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戚少商早晨醒來,顧惜朝伏在他懷裏睡得正沉,看他這個樣子,他不由疑惑地皺起眉,确實很少看到顧惜朝睡得這麽沉,他想着,便把懷裏的人抱得緊些,安撫性地拍着他,這樣也好,多休息休息,可能這段時間确實累着了。
顧惜朝醒來的時候已經近辰時,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平日裏最遲也就睡到卯時,他嘆口氣,在柔軟的枕頭上蹭了蹭才突然意識到枕的這個枕頭是人型的,不由更加吃驚。他擡起頭,戚少商一手輕拍拍他一邊笑嘻嘻地說:“顧公子睡得可好?”他不由臉上微紅,力持鎮靜地脫開他的懷抱僵着臉點點頭。
戚少商頗有苦惱地擡起右手在自己左臂上拍着,看到顧惜朝望向自己不解的眼神,眨眨眼:“壓麻了。”
顧惜朝有點生硬地說:“怎麽不把我叫起來?”邊說邊伸手在他活血的穴位上推揉着。
戚少商不由呲牙,确實麻得麻得難受,他皺皺眉:“萬一你十分想睡,卻被我吵起來,不是很麻煩。”
顧惜朝又推拿了幾下,确定他可以動了,便轉過頭,繞過他下了床去洗漱。戚少商跟在他後面,想起什麽地說:“吃了早飯,你陪我去個地方吧。”
顧惜朝轉過頭看他,雖不明所以,仍是點點頭。
戚少商并未騎馬,只是領着他穿街越巷,一直到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廟裏,顧惜朝擡頭看了一眼廟門的對聯:“慈心結善緣,明德普衆生”。這廟實在是簡單,香火也不算太旺盛。
顧惜朝雖不信鬼神,進了廟裏仍不由壓低聲音:“你約了人?”
戚少商請了香,正在交香油錢,聞言搖搖頭,仍不作聲,只是在大殿簡單地拜了幾拜,便領他繞到後院。這裏有一處安放着牌位的佛堂。信佛者多采用火葬,親人交些香油錢便把牌位供在這裏,盼若真有靈魂,也能多受些庇佑。
戚少商點了香,帶到站定到一個牌位前,将香遞給看到牌位便驚得神游天外的顧惜朝手中,那上面是顧惜朝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此處能見到的名字——傅晚晴!
直到一截微燙的香灰落到他手上,顧惜朝才恍然醒來,他一時有些語無倫次:“為什麽只有牌位?不是應該要入土為安?大哥他做什麽?”
戚少商輕拍拍他的手安撫着:“這裏只是牌位,骨灰在後院,混在普通人的墓裏也看不出來,也算了卻她的心願,其實她一直想做一個普通人。”
顧惜朝默默地把香插好,看着這列牌位,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有些憐惜,有些愧疚,還有着別的說不出來的感情。這樣看去,傅晚晴的牌位毫不起眼,來上香的人誰會想到這女子有短暫而慘烈的一生。她只不過是想平靜的生活,但她愛過信過的兩個男人卻最終讓她踏上祭壇。
當初從鐵手口中聽到的故事與戚少商講的合在一起,心中只是覺得這女子做為自己的妻子真是不幸,心中也有些心疼。無論記不記得,畢竟是自己愛過的女人,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但真正看到她的牌位就這樣放在這麽一個小小的地方,頓時感到悲痛。
他喃喃地說:“是我負了她罷?這樣一個女子,在年華似錦的時候死去,卻連正大光明地有一個墓地的權利都沒有,怎麽也算是前丞相的女兒,卻只能栖身這麽小的地方……”
戚少商伸手拉住他:“也不能都算是你的錯,若不是他父親,大家誰也不會走到這一步。”罪魁禍首,無論如何都應該是傅宗書。
顧惜朝搖搖頭:“身為她的丈夫,我應該做的,就是在發現危險時,将她帶出來,而不是怪罪他人。”
戚少商聽了這話,神色微訝,看他眼中浮起水光,卻強忍着不肯落下,輕嘆一聲:“她若有靈,聽到這句話,一定欣慰。”
其實何嘗不是如此?有那麽多選擇與重來的機會,他們都視若無睹,只是搏命般一路沿血而下,最終走到這樣的狀況,是天命?還是自己的選擇?無論如何,有些事,已不能回頭,他們來吊慰死者,不過是讓自己心愛。
戚少商看看盯着牌位的顧惜朝,再次嘆口氣:“我出去轉轉,你在這裏陪陪她吧。難得來一次,以後也不能常來。”
顧惜朝點點頭,并不看他,戚少商再看他一眼,轉身出去,為他關上了門。
顧惜朝一個人站在房中,陽光透過窗上菱形的格子窗不甚明亮的照入,光線中灰塵上下翻舞,他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一步步踏上前,擡手用衣袖将牌位擦了擦,很輕地嘆口氣:“你為我做了那麽多,連命都沒有了,結果現在對我來說,你只是個陌生人,九泉之下,望鄉亭上,你是不是很傷心。還是你已經厭煩這一世,早去投了胎呢?”
頓了頓,他自嘲地一笑:“我讓你很失望吧,聽說有一段時間,你故意做出失憶的樣子,想擺脫一切。我一定是讓你失望透頂了。”他沉默了一下,才又輕輕道:“倒是我什麽都忘了,卻發現什麽也擺脫不了。”他說着向窗外望望,确定沒有人才說:“連那個人也擺脫不了。”
他慢慢蹲下,将額頭抵在供桌邊緣,無奈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只想真正的成功一次,贏一次,可他們卻總是很警戒,戚少商倒是放心,我卻不敢靠近他。如果我會像牽連你一樣牽連了他,我身邊就什麽人都沒有了。可這件事,我也不能告訴他……”
他緩緩擡起頭,臉上一片晶瑩:“我不但忘了你,忘了我們的感情,心中倒還惦念着別人,你恨不恨我,晚晴……”
戚少商在一棵唐槐下站了很久,他不知道這時的顧惜朝會對傅晚晴說些什麽,他不想也不願知道。他從重逢顧惜朝那日起,他便是要去看傅晚晴,盡管他對她沒有任何印象了。所以,當他問清鐵手,知道傅晚晴的墓所在,便想,一定要讓顧惜朝圓了這個心願。恰他此時在揚州。是機遇罷?想必顧夫人也想見見自己的丈夫,這個她不知道到底愛了幾分,也不知道該如何愛下去的男子。所以,冥冥之中,這麽巧讓他們聚在這裏。
方才在供堂裏,他看到那個牌位起,便對她默默地說:以後,這個男人,她不必操心了,這件事,他來做!
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在身後響起,他轉過頭,沖着走過來的人露出一個微笑:“回去吧?”
顧惜朝點點頭,默默地并肩走了幾步,才低道:“多謝!”
戚少商偏頭去看他,果然眼底微紅,心中有些疼惜,搖搖頭:“你開心便好。”
顧惜朝又回頭望了一下那小廟,輕道:“你又欠了大哥一個人情。”
戚少商笑了:“這不算欠,顧夫人也會想見你的。鐵手明白這個道理,否則他就不會告訴我。”
顧惜朝勾了下唇角,點點頭。
臨近漕幫時戚少商突然拉住他:“我們從偏門進去吧。”
顧惜朝一時不解,但立刻便明白自己這個樣子不宜見人,便順着他的意思悄無聲息地回了房。兩個人這樣出去一個早晨,倒也一時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