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賀老六将人帶入房間,丢下一句:“吃完飯,韓先生會叫你們的。”便走了。顧惜朝站在狹小的船艙中,慢慢地打量着四周,船上地方再大的船隊,由于要長時間航行,主要的地方都會空出來放貨物、水、和糧食,人住的地方就會非常擁擠。許是韓先生對他們的态度有所不同,這艙房雖然小,也只是給他們兩個人用,而不與船夫一同睡底艙。裏面除了一張寬大的木床,上面鋪了些稻草,便是一張簡陋的桌子。顧惜朝想了想,還是取了些防蟲的藥撒在那草上。
戚少商笑笑,坐到床上,問:“你覺得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顧惜朝淡淡地說,也坐了下來。他這樣說話的時候,明明表情淡然,卻有一種讓人心動的感覺。
戚少商輕笑一下:“你有何貴為奸盜所觎?”
顧惜朝瞥他一眼:“也許人家瞄上的另有其人。”
戚少商大笑一聲,索性躺了下來,他們連日追蹤,有張床,即使簡陋些,也是不錯。看他躺平伸展,顧惜朝才意識到這裏只有一張床。戚少商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煩惱地皺起了眉,莫不是要他打地鋪?
正在他想的時候,顧惜朝卻規規整整地并排躺在他旁邊。他正驚訝,卻聽顧惜朝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這個韓先生大為詭異,他不怕陌生人上船,甚至敢用我們,絕不單是有靠山這麽簡單。”
戚少商才知道,他躺得這麽近是為了說話方便,心中不由苦笑,自己在他靠近的時候,竟然沒出息地心跳加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在他說完之後,低聲道:“他那種有恃無恐的态度,分明在說你上來後,要麽就一直做下去,要麽只有死路一條,反正是回不去了。”
顧惜朝微微一笑:“惜朝是跟着大當家上了賊船了。”
戚少商側卧起,手撐着頭笑:“主意可是你顧公子出的。”
顧惜朝正要反諷,一個船夫連門都不敲,推了門進來,戚少商做了吓了一跳的表情,從床上跳了起來。那船夫嘲笑地看他們一眼:“吃飯了。”
戚少商将顧惜朝拉起來,跟着船夫上了甲板,一個人塞給他們一個一只大海碗,便讓他們跟着其它人到一邊等着盛飯。一個船夫從一個大桶裏給每個人碗裏舀了兩勺菜,領了菜的人便從旁邊的桶裏拿兩個炊餅。輪到他們時,才看到那菜炖得軟爛,一看便沒有什麽食欲,只是讓人填肚皮而已。
他們領了菜,實在沒辦法像船夫一樣,随便找個地方一坐就吃飯,便向船艙走去。路上有船夫故意伸腿去絆顧惜朝,卻被他機警地繞開。饒是如此,船身微晃。這樣一躲,碗中的菜湯便濺了出來,戚少商忙将眼中凝起殺意的顧惜朝拉走,在他身後的哄笑聲中無奈地笑笑。這些人,招惹誰不好,偏惹他!
顧惜朝把碗擱在桌子上,頗為憤憤地将炊餅撕成小塊,戚少商笑笑:“和這些人,你有什麽好在意的呢?”話還沒說完,就見顧惜朝臉色變了,才要笑他怎麽真較真了,卻見他四處看看,小聲地說:“別吃。”
戚少商一時錯愕,慢慢看向眼前的食物,臉色凝重起來。無怪韓先生毫不在意,因為确實無人敢逃,飯裏有毒!
他們二人一時靜默,船上人如此怕韓先生,只是因為命在他人之手,若只是單純的威脅,尚易引起暴亂,可全船無此人便難以活命,才會如此恐懼。
戚少商看看碗中,低問:“你能配得出解藥麽?”
顧惜朝搖搖頭:“神農嘗遍百草方知味而制藥,我只能對症而下藥。”
戚少商想想:“若你知道對方已中毒,便能知道他中的是什麽毒?”
顧惜朝一時驚訝,面上露上一種複雜的表情:“你要自己試藥?”
戚少商忙說:“當然不是,我只是想……”
他說着看向外面,顧惜朝放下心一時不由想笑,卻又忍下。這個戚大俠,有時真對不起他大俠的名號。他聽着船艙外的吆喝,将碗中的菜悄悄倒入江中。是呢,外面有那麽多“病人”,何必要自己以身試險。
正談着,門再次被推開,一個不認識的船夫對他們二人說:“韓先生叫你們過去。”
戚少商點點頭,與顧惜朝對望一眼,顧惜朝點點頭,先向艙外走去,那船夫讓開門要給他們帶路,腳下突然踉跄,幾要摔倒。顧惜朝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關切地問:“不要緊吧?”
