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船上的鋪倒是寬大,但只有一張,顧惜朝看着那張簡陋得同地板沒有區別的巨大長鋪,一時有些害怕。其實,他與戚少商這一段時間相處,兩人共處一塌是常有的事,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害怕。戚少商自然君子坦蕩,縱然有時打趣他,絕對不會有越禮的行為。可是那種貼心的關懷,有時忘記掩飾的眼神,一時忘形的言辭,讓顧惜朝心中欣喜之餘,便忐忑不安。
他本就為戚少商那種坦蕩與熱情所吸引,與戚少商相處這些時日,骨子裏的默契讓他們一再靠近,縱然根本不記得這個人,但親近他似乎是一種本能,無法抑制。顧惜朝雖然對感情方面所歷甚少,但他如此聰明,戚少商對他希求什麽,又掩飾着什麽,他怎麽猜不出來?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戚少商去船上四處查看,想看能不能從一些人口中問出些什麽,他一個人坐在屋裏,便控制不住胡思亂想,想他與戚少商該怎麽辦。
戚少商不願挑明,想來不過是怕他尴尬,更怕他氣而遠走。顧惜朝想着,如果他真的問,自己要怎麽回答?一時竟被自己的設想與回答吓住。心願長留,理智卻讓他遠離。這樣的人,莫說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過去的糾結,他也不敢留下。
他要讓這樣一個俠名天下的人,怎樣去面對天下?而他自己,又怎麽能安于這樣的感情,又怎麽去面對那麽據說為他而死的夫人?想到傅晚晴,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鈍痛,同時更多的是滿滿的愧疚。這個感覺讓他驚訝而不知所措。他必須去看看,他想,一定要去看看自己夫人的墓!
就這樣吧,他決定着,結了這個案子,便盡快離開。既然不能面對,何必這樣折磨。他們,一個去做他的俠士,一個就去過一個簡單一些的生活,重新開始。盡管悵然,時光畢竟如風,一切都會消逝。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突然的敲門聲讓他回神,戚少商這麽快就回來了?他鈍鈍地想着,拉開門,而在這一瞬,他突然清醒想要關門,戚少商是不會敲門的!但為時已晚,他只能平靜地看向來人,冷漠而警戒地問:“有何貴幹?”
眼前是白日裏兩次擦肩而過的待者,對方笑嘻嘻地推門進來,無管顧惜朝的冷眼,回神拱手:“顧公子別來無恙。”
顧惜朝心中一動,卻垂下眼睛慢慢地往前:“你認錯人了。”
那人不管顧惜朝的回答,微微一笑,坐到一邊,仿佛認定顧惜朝不敢出手。
顧惜朝确實不敢,戚少商現在沒回不,不知道在哪裏,如果他要出手,引起混亂,戚少商必受牽制。顧惜朝關上門,轉身靠在門邊,看着那人坐到桌邊,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卻吐吐舌頭。船上的茶葉多是根末,水也不甚清澄,自然味道不好。
那人似乎頗為委屈地喝完一杯茶,才說:“在下孟昭,兩年前曾在黃大人旗下做一名小卒,見過顧公子的風采。”
顧惜朝一時茫然,黃大人?
孟昭看到他那個表情,微有些訝然,然後嘆息:“據聞顧公子失卻記憶,果真如此了。”
顧惜朝十分想出手把他扔出去,可他這樣做,便是直接承認自己是顧惜朝,如果這樣,戚少商和他面對的是五條船的人。可如果讓他親口說:“我不是你口中的顧惜朝”這樣的話,他也說不出來。他有時十分痛恨自己這種态度,也明白為什麽戚少商能在各種環境中活下來。戚少商能忍辱負重,而他卻按不下無謂的傲氣,不肯受一點折辱。
他便這樣沉默地看着孟昭,孟昭微微笑起來,眼起眼睛,露出一對小虎牙,像個小狐貍。他說:“顧公子,漕幫很快就要重新姓孟了,但我還是覺得有點慢,我希望有強者助我。”他說着笑看着顧惜朝:“當然,戚大俠禮賢下士,不記前嫌,非我等能比,只不過麽,”他說了這裏,頓了一下,笑得更深:“顧公子可真願一直受人蔭蔽?”他說完站起身,也不待顧惜朝說話,一拱手,而後打開窗戶,道:“在下恭侯顧公子。”這一聲随着他的人一起消失不見,這一手詭異的輕功讓顧惜朝也不免吓了一跳。
他向盯着窗外許久,走過去關上窗,重又坐回桌邊。
戚少商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顧惜朝這樣對着窗戶發呆,有一點單純,有一點憂郁,微嘟起唇,還小心地皺着眉,這樣的表情讓戚少商的心分外柔軟。這樣的顧惜朝他怎能不動心,不想相守?只是,他心中苦笑,這樣安靜溫和的顧惜朝是很少出現的,大多時候,他都像伺機而出的豹子,随時準備伸出利爪,那樣的顧惜朝也是十分吸引人的。
戚少商想着便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瞎想什麽呢!這一聲驚醒了顧惜朝,他擡頭看向戚少商,低聲問:“回來了?查到什麽了?”邊說邊收起桌上那個茶杯,另拿了一下,倒了杯茶遞給他。
戚少商牛飲兩口,低聲而神秘地說:“我發現一個入口,找到了一個人。”他說着,滿懷期待地看着顧惜朝。
顧惜朝便順着他的意随口問:“是麽,那是誰?”
戚少商笑得高深莫測:“真正的韓先生!”
顧惜朝手一頓,失聲問:“什麽?”
戚少商手指輕敲着桌子,想了一下才說:“我聽到船夫說,這次行船十分背運,路上遇到劫持,落到現在,也不知道以後怎麽辦。于是我慢慢查了一些拐角不起眼的地方,真的有一間禁室。”
顧惜朝接口:“那就是真正的韓先生啰?”他皺起眉:“顯然這批軍器已經引起幾路人馬的注意了。”
戚少商點點頭也皺着民瞭:“就是不知道這次到底引起的是哪邊了。”
顧惜朝心中突然一動,輕聲說:“漕幫!”
他語調輕但證據肯定,戚少商一時驚訝,卻突然想起方才桌上被顧惜朝收起的那個杯子,脫口而出:“誰找過你?”不是懷疑,卻是擔心。
顧惜朝望着他心中慨然,他有意隐瞞,戚少商發現後先升起的竟不是懷疑,他顧惜朝到底做了什麽,竟能碰上這樣一個人。他便這樣一時沉默下來。
戚少商動心中打起鼓,他此時才覺得這時古怪,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點,有人來找顧惜朝,他卻隐而不說。這個人是誰,說了什麽,才讓顧惜朝如此不願講這件事講出來。難道,他的所作所為,離顧惜朝心中本能的希望仍是差很多麽?他的理想與顧惜朝的理想,到底有多遠?
這樣茫然所失間,顧惜朝突然低聲問:“大當家,你知道漕幫有人曾姓孟麽?”
戚少商一進仍在茫然中,不解地擡頭:“啊?姓孟?”說完才突然明白過來顧惜朝在說什麽,他忙點頭:“有,十年前被殺的前任幫主,就姓孟。”說完,他皺眉盯着顧惜朝問:“這個人姓孟?”
顧惜朝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他知道我們是誰,而且提出希望我們能助他成為漕幫幫主。”
戚少商聽了點點頭,一時沒回答,心中卻嘆:不是我們,是希望你吧。看來他的惜朝,還是有許多人想要用其之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