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蒙蒙亮的時候,戚少商和顧惜朝才慢慢向城裏走去,帶着薄霧的路上,推着小木車直着送貨的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在寂靜的清晨,吱呀呀地軋在路上。戚少商突然問:“你覺得是真的麽?”

顧惜朝失笑:“你問我,大俠也疑神疑鬼起來?”

戚少商回頭看他,神色認真,顧惜朝也斂了笑意,聽他說道:“你心思比我多,有沒有事,總要猜上一猜,何況,我不多疑,早死了好幾回了。”顧惜朝聽了想到什麽,卻沒有開口,戚少商走在前面,也未注意到他的神色。

你若多疑,為何不疑我?

坐在小茶樓裏,等着夥計将早點端上來,顧惜朝用勺攪着碗裏的清粥,慢慢說:“若孟彥的話是真的,那就是他沒有注意到孫崇的事情,那麽梁府的軍器案,我們就得另找線索,現在便要一分為二,再加一個孫崇強搶民女。那若孟彥的話是假的,事情就複雜了,梁府怕早已注意到六扇門的問題,那就是設了圈來躲這個案子。當然,還有一種,孟彥是真的,老翁父女是假的,那便是人家早已注意到你,就是為了抓你。”他慢慢咽了幾口粥又問:“你到底做了什麽,讓梁府的人這麽想抓你。”

戚少商想想:“前段日子在徽州破了一個用毒殺人,欺占他人妻子財産的案,是梁師城剛提上來的監州。”

顧惜朝盯着眼前的碗:“京師六人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和神候府翻臉。”

戚少商嘿嘿笑了一下:“我從那監州家裏搜出梁師成私通苗蠻,亂信巫蠱的信。”說完卻嘆了口氣。

顧惜朝笑笑:“朝上自然有人為他翻案,皇帝又不信?”

戚少商沒有答話,只是盡快吃完早飯,叫了小二算帳。等顧惜朝慢條斯禮地吃完,才向外走去。顧惜朝跟着他,看他向孟彥住的方向走,不由暗暗點頭,這人對可信的人倒是全然信任,但不代表他不懷戒心。他到底打什麽主意呢?顧惜朝心裏滿懷興趣。

戚少商這次請孟彥查的事情也出乎意料,顧惜朝覺得他做的這件事無疑是守株待兔,因為戚少商讓孟彥盯着所有進入梁府的人,由出到進,雖然倒了個,但是麻煩卻多了很多。戚少商出了孟彥呆的土地廟,走了一小段路,才回頭看向頗有異議的顧惜朝:“顧公子可有別的想法?”

他們平日總是你我相稱,當戚少商稱他為顧公子時,必然心裏有什麽主意。他聽了便笑了一下,露出你又要打什麽主意的表情。

戚少商低聲說:“你記得跟蹤過我的那幾個人麽?”顧惜朝點點頭,原來戚少商也注意到他們不再跟蹤他,他低說:“你要……?”

戚少商點點頭,伸手做了一個抓的動作。

顧惜朝皺皺眉:“你不怕打草驚蛇?”

戚少商也皺眉:“有點等不急了,越拖麻煩越多。”

顧惜朝便點點頭,同意了他的想法。走了幾步,他又猶豫了一下,停住回頭說:“其實,我一直想,我們在密州沒有找到軍器坊,最大的可能,”他又停頓一下,才慢慢說:“它本就不在密州。”

戚少商心裏一跳,苦笑起來,他也在猜測這個可能,他遇到商販說在密州收到這點東西,而一入密州便被人跟上,便先入為主地認為是梁府做了這件事,卻沒有想到有可能是錯的。顧惜朝伸手拍拍他,他恍然醒來,深思一下說:“我們先将那幾個人抓了來再說,孫崇這事,也有點蹊跷。”

顧惜朝點了點頭,這時天上慢慢飄起細雨來,漸漸地,越下越大,竟有瓢潑之勢,他們的二人正于街邊,前無店後無坊,只有民宅。戚少商忙拉了顧惜朝躲在屋檐下,想了想,又把外褂脫下,将顧惜朝從頭罩下,顧惜朝吓了一跳,不由一驚:“幹什麽?”

