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漕幫遇到這麽大的事,大戶的田莊都不願托他們運糧,官府也對他們将信将疑。要在三天內解決漕幫的生計問題,實在是困難。大多數候選人只不過是有個計劃,或者是初初與一些商人接洽,但陳啓朔和孟昭對這件事已經準備很久,此時正是想一振東風的時候。
戚少商聽了他們的計劃不住點頭,顧惜朝卻沉吟着。孟昭看到他的神色,微皺皺鼻子:“小顧,你有話就說。”
顧惜朝看看他,終是一笑道:“你們下了很大的功夫,而且這個計劃也絕對可以施行,不用說現在我朝運糧都是家農戶自付火耗,你們把小戶集中起來運糧為他們少算運費,為已是很好,何況你們已打通運河上各路的轉運使,更不用說早已用心市舶司,走海上的路線自已籌備生意。可是,”他說着便皺起了眉:“若把計劃公布,那些長老怎麽想?”
孟昭立刻恍然:“也是,本來就對我比較反感,這樣,他們更确定我們打這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将來管起他們來也不是很方便。”
陳啓朔點點頭,想了想,指着紙上第一條:“我們還是走運糧這條路線給他們看。”
孟昭正想同意,卻看到顧惜朝若有所思,想了想,一拍手:“走這條路線也不全給他們看,少帶幾個農戶來,尤其只帶江淮附近的,這樣,他們便不知道其實這條路上我們已經全布置好了。”
顧惜朝向他贊許地笑笑,孟昭便得意地晃晃頭,被陳啓朔一輕輕一巴掌拍下。戚少商卻一直一言不發,他對這種事本來也就一知半解,也就不會自作聰明地插話。他一心一意地聽着這三人讨論,尤其是顧惜朝,一個淡淡地笑容,更讓他心情愉快。他從來未想到顧惜朝可以這樣和人開誠布公地商讨事情,何況還是這麽重要的事情,尤其在這件事中,他毫沒準備隐藏什麽,或是想着事後怎麽在這裏計一分利的意思。也許他失憶後最大的變換就在于此,或者說,戚少商微微笑了一下,沒有什麽詭計利益的前提下,他可以将這些人真正地當成合作者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心癢,不知何時,他與他,也可以更進一步,不計較任何事地合作一回?
他們讨論了許多細節,終是天色已晚,四人一起吃了頓飯,便要各自回屋。臨走前,孟昭終于忍不住說:“戚捕頭,下次你來的時候,麻煩知會一聲,咱們關系也不算淺了,你這樣很吓人。”想到下午來找顧惜朝卻看到這二人在下棋,真是吓了一跳,想必漕幫現在上下都不知道幫裏多出一個人來,太缺乏警惕了!
戚少商幹笑幾聲,顧惜朝卻先開口說:“放心,以後不會了。”
孟昭奇怪地看他一眼,最終拉着似有所得的陳啓朔走了。
戚少商看着顧惜朝慢慢收了東西,重泡了茶,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百般告誡自己不到時機,似乎這些全抛到了腦後。他微張口叫他:“惜朝……”顧惜朝正往茶壺裏注水,聞聲擡起頭來,詢問地看他,卻在看到他的眼神時瞬間震動,他可以猜出戚少商要說什麽,更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轉移話題。但他只是靜靜地看着他,聽他很輕,很溫柔,很真誠地對自己說:“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雖然只是問句,那句話卻流露出戚少商那種讓人難以回拒的肯定,顧惜朝一時恍惚,一定有很多人,面對這種邀請無法拒絕,他看着那雙永遠堅定看着目标的眼睛,一時轉不開眼。幾乎都要開口答好,他甚至以為自己說出來了,但屋裏靜若深海。
戚少商看着他,顧惜朝眼中的情緒總是那麽多,多得讓他抓不住核心,明明感覺他眼中有舍不得拒絕的神色,卻仍是有什麽阻礙他說出口。他不舍地把手疊在他手上,輕輕說:“我可以等,但惜朝,別讓我等太久,可以嗎?”
顧惜朝垂下眼簾,輕輕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一片疼痛,疼得他覺得四肢百骸都沒有力氣。戚少商輕輕地咦了一聲:“你手好涼?這麽熱的天,你身上怎麽還這麽涼?”
