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第37章(1)
游戲像是壞掉的老式磁帶那樣,不斷重複着那句話——
[第二步,請競價。]
[第二步,請競價。]
[第二步,請競價。]
空間是扭曲歪斜的,像是被強行縫合在一起的布料。
殷長夏所站立的地方,像是一座小小的中式法陣。
只不過籠罩了黑暗,陰氣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源源不斷的為這個地方提供養料。
——這便是游戲內核。
頭頂是連排的閘刀,鋒利光滑的刀尖對準了兩人。
那口綠棺并未完全打開,只是許許多多的蜘蛛堆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類似人類的形狀。
明明盛乾即将要觸碰到殷長夏的身體了,那堆類人的東西,竟然擰住了盛乾的手腕,不想讓他繼續靠近。
極其驚悚的觸感。
盛乾呲目欲裂,說話時女音高昂:“到底是誰!?”
游戲裏怎麽可能還有這麽厲害的角色!
然而那由蜘蛛所組成的可怕玩意兒,竟然使勁兒拉扯着盛乾的手,然後微微彎下了頭,仔細的嗅着他身上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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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眼睛鼻子都沒有的家夥,竟然在模拟着人類的動作?
盛乾瞪直了眼,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他早就吸收了內核的一部分,所以才敢在殷長夏面前現形。
盛乾張合着嘴,聲音裏帶着重音,男音女音一前一後交疊糾纏着:“殷長夏,你在耍什麽手段!?”
盛乾的手臂裹滿了黑霧,衣衫被那不祥之物一點點溶解崩壞。
他舉起了手,然後朝着那邊一拳打了過去!
無數蜘蛛如朔雪紛紛摔落,露出了被包裹住的,裏面的東西來。
殷長夏怔怔的看着江聽雲:“你……”
——那是一個全身都裹滿了白紗的人,雙手雙腳都被裹住。他的身上還貼滿了詭異的符紙,連面部的每一個空隙都被裹緊,只露出兩只鼻孔。
他看不見、聽不着、觸摸不到。
只是……在嗅。
這就是江聽雲?
似乎覺得味道不對,江聽雲在接下盛乾的這一拳後,身上的白紗扭曲了起來。
江聽雲不耐煩了,掌控着白紗,猛然朝着盛乾擊去。
白紗的力道極大!
盛乾的身體被擊得朝後跌出,揚起無數鈴铛,一并玲玲作響,猶如白雨跳珠、敲冰戛玉。
頭頂的斬頭刀再次下滑——
[第二步,請競價,若無玩家競價則自動判定為失敗。]
[三。]
[二。]
[一。]
殷長夏趁着盛乾還未反應過來,立即高舉了一枚黑色硬幣:“出價一年陽壽!”
[已受理。]
手裏的硬幣驟然粉碎,化作一堆白色齑粉消散于四周。
殷長夏根本沒機會做選擇,身邊就是個大威脅。
他只得随意拉拽起一根木棍,頭頂的斬頭刀果然下滑,說明他選擇的木棍是錯誤的!
果然沒那麽順利嗎?
“該死!”
與此同時,殷長夏身旁的江聽雲,突然轉過了身,緩緩朝着殷長夏的方向襲來。
殷長夏身上冷汗涔涔,大氣都不敢喘,渾身的感官都顫栗了起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往後縮。
可身後就是那口綠棺,已經到了退無可退的程度。
江聽雲便浮在空中,緩緩朝他走來。
殷長夏吞咽着口水,呼吸間都在發顫,纖弱的脖頸往後仰去,稠黑的眼睫微微輕顫,有種易折的美感。
江聽雲:“啊……”
他的嘴裏發出幾句含糊的字樣,仿佛是想說什麽話。
殷長夏心髒咚咚直跳,這家夥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嗎?
僅憑……嗅?
咚咚、咚咚——
耳膜裏處處充斥着這混亂的心跳聲,連殷長夏都在暗暗祈求,希望心情平複下來。
江聽雲:“啊……”
仍是那含糊不清的語調。
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麽!
不遠處的盛乾已經回過神來,眼中生出怨毒,控制着那些黑霧,瘋了似的朝着江聽雲和殷長夏襲去。
這樣險惡的招數并未影響江聽雲,身上漂浮的白紗組成了防護,阻擋了那些黑霧。
盛乾的表情變得扭曲,聲音驟然尖銳後,聽着竟像是女音:“為什麽不起作用!”
殷長夏眼皮直跳,覺得現在和自己作賭的人,既是盛乾,又是楊愛生母!
事情果然沒有那麽簡單!