戚少商心中有些不自在,面上去無波地說:“你內力不濟,大病方愈,不要着涼了。”

顧惜朝握着衣邊,一時猶豫。還給他,好像多顧忌似的,不不定期給他,又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被了如此照顧,有點別扭。

戚少商望着天,突然喃喃地說:“仰知天文,何以沒看出來要下雨?”

顧惜朝一時不解,回頭問:“什麽?”戚少商看他一眼,轉過頭低道:“沒什麽。”

顧惜朝瞪着下雨的天空看了很久,突然他轉身走入仍是傾盆的雨中,戚少商一驚,忙伸手将他拽住,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在扭轉中滑落。顧惜朝內力跟不上,招式卻精巧,戚少商一路拳法下來,竟抓他不住。索性放棄武術,直接撲上去将他緊緊箍在懷裏,顧惜朝一時掙不開他的,又被他拖回屋檐下,戚少商怒道:“你幹什麽?”

顧惜朝放棄掙紮,只狠狠瞪他:“不幹什麽,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戚少商火氣也不小,冷道:“你憑什麽不想和我在一起?”

顧惜朝也冷冷笑了一聲;“是,戚大俠上天入地,俠義萬千,顧某實在不識擡舉!”

戚少商不敢放開他,臉上有水滴下來,也不肯擡手去擦,趁得臉色越發鐵青。顧惜朝看他,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扭轉過臉:“戚少商,你何苦呢,你想見的又不是我。”

戚少商微微震,知道他說的什麽,一時也回不出話來,他定定神,才說:“我只是一時不适應。”苦笑一下,接着說:“不适應你說話的時候,居然沒是狠惡惡的。”顧惜朝滿心氣憤,這麽想讓我狠惡惡,又有何難,但話還沒說,只覺戚少商将他又擁緊了一下,聲音低得像混在雨中不用心聽便聽不到:“你忘了我也好,恨我也好,你怎麽可以用對待陌生人的方式來對待我呢?”

你怎麽可以呢?不管你有沒有忘記我,還恨不恨我,我在你心中總應該與別人不一樣吧?

顧惜朝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他不想聽戚少商說混話,也不應該與他一起在這裏發瘋,可是他止不住聽着戚少商低喃:“我們總會找到好辦法的,在那之前,別着急離開。”

顧惜朝無奈地嘆口氣:“你先放開我,我們兩個抱在一起古裏古怪。”等戚少商有點不放心地放開他,他才輕輕說:“那你想我怎麽面對你,我确實不認識你。你說的一切對我的未來沒有任何意義。你即不殺我,又不放我,和把我送在連雲寨有什麽區別?我便是不再想一飛沖天,也不能容忍自己永困于淵!”

戚少商盯着他,深深看到他眼中:“我不想困着你,但我不能把毫無自保能力的你放到一片混亂中。”

顧惜朝笑了笑,那笑中帶着睥睨與自信:“自保與進攻,從來與刀槍從來沒有一定關系。”

戚少商看着他,眉間動了動,慢慢地,像恍然又像自嘲弄地笑起來,最後竟大笑出聲,低聲如自語般喃道:“果然,我居然忘了,寫七略的人怎麽會擅動一時之勇。”

顧惜朝一時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只是微不滿地皺起眉看他,戚少商笑了一會兒,雨竟也在這裏慢慢停了。他看看天,對顧惜朝說:“是我沒有搞清楚,我們慢慢來了解,好不好。”

顧惜朝覺得自己氣也消得差不多了,轉頭看到雨水中的濕成一團的衣服,走過去拎起來,嘆口氣。真是麻煩了。

戚少商拉過他:“好了,別着涼了,快回去吧。”

顧惜朝點點頭,随着他向民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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