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惜朝這一番話讓漕幫嗡聲不絕，那位長老擡手制止了幫中的嘈雜聲，轉過頭道：“莫不成顧公子還有什麽指教不成？”

顧惜朝此時重又坐好，抿了口茶，擡眼笑道：“顧某一介外人，談什麽指教？不過是想看看漕幫如何收場罷了。”

那長老哼了一聲：“我漕幫可不會随便叫堅子小兒輕看了去！”

顧惜朝擺出一個請便的姿勢，看着那幾位長老交頭接耳，卻一時也定不出下位幫主。就這樣讓孟昭接位其實最好，但他們又覺得方才剛争論過，有失臉面。何況有些長老心中也有人選，但此時提出，剛經過顧惜朝那一番話，不免讓人覺得他們有循私之意。

顧惜朝卻瞥了一眼孟昭，這小子這個時候再不出面就沒機會了。

果然，這時孟昭站了起來，深吸口氣，舉起漕幫信牌，朗聲道：“各位幫中兄弟，各位長老，孟昭并不是一定要坐這幫主之位，在下本就是為報家仇而來，現仇已報，心願已了，但是現在正是多事之秋，若随便何人登上這幫主之位，怕也穩不住我幫，而讓歷代幫主九泉之下不得安心。”他說着，将令牌放到祖師挂像下的供桌上，轉身又道：“我建議，由各位長老各推一位德才兼備的弟子，再由長老們商議幾件事來考驗，這些弟子，包括在下，看誰最後能讓全幫心服口服。”

方勖小聲道：“這主意倒算穩妥。”

顧惜朝笑笑：“穩中求勝，何況這小子歷練雖然不足，見風使舵的本不還是有的。”這種時候，漕幫能提出的問題不過那幾個，這個建議雖然公平，但他們二人恐怕早有準備。

方勖想了想，說了個你字，又再無下文，顧惜朝疑惑地看他，方勖搖搖頭，示意無事。想必他集中精神，而戚少商行動太輕，全場估計就他老頭子一人比較有閑心，才注意到房頂上坐了個人吧。

孟昭這個建議最後還是被同意了，決定三天之後擇出人選，宣布題目。這累人的一天方過去。

顧惜朝與方勖被安排在總舵住下，顧惜朝剛合上門，窗戶被人從外面推開。他原以為是孟昭來找他，回頭卻驚訝地看到戚少商笑眯眯地趴在窗沿上看他。顧惜朝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他，他忽然覺得，能這樣看着也竟也如此心平氣和。終于，他低道：“你來了？”

戚少商嗯了一聲，繞到門前，推了門進來。

顧惜朝伸手去取壺倒了杯于他，微笑：“大當家最近上房頂很上瘾吧？”

戚少商臉上一赧：“我以為你沒發現的。”

顧惜朝搖搖頭：“我一心在廳裏，确實沒發現，不過方才看到你，聯想方老剛才總是望天那個樣子，我猜是你，一訛你便說出來了。”

戚少商大悔自己真是老實，又奇道：“方老？就是坐在你身邊那個道士？”顧惜朝點頭，一時沉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說明。卻沒想到戚少商微皺起眉：“那倒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怎麽，他游說你去出家？”

顧惜朝心中為他這句話訝然，面上卻什麽也不露，竟還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

戚少商大急，伸手握住他：“惜朝，別信他！”

顧惜朝卻故意板起臉：“你們總說我罪孽深重，我遁入空門，豈不也是一種造化。”

戚少商漲紅了臉，一時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是你你我我個不停。

顧惜朝見他如此，心中浮起不忍，而後一驚，繼而苦笑，原來自己的心竟到了這個地步。他淡淡一笑：“我诓你的，瞧你堂堂大俠，竟如此沉不住氣。”

戚少商松了口氣，也不由笑出來：“你怎麽這麽喜歡诓我？”

顧惜朝看着他，有點得意：“看到你倍受打擊，不再有什麽大俠派頭的樣子，是非常有意思的。”

戚少商有些好笑：“我當大俠你就這麽看不慣？”

顧惜朝理所當然地點頭：“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大家一見你就露出不愧是現神龍的表情，最可惡的是你上房揭瓦，旁人也會表現出大俠果然行事與衆不同。”

戚少商嘆氣：“這個大俠啊，是你不找事，事也會找你的。”

顧惜朝一笑：“當然如此，想什麽沒什麽，而等坐到的時候，才發現這外表好看的椅子竟全是由鋼釘做成，紮得人全身痛。還得擺出一副很舒服的樣子，騙得坐不到的人都趨之若鹜。”

戚少商哀嘆：“你明知道是這個理，還對我如此不滿，我可受得是夾板氣。”

顧惜朝皺了下眉：“因為坐上去有坐上去的好處。”

戚少商卻笑：“認識你也算其中的好處麽？”

顧惜朝瞥他一眼，起身去點燈，卻發現自己的手竟一直被他握着，不由一窘，忙抽出手，做出不經意的樣子。

他們二人很難得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聊些家常，顧惜朝心裏有着只要此案一結，便離開戚少商的意思，故而對他十分溫和。戚少商本就對他遷就，見他如此，更是歡喜，只道他長久不見，這七竅玲珑心的人終于因為想念而相通了。

也無怪戚大俠如此自信，他在情路處從來沒遇到過什麽挫折，縱是息紅淚建了毀諾城揚言要殺他，其實也是盼着他回頭。只是二人分別太久，真情最已淡去，何況身邊各有了知心人，才另生曲折。顧惜朝心思彎彎曲曲，一拐總能錯出十八彎來，豈是大仁大義的戚少商能揣測而出的。他已下定決心，臉上更是半分不露，戚少商決想不到他在裏和自己溫言軟語，心中竟想的是要遠赴它方。

顧惜朝總是如此，他從未把自己的感情與人生有效的統一，這是他人生的一大敗點，他卻從不自知。戚少商雖也覺得不妥，卻也未及多想。要知道當年的顧惜朝若能把感情與事業合一，也不至敗得如此慘。他的妻子想歸隐，他卻心向朝堂，他一時無法取舍；殺戚少商時也如此，他心向着這位知音，卻仍想将他趕盡殺絕以求功名。折中之法，在他的腦海中似乎從來沒有浮現過。

午夜将臨，戚少商看看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他進漕幫，陳孟二人還不知，并未為他安排栖身之處。他即不想離去，又不知如何說出。

顧惜朝卻大方一笑：“這麽晚也不用打擾他們，大家若不嫌棄，擠一擠如何？”

戚少商心道：天可憐見！這真是太可以了！！

顧惜朝看他如此欣喜，忍不住道：“好了傷疤忘了痛，就不怕我再暗你給你一刀。”

戚少商淡淡一笑：“我只希望，你要殺我就只殺我一人，別牽累無辜，那對你也好。”

顧惜朝輕哼一聲，除了外衣，面向裏躺下。戚少商熄了燈，躺在他身邊，忍不住伸手搭上他的腰，見他沒有反對，便大着膽子摟住他，滿足地去會周公。

人要懂得知足常樂，循序漸進的道理啊！他在心中美美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