江聽雲可完全聽不見,仍然我行我素,沉溺于自己的思緒當中。
黑霧侵襲、盛乾敵意、都未能讓他有一絲一毫的分心。
反而……令他嗅得更仔細。
殷長夏:“……”
時間足足過去了十秒,漫長得卻像是一整年。
江聽雲根本不在乎對面的攻擊,卻只是在嗅着他?
是在找什麽嗎?
光是這個認知,便讓殷長夏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股莫大的恐懼與驚悚感,直直的朝他襲來,像是被死人的手所撫摸過一樣。
[第三步,請競價。]
在聽到這個聲音之後,盛乾的心情終于平靜了下來。
他低下了頭,那些身上的黑霧,像是在添添補補,逐漸組合成長發、衣裙、高跟鞋、以及胸部。
這無疑是詭異的。
殷長夏看着這一幕,頭皮都在發麻。
黑霧和人類的身體進行連接,以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簡直異常分明。
肉體是肉體,黑霧是黑霧。
可的的确确是混合糾纏在一起了。
盛乾已經不再是盛乾了,他沒有思考,沒有理智,只知道一味的報複。
盛乾笑了起來,雙眼彎起:“嘻嘻嘻……”
縱然游戲規則會保護玩家,他并不能取殷長夏的命,但除此之外做什麽都可以。
斷手、斷腳。
他在內心幻想着,殷長夏在他面前求饒哭泣的樣子。
殷長夏長得這麽好看,不知道沾滿鮮血之後,會不會美得更加驚人。
盛乾滿懷惡意:“出價五年陽壽。”
[無人競價,已支付。]
盛乾再次随意拔出了一根木棍,此時頭頂的斬頭刀已經下降超過兩米。
原本就只有五米高度的空間當中,斬頭刀幾乎是觸手可碰了。
情況越發危急,接下來的七步已經不能再忍讓了!
殷長夏目光微冷,對盛乾越發惡心反感。
焦興凱總共三十年陽壽,全部耗在這個游戲當中了,就算是拿回焦興凱的身體,他也會立即去死。
盛乾是在拿別人的陽壽在玩弄他。
随着拔出的木棍,地板也在開裂,像是失去地基的樓房,傾倒僅在那一瞬之間。
濃霧重重,來回間有呼嘯而過的風聲,猶如千萬只鬼一同鳴泣那樣。
江聽雲從剛才起,便一直站在殷長夏身邊。
他周身的氣場在一點點變得極具壓迫力,終于嗅清了殷長夏身上的氣味,似乎有些失望:“啊……咕。”
殷長夏的心沉到了谷底,江聽雲在找什麽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他不是他找的人。
那失望的語氣當中,仿佛在訴說着這個意思。
江聽雲的雙手也是被綁住的,但并不影響江聽雲動手。
那些像是有生命的白紗,緩慢覆上了殷長夏的脖頸,猶如死人的雙手那樣。
然後……死死捏緊。
殷長夏眼底發紅,沒想到江聽雲竟然想殺了他!
不僅是盛乾,所有靠近江聽雲的東西,都被他所敵視。
這無疑讓事态更加雪上加霜。
江聽雲簡直是無差別攻擊!
脖子被白紗攪得生疼,呼吸間空氣也在一點點抽離,到最後連肺部也跟着疼痛了起來。
那白紗拽着殷長夏,到最後殷長夏的身體也離了地。
“放……咳!”
這個特殊空間并不能使用載物和道具,在即将失去意識前,殷長夏來不及多想,伸出右手之後,死命的握住了纏住他脖頸的那根白紗。
那些白紗的力量極大,連黑霧都無法腐蝕,不過……右手卻足夠對抗了!
這是半鬼王和半鬼王之間的博弈。
殷長夏漲紅了臉,病白的面頰染了層殷紅,那一刻像是燃燒着自己的生命那樣。
只聽撕拉一聲——
兩邊拉扯之間,竟然真的扯了下來。
白紗崩裂成了好幾段,散落在地板上。
殷長夏右手的第二個手指頭開始變成黑色,這是他借用宗昙力量的證明。
在白紗崩斷之後,殷長夏也摔在了地上。
他猛烈的咳嗽了起來,喉腔裏都滿是鮮血的味道。
江聽雲:“鬼……骨。”
他終于有了反應,嘴裏吐出一團悶音。
然後下一秒……無數白紗猛然覆上殷長夏右手,死命的拽扯了起來,像是要把右手和殷長夏的身體進行分離。
盛乾在此時已經緩過氣來,哈哈大笑了起來:“殷長夏,我還以為這是來幫你的,原來也跟我一樣,是來殺你的。”
他主動參加,便是要借由焦興凱的身體贏下游戲,并且得到完整的內核!
