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方勖說徐娘是玄妙閣的總帳房,而從徐娘可以率先反對他,并且在村口可以對方勖如此悍然,顧惜朝斷定此人可以說是在玄妙閣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女人做事,本就比男人細致,而坐到這個位置上,可不是說做幾個精細活便可以讓人心服口服的。那必然有常人沒有的膽魄,手腕與決斷力,不像男人有時做事靠義氣,女人做事是要思量的。但同時,她們總有一個地方很容易被打動。
顧惜朝不能,也沒有時間等她來思量,他必須找到她那個容易被打動的地方,一擊而破!他只能賭,其實,他心想,他打賭的天分并不差。
徐娘很是心有怒氣,她微微沉了臉看顧惜朝,而顧惜朝略猶豫了一下,擡起頭,不急不徐地問:“你很讨厭我?”不待她有所反應,接着又皺眉問:“為什麽?”這個表情和這個語氣,顯得他很無辜。
徐娘不由一噎,而後心裏翻個白眼,心說: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顧惜朝看到她那個表情居然微微笑了一下問她:“因為我有案底?”
徐娘索性道:“正是。”
顧惜朝便嘆息了:“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認為戚少商送我一座山,我就應該理所當然地感恩戴德去反叛我的岳父與妻子?”
徐娘一時回答不上來,雖然戚少商與連雲寨被江湖上稱為正義之師,但确實不能因為如此便要求顧惜朝就應該對他有所回應。而且從生意人的角度來講,戚少商做的事其實很賠本!
顧惜朝看着她又問:“難道有別的行會引你為知音,你便應該抛下玄妙閣?”
這話雖是狡辯,卻讓人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詞。因為在玄妙閣,不提所謂的正義與王師,他們本就只談利益,若是指顧惜朝是不義之人,助結為虐,其實他們,這種事,也沒少做。顯然這點,顧惜朝是知道的!
徐娘抿下唇,定定神,淡淡地說:“我擔心的,不是你反叛誰的問題,而是擔心你兩面三刀,來我這裏,存的不知道是什麽心思。”
顧惜朝看看她問:“你憑什麽認定顧某便是這種龌龊之人,而且一輩子都是?”
徐娘張張嘴,她真的是被這個小了她一半歲數的人給牽着走了。見徐娘被顧惜朝繞進去了,方勖忍不住想笑,他偏偏頭,輕咳一聲掩住,正是這樣,玄妙閣一向對外稱以理服人,包括他們做生意,只要合理,便可以合作。顧惜朝說的話便是這樣合情合理。
是呀,你憑什麽就認定這個人就是個壞人?只因為他兩年多前奉朝庭之命剿滅了連雲寨?沒有證據是沒用的!作為這麽大一個營生的總帳房,徐娘不能像村口賣豆腐的小寡婦,切刀往板上一釘,說不讓就不讓。她不能潑皮耍賴。
顧惜朝突然道:“徐娘莫急,不若聽我說個故事好不好?”他頓了一下慢慢說:“大家讀過書,都知道鮑叔牙力舉管仲為齊相而成管鮑之交的美談。其實當年,鮑叔牙與管仲多次共事,都被他坑騙或占了便宜,他深知這人的為人。但最後仍是向齊恒公說‘若君将治齊,叔牙足以;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事情何以如此?”他停住,盯着徐娘問:“在那種時代,鮑公真的是這樣一個聖人?”
此時的廳堂中一片沉寂,顧惜朝說的這個故事,其實大家都知道,但他以這樣的語氣說出來,卻另有深意。
在彼時,管仲若被殺,齊必失一良才,也未必日後能成霸業,若不殺,反給了管仲一個人情。畢竟魯國雖說要殺他,卻不一定正殺。若不殺,管子歸于魯國而被用,即使不能祝魯成業,也是齊國最大的敵人。但如此,管仲回了齊國,即要放鮑叔牙之恩,即使他日他有所成就,也不會翻臉對鮑公不利,而且他回了齊國,等于在鮑叔牙眼皮下,有什麽事都逃不出去。
這雖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卻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可能。
而顧惜朝一向自比管仲,他自然确實有這個才能,這番話在此時說出來,簡直是在說,你不請我,自然有別人願意請我,至時候吞了你的時候,你可別後悔。
徐娘看着他,慢慢平靜下來,忽地笑了一聲:“顧公子可真願意?”願意被時時處處提防,這并不是很好受的事情。
顧惜朝也沖她輕輕一笑:“路遙知馬力。”日久方能見人心,你怎麽知道日後你最倚重的人不是我?
