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戚兄:

展信安康!

啓信之日,當是長別之時。事至此刻,難以盡言,今唯能略告一二。餘早生去意,然君幾次真心挽留,實難相拒,一拖再拖,今唯不告而別,雖知君必心有忿意,仍望君莫急莫怨。餘本薄德,茍活至今,蒙足下不棄不義,引為知己。觞酌之夜,長談之情,餘一日不敢相忘。君有擊空之志,挫敵之心,以保天下為己任,能起振臂呼英豪。餘心實欽慕,實願與君并辔馳騁。然非不肯,實不能也。心中之意,于君前實難啓口,願君不以為意。餘心即存歡欣難陣之情,又懷惆然無解之慮,君以真情相贈,無以為還,餘實憂心傷懷。

餘帶罪之身,鄙薄之體,唯賴吾妻死志而存身天地,感受其心意,餘心悲痛非一言能盡能解。君于此時付以深情,餘雖有心,實無力。若餘仍以此不振之軀行茍利之事,豈不負吾妻以死相救之心,亦負君無顧天下仍回護之情?

天地蕭瑟,前途嗟然。餘仍願以一己之力,長風破浪,重整河山,方顯男兒本色,無愧于心,亦不讓吾妻與足下明珠之意蒙塵。雖此行前途未蔔,一片渺然,餘仍心存俯仰天地之志。唯願此次終中聘游去河。

經年之時,餘已知萬事不可急心求利,君之言豈能忘?遂此行雖有暢儀軌之意,地也需累月之時。再見之日,遑遑不知前期。唯願此行可終償餘志。

若此行完結,君仍有意,必掃榻相迎,備齊美酒與君酣飲暢談。琴臺空寂,唯為君開。若餘有不幸,必作清風一縷,與君長伴。倘此間有解語婵娟,可解君之憂,餘也願遙祝君得百年長好,自此紅塵一世,不必擾再擾君之清懷。

一別經年間,唯願君壯志可酬,無以可憂。

顧惜朝拜上”

戚少商再無精神去理會鐵手的關切,匆匆将賴蘅托于他安排,便将自己關在屋裏。他反複地去讀那封信,薄薄一張紙上細細的蠅頭小楷,是他慣用的柳體。

他想象不出顧惜朝于何時便計劃這件事,不知他何時開始準備這封信,然後在自己北上歸京時,又以怎樣的心情将此信發出。他更想象不出,顧惜朝如何一字一字地來寫這樣一封信。

他明明在自己詢問時,很鎮靜地回答哪裏也不去。在約定去東海之時,還眼含不舍。卻能在自己轉身之際便抽身離開。

惜朝,難道你不猶豫嗎?他閉着眼睛躺在床上,雙拳緊握。不,他猶豫過了,在自己的不在的那段時間,他掙紮,猶豫,而後定下決心。他此時痛恨自己,為何每次他在做這種決定前掙紮的時刻,他都不在,甚至沒有覺察。

想到分別前那纏綿的吻,他竟此時才回味出那裏面的絕望。

慢慢睜開眼,他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悄悄溜走,他的惜朝,他花了這麽多時間才找到他,才确定了自己的心,在自己滿懷希望與信心去開創一個有他的未來時,他又将他丢了。不知道他這次要花多久才能找得回來。是不是自己做得還不夠,還不能讓他安心,所以,他才要離開。

輕輕舉起那封信,“若有解語婵娟”,誰可還能像你一樣知我解我?

“你根本是在威脅我吧”,他低聲一笑,聲音卻沙啞不堪:“你根本是想說,如果我敢在你不在的時候爬牆,你才不會像紅淚那樣等我,你再也不要見我了,是不是?”他說着,小心地将信重新折好,放入住封中,輕放入懷裏最貼近心髒的地方。

顧惜朝随着方勖一路向西南而行,停在江州城外一處村落。村子小小的,很不起眼,村外有一座牌樓,題為“江村”。江州臨近鄱陽湖,是兩湖與徽州的交界處,大宋現在的糧産已由“蘇州熟,天下足”形成了“兩湖熟,天下足”的形勢,玄妙閣建在這裏,确實有他很強的地理優勢。

早有人來牽馬,方勖指着四處的風景笑言:“怎麽樣,老朽的喜好,還入得了顧公子的眼?”

顧惜朝微微一笑:“杜工部有詩《江村》雲‘清江一曲抱村流’果然是好意境,江州城外江邊村,卻為玄妙閣的總部,真是無愧玄妙啊。這樣的人間桃源若還不能入眼,真不知還想住何等華廈?”

方勖嘆口氣:“在別人眼裏是享受,在我這裏可不是。”他說着,看向遠遠聞迅走來的幾個人,顯然氣勢洶洶,一副逼供的架勢。

顧惜朝微訝地回頭看他,卻聽見為首的一人怒吼:“又跑了這麽久,積了那麽多事,卻就知道跑跑跑,難道那些金銀珠玉還會變成老虎吃了你?”

方勖小聲地嘆氣:“它們不會,積的那些事和這母大蟲會。”說罷又嘆:“女人啊,雖然美貌如花,兇起來卻個個如狼似虎。”

顧惜朝看向走到面前的那個女子,徐娘半老,卻風姿不減,只是過于有氣勢,讓他都忍不住想退半步。最妙的是,方勖說此人姓徐,大家都稱她為徐娘。

他終于開始意識到方勖為什麽急于想找接班人,因為玄妙閣事情極多,而他懶得不想做事。

當方勖向衆人介紹顧惜朝時,在座的人眉間都是一跳,他們多少都知道這個人的名號。畢竟,能逼宮的人雖多,但單槍匹馬去,而且幾乎成功的人,聊聊無幾。更何況他與戚少商的事情太像一個傳奇,而此人名聲實在是太差。沒有人喜歡用曾對自己人背後下手的人,盡管戚少商對顧惜朝來講在那時算不算自己是個謎。

但此人站在面前時,與那個傳奇實在是相差太遠,使人們一時想反對都說不出話來。

終于,玄妙閣的總帳房,也就是方才那女子徐娘先開了口:“不知閣主到底有何安排?”

方勖想了想,慢慢地,非常狡猾的說:“我閣中發展十年如一日,我想換個年輕點的人來做大總管,添添新氣。”

底下立刻嘩然,大家交頭接耳,低聲細語。顧惜朝卻低着頭,坐在那裏,似乎神游。

徐娘打量着他,慢慢說:“我們這裏做的可是正經生意,不是江湖游戲。”

方勖摸着胡子沒說話,顧惜朝慢慢擡起頭,微微一笑:“怕是真的江湖游戲,你還不一定能玩得起呢!”他不等徐娘翻臉,接着說了一句:“你這裏要不是做正經生意,在下也沒空來。”

徐娘真的翻臉了,她一拍桌子,怒吼一聲:“你說什麽?”

顧惜朝研習多年兵法,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更知道兵不血刃地拿下城池才是上上之策。從徐娘說話的方式的口氣,便知道如果方勖不在,便是這個女子做主。如果今天不拿下這個女人,以後再也沒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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