如果真能那樣,他将在最短的時間裏強大起來。
說不定……
還能成為B級場的boss,去淩虐玩家呢。
嘻嘻嘻。
随着那些白紗不斷拉扯着他的身體,殷長夏感受到撕裂一樣的疼痛。
盛乾依舊在看戲那般的嬉笑着,那眼神充滿了惡意:“身體即将分離的疼痛不好受吧?”
附着在盛乾話語裏的女音變得婉轉,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殷長夏疼得哆嗦,自從鬼宴怨池後,他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感受到這樣的疼痛了:“我繼承了……咳咳,兇宅,江聽雲……”
可江聽雲根本無法聽見,他全身上下的感官除卻嗅覺以外,便再沒有其他可言。
等等,嗅?
既然如此……
殷長夏緊咬牙關,在這危險之際,他解除了鬼骨的禁制。
宗昙在沉睡之前,早就把控制權交給了他,殷長夏可以憑借自己的意願解除!
只有嗅覺,那就給他感受個夠!
養靈體質便這樣暴露出來。
原本要極近的距離才能知曉,可這裏是老樓的內核空間,不管是負面情緒、還是怨氣、一系列的東西都在被輻射增大。
自然……也包括這股味道。
不僅是江聽雲,連盛乾的臉色也變了,不再像剛才那樣冷嘲熱諷。
他直勾勾的盯着殷長夏,口腔裏的津液不斷溢出。
咕嚕。
盛乾不斷吞咽着口水,眼神由震驚轉為渴求。
之前還活着的時候,他無法理解,那些惡鬼為什麽争前恐後,非要湊到殷長夏的面前。
而直到如今,盛乾才清清楚楚的明白了過來。
無法描述,卻又深入骨髓的吸引力。
卻只針對鬼魂。
盛乾紅了眼,呆滞的看着殷長夏。而後又像是争食一樣,瘋了似的朝着殷長夏襲去。
他方才還笑話着殷長夏,此時自己也成了衆鬼一員。
黑暗寂靜的空間裏,木棍上開始長出一只又一只的眼睛。
“養靈體質……”
“是養靈體質!”
“嘻嘻嘻,竟然把養靈體質關進來了。”
到最後,木棍上的眼睛齊齊對準了殷長夏,充滿了渴求而又貪婪的目光。
盛乾自然不會明白什麽是養靈體質,他早就失去了神智,全憑那種負面情緒在行動。
思考混亂,邏輯混亂,記憶混亂。
唯有那深刻的恨意,牢牢的紮根在心裏!
他便是憑借着這些,才吸引了楊愛生母的衆多負面碎片。
在殷長夏展露出養靈體質後,盛乾也開始無比渴求着殷長夏,想要将他一口吞入腹中了。
随着盛乾朝着這邊沖來,無數鈴铛再次響起——
黑暗之中,竟然形成一股無形力量,将盛乾的腳步阻擋。
那些猩紅的鬼手,扯住了盛乾的雙腳。
“不能殺他……”
“不準吃。”
“他有足夠的陽壽。”
這些聲音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互相重疊起來,凄厲又陰冷的傳達着他們的意思。
然而殷長夏卻發現,這群厲鬼對他的态度變了。
起初在鬼宴時,喜怒哀懼四鬼,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
‘可惜他陽壽不多了,要不然……’
後面的話殷長夏根本沒能聽到。
明明那些鬼都追着他殺,可此刻卻因為殷長夏的陽壽充足,他們甚至控制住了那些可怕的食欲。
鬼在保護他!
殷長夏手心都是冷汗,緊張到了極點,根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他還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盛乾可顧不了那麽多,他已經急紅了眼。
“繼續進行游戲。”
“攔住他……”
“別讓他靠近!”
[第四步,請競價。]
盛乾冷笑起來,笑聲裏伴随着尖銳的女音:“如果我贏了游戲,得了內核所有的鬼力,你們這群鬼不得伏跪在我腳邊!?”
他已經得到其中一部分了,剩下的自然也如囊中取物。
贏下游戲就能将殷長夏捏在手心裏了嗎?
