧惜朝看那位被稱為穎兒的姑娘在戚少商的溫和言語中放下剪刀,低下頭去,便輕哼一聲,以只有二人才聽到的聲音低道:“聽聞別人說嫁人當嫁戚少商,果然不假。”
戚少商随着農家主人進了屋裏,輕笑:“你嫉妒了?”
顧惜朝微惱,冷道:“我嫉妒什麽?”
戚少商回過頭,一時微怔,想的卻是,顧惜朝惱的是誰?這種古怪的想法讓他臉色也古怪起來。顧惜朝不解地回望向他,心道:這人又轉些什麽怪念頭?戚少商忙轉過頭,轉眼間看到牆上挂着上山打柴用的板斧,一時不由摸了下脖子,幸好神哭小斧被鐵手收了去,否則這腦袋今日會不會又有危險。想着卻又暗罵自己見到顧惜朝就胡思亂想。
這時老翁端出茶來,與那姑娘坐到一旁,他忙收起心思,問起這事的原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