那人輕哼一下,一時卻也站不穩,嘴中兀自嘟囔着:“怎得突然腳抽筋了?”
顧惜朝回頭向戚少商望去,見他露出滿意的笑意向他們走近,也露出關切的神色:“沒事吧?要不要坐會兒?”
那船夫顯然好多了,跺跺腳,抽回手道:“沒事,快走吧,要不韓先生要罵人了。”
顧惜朝低低地戚少商說:“幹得不錯。”
戚少商笑笑:“多謝誇獎。”
方才,只有顧惜朝看到,戚少商以小小的石子,輕輕擊中那船夫的伏兔穴,使一時腿腳發麻。
走到一半,一個待者打扮的人抱着一壇酒與他們迎面走過,看到顧惜朝與戚少商明顯驚訝,似是奇怪船上何時來了兩個新人。戚少商卻在與他擦身而過,不由抽抽鼻子,低道:“好酒!”
顧惜朝冷嘲地瞥他一眼,向前走去。只有那待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兩眼,繼續向前。
進了韓先生的房間,韓先生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點了個頭,讓船夫離開,拿出一把鑰匙,打開房中的一扇門,一道樓梯赫然出現在面前。
顧惜朝與戚少商對望一眼,眼中不禁都有笑意,竟将東西放在卧榻之旁,果然是嚴守。
一直向下,戚少商與顧惜朝都沒有說話,而韓先生也只是沉默地執着油燈走在前面。直到了底,他才回過身來,淡淡說:“前兩天給我整理記錄的人得暴病死了,我一時也沒有人幫忙,這些東西便堆在這裏,你們和我一起把他清點出來,登記在冊就好。”
戚少商和顧惜朝一時脊寒,暴病死了!怕是不肯再做被滅口了吧。韓先生卻不多說,揭開一塊麻布,他們二人一時驚奇。竟不是刀劍,而一些石塊,再揭下去,卻是些銅錢銀铤。顧惜朝一時不解,卻也只得坐下來,執起筆按着韓先生說的記錄。戚少商蹲下身,一摸那石塊,手中一頓,不着痕跡地轉過頭向顧惜朝看去。顧惜朝莫名其妙地看向他,突然醒悟戚少商眼神中的古怪,那不是石塊,是鐵礦!
這船上沒有刀劍軍器,而是載着鐵礦與錢銀。那麽這一隊五支船,是全部如此,還是仍有他物?韓先生這裏直通貨艙,想必外面應該有另外一個入口便于裝貨。顧惜朝想着,不動聲色地記錄着。
鐵礦尚好清點,不過是估量一堆有多少,而後記錄。難做的是點錢。戚少商頗覺奇怪,這樣大量的錢完全可以換成銀,再用交子更為便攜。何以用錢?如此占地,而且難以處理,有些錢都散開,還要重新穿貫。
這一下午,做得事也多,中午又未吃飯,自然有些疲累。韓先生看顧惜朝記得工整詳細,便也點了點頭,看看時辰說:“你們去吃飯吧。”
他們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向外走去,臨到門口,戚少商又似忍不住向艙內看看。韓先生看到了,淡淡地笑了一下。尋常人看到這些,驚異羨慕是人之常情。突然韓先生叫住他們,慢慢說:“還不知道二位怎麽稱呼。”
戚少商站住,笑笑說:“我們兄弟二人姓,商。”頓了一下說又說:“我排行老七,我兄弟排行,第九。”
韓先生點點頭,揮揮手,讓他們離開。
走到甲板上,顧惜朝不由輕笑出聲:“你還挺會裝。”
正說着,中午擦肩而過的待者又再次碰面,他向二人饒有興味地笑笑,戚少商一時不解,也只能笑笑,與顧惜朝繼續向前走去。只聽後面韓先生不悅地說:“不是叫你在那條船上看着,怎麽又過來了。”
那人不知說了些什麽,一時也再聽不到。
戚少商玩着手中的碗低聲說:“我們一直也不吃飯也不是辦法。”
顧惜朝低垂着首輕道:“誰也沒攔着你吃。”
戚少商看他無奈地笑:“那敢亂吃麽?”
顧惜朝也擡眼看他,終嘆口氣:“那韓先生下的是慢性藥,我大約知道他用的是什麽,你盡管吃沒關系,下了船我自有辦法解毒。”戚少商方松了口氣。顧惜朝淡淡地有些好奇地問:“你不怕我加點料,毒上加毒?”
戚少商抿住嘴笑,站在隊末,靠近他耳邊:“你舍不得。”
顧惜朝冷嘲一笑,推開他,轉過頭去,眼中卻有幾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