顧惜朝低聲道:“我武功走的路子太陰柔,身上總是太涼。”
戚少商臉整個皺了起來:“應該找個好大夫看看,這樣拖着也不好,鐵手倒是純陽的功夫。”
顧惜朝搖搖頭:“大哥的功夫太過陽剛,他打進來一分真氣,我的功力便會失去一分,若拔了根,我就武功全失了。”
戚少商心裏想着,怎麽也得把他帶回京城,一定地想個法子讓皇上把那份永世不得入京的旨給赦了。
顧惜朝看看天色:“我要去找方老聽經,你一個人先坐會兒,這裏書也不少,要悶了,你便讀讀書吧。”
戚少商知道他每天晚上要找那個“老道士”學經,看他聽得久了,似乎也霍達不少,便也樂得讓他去,便笑眯眯地将人送到門外,自己關起門來打坐練功。
他卻不知,顧惜朝此次不單純是找方勖,而且把孟昭和陳啓朔也叫了來,他二人一時莫名其妙,不是方談完事,又要說什麽?待一進屋看到只有方勖與顧惜朝二人,他們才明白,這是要商量的什麽事。
他們四人面對面地坐着,一時誰都沒有說話,雖然這件事并不像漕幫的事那麽複雜,氣氛卻比談起正事來更要凝重幾分。最終還是孟昭打破了這份沉默:“顧惜朝,你也太狠了,戚少商對你算是沒話說了,你為什麽一定要做到這個份上呢?”
顧惜朝神色悠長,卻透着無與倫比地疲憊:“我就是知道他對我太好了,我才要離開。”
孟昭一時驚訝而瞠目,終于明白為什麽見識過這個人的人都稱他是瘋子,因為他想問題的時候,将明明可以直線前行的事偏偏要轉上幾個彎,結果不知道怎麽得就轉到和別人不同的方向上去了,要是他,誰像戚少商一樣對他這麽好,他一定是抓着不放的。什麽東西都是,抓到手裏才是最真實重要的。
他嘆口說:“你走了,我們的約定怎麽辦?”
顧惜朝擡起頭:“我既然答應了你,便一定會做到,幫你複蘇漕幫是一個長時段的計劃,你自然知道怎麽找我。何況,”他嘲弄地看了一眼陳啓朔:“我走了,你們不是更放心。”
孟昭覺得始終和他對話不能達到同一個平臺上,便轉過頭去看方勖:“你難道不擔心?”
方勖哈哈笑起來:“我巴不得有人來鬧,玄妙閣玄妙太久了,有人鬧一下,才能重注入生氣。”
他早就看中顧惜朝,而且玄妙閣會比漕幫更适合顧惜朝。顧惜朝也會如此認為,一來,方勖并沒有指定繼承人,他想坐上閣主的位子,就要自己争取,尤其是擺平江南各個行會的行頭。何況玄妙閣掌握了江南六省的米行,大宋已是不濟,南下可能是注定了。掌握了米行就等于掌握了未來大宋的命門,這才是他想要的。況且,與漕幫合作,也是要拿下玄妙閣才能合作。
陳啓朔壓住還想說什麽的孟昭:“好了,先管好自己的事吧,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孟昭不服氣地低道:“就是覺得戚少商挺可憐的。”
顧惜朝還沒來得及說話,陳啓朔卻冷笑一聲:“他有什麽可憐的?他什麽都有了,一定要愛情來錦上添花麽?你什麽時候才能把全局都看得清楚點?”
顧惜朝第一次被人這樣當面指出他與戚少商之間一直沒說明的感情,尴尬地一時說不出話來,卻也驚異陳啓朔說到了點子上。有時候,這個男人的想法比別人更能與他不謀而合,但就是這樣,他們總是互相警惕着。
他想了想,決定終止在這個無用的話題上:“好了,總之就是這個意思,希望你們保守秘密。”
陳啓朔點點頭,他覺得顧惜朝不與戚少商合作他才更安全,孟昭卻說:“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不過你放心。”
他點點頭,看看時辰,起身告辭。方勖目送他遠去,看了一眼面前這兩個人,微笑了一下,可朔之材啊。再次看向顧惜朝離去的方向,撫着胡須心道:不知道戚少商能不能看出陳啓朔說的那一點,猜得出顧惜朝不得不得離去的那些原因呢。畢竟當局者迷,而且,對于戚少商這個人,越困難一點的感情,他更珍惜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