徐娘看看他,點點頭:“有自信!”說着站起身:“今兒個就休息吧,明天開工,先到帳房裏練兩個月。”說罷不再看他,指指方勖,狠狠地說:“你找的好人!”
方勖舉起茶杯擋住臉:“共勉,共勉!”
徐娘一走,廳裏便也散了,方勖見人都走了,才看向顧惜朝:“以後日子可是苦得很了。”
顧惜朝卻搖搖頭,有什麽苦呢?再苦基得過多年心血,一朝失敗?苦得過滿心志願,無人常識?苦得過連雲寨裏兩年被人當瘋子般關押?苦得過與妻子天人永隔,或者,與重要的人不能相見?這裏所有人的吃得苦也未必有他這個妓藉出身的人吃得苦多。
方勖看着他黯然卻藏着火的眼神,輕道:“雖然我很常識你,不過,你要知道,萬事靠自己。”
顧惜朝點點頭:“我自然知道,就算你現在突然宣布要讓我當這裏的繼承人,不出三個月,也會被人推倒。倒不若踏踏實實地從頭開始。”他說着,卻回過頭來,看了解方勖一會兒,問:“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要把我架在大總管這個位置上。”
方勖摸摸胡子,眯起眼睛笑笑:“等你開始做事就在于明白了。”說着,便招來一個小童:“來來,你帶顧公子去休息,我到徐娘那裏去看看。”說着便起身走掉了。
顧惜朝看着他那仿佛逃開什麽般溜掉的身影,也不深究,冷冷一笑:“怕什麽,我也沒指望是好事。”說着站起身,看向身邊大眼睛滴溜亂轉的小童。那孩子呆了一下,忙領着他向客房走去。
方勖找到徐娘,徐娘立刻扔給他一本帳本,方勖摸摸鼻子:“明知道老朽最讨厭算帳,偏找我最讨厭的事情來做。”
徐娘笑笑:“那,要麽你去見見洞庭山莊的主人?人家下貼說希望拜會一下你,可是下了好幾次了。”
方勖仍搖頭:“老朽不擅應酬。”
徐娘瞪他:“你什麽也不擅長!”說完便低下頭去看信,看了幾行,又擡起頭說:“你信裏說要找個人,就找了這麽個回來?”
方勖點點頭:“我比較擅長當伯樂,你不也是我找回來的?”
徐娘若有所思:“腦子快,嘴了利,就是還不大會斂鋒芒。倒也算是個人才!”
方勖摸着胡須嘆口氣:“就是原來有案底,不好服衆。”
徐娘冷笑:“又不是我們幾個立時就進棺材了,讓他忽地就要跳出來服衆,日子久得呢!”
方勖一口茶嗆在喉裏,卻仍止不住笑:“我就猜你中意這種腦子快,嘴也快的人。”
徐娘拍地一聲拿過算盤:“這麽多年讓我說不出話的人不多見,一定要好好磨練。”
方勖習慣性地摸摸胡子:“別把人吓跑了,好不容易才找來個可以讓我退位的。”
徐娘利索地打着算盤:“幾下子就吓跑了,你也不能省心着退位吧。”
方勖笑笑,顧惜朝那個人,他看中就是那種不服輸的勁兒,越挫越要戰!這種時候,沒有這種人來挑梁,等過幾年,玄妙閣非被人吃了不可。他嘆息着自語:“果然還是在方內啊,舍不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