盛乾的眼神更加渴望,周身黑霧所形成的裙擺被陰風吹得飛揚,連行走之間也能聽見那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響。
這聲音踩在別人脆弱的神經上,讓殷長夏耳膜都在發疼。
江聽雲終于有了反應,沒再繼續對殷長夏動手。
與此同時,那些鬼為了保護他,在殷長夏面前獻殷勤,甚至以鬼力立出了一道屏障,将殷長夏緊緊包裹在裏面。
安全倒是安全了……
可殷長夏的腳邊忽然間伸出一雙手,暧昧的從他的腳踝,一直延展到小腿。
殷長夏吓得臉色都白了,卻瞧見那張鬼臉緩緩咧開一個笑容。
“爸……”
還未叫完那個字眼,便被殷長夏給踹了回去。
爸你大爺!
吓唬誰!?
老子沒有你這種兒子!
做完這件事情過後,殷長夏渾身都哆嗦了起來。
應當是這個空間太過扭曲,陰氣又太重,導致惡鬼現形,他還能用腳直接踩上去。
如果是在外面,情況就不一樣了,踩是沒用的!
“真狡猾……”
“竟然獻殷勤。”
“我也……”
這些聲音此起彼伏,将一句又一句的話語組合起來,才大致理解了他們的意思。
這些鬼都已經失去了神智,除卻殺戮和食欲以外,就沒有其他反應的惡鬼,竟然還生出了一種新的情緒——争寵?
殷長夏牙關打顫,抖得猶如風中落葉,覺得自己想多了。
可……就是很像争寵啊!
又有一只惡鬼進入到保護圓裏面,原本狹窄的空間,被無數力量所擠壓。
殷長夏剛剛覺得這裏面安全了,就被狠狠打臉。
安全個屁!
随着那狹窄的空間越來越多的惡鬼,幾乎要塞滿每一道縫隙。
殷長夏一直倒退,掙紮着想從裏面走出去。
危機關頭,半圓被打破,猶如蛋殼那般碎成幾大塊,而渾身被符紙封印束縛着的江聽雲,控制着白紗伸出,抵達殷長夏面前。
殷長夏肌肉驚顫,滿腦子都是危險信號。
然而剛才傷害他的那些白紗,卻沒有勒過來,反倒是輕柔的将他捆住,力道十分舒服。
“半鬼王……”
“搶……”
“搶不過……”
殷長夏嘴角抽搐,這還糾結起來了?
那些白紗将他越拉越近,漸漸已經抵達了江聽雲身邊。
“他一個人就想獨占?”
“不能原諒……”
“就算是半鬼王……”
更可怕的是,那些鬼竟然嚎叫了起來,鬼鳴聲陣陣,伴随着黑暗之中的鈴铛聲,猶如背景音那樣合奏了起來。
“八……”
殷長夏吓懵了,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他忽然間想起了那個伸開雙手想讓他抱抱的紙人。
不!別多想!
江聽雲始終沉默,渾身被白紗所包裹,密密匝匝沒有絲毫縫隙。而他身上的一圈黃色符紙,卻宛如詛咒一般死死壓制着他。
那是一種無聲的強大。
江聽雲身側的一切都是安靜的,仿佛風聲來到他的面前都會凝固不動。
江聽雲:“養……靈……”
他并未表現太多的波瀾,但到底是有了一點兒反應。
殷長夏眉頭緊擰,一時半會兒分不清江聽雲到底想要做什麽,已經捏緊了右手,猶豫着要不要先出擊。
這個空間起了新的變化,無數惡鬼為殷長夏拓展出更大更廣的空間。
他們紛紛組成那些空間裏的基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朝外延展。
空間越來越寬,越來越高。
外面的世界,便如同深淵那樣。
危險!
殷長夏渾身都緊繃着,大腦裏不斷散發着這樣的訊號。
明明剛才那麽大動靜都沒能将宗昙驚醒,可正要靠近江聽雲的時候,宗昙卻睜開了眼。
這一次不再是由殷長夏主導,而是被宗昙控制着右手,一拳朝着江聽雲那邊打了過去。
“要打就對準靈臺。”
那一拳正對着江聽雲的腦門,使出了十足的力量,震得江聽雲身上的符紙都飛揚了起來。
鈴鈴鈴——
随着空間距離增大,鈴聲也顯得更加幽怨空蕩。
江聽雲兩邊受敵,被動防禦過後,卻忽略掉了那些在暗處蠢蠢欲動的鬼魂,連身上的白紗都被灼燒了一大截。
與此同時,盛乾終于擺脫了束縛。
他原以為總算能觸碰到殷長夏時,一襲刺目的紅衣出現在黑暗當中。
極具侵占性的紅色,光是看上一眼,便覺得要占據所有視線。
宗昙目光極冷,掃視着盛乾和江聽雲。
“你是……!”盛乾渾身僵硬,女音高昂。
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殷長夏和宗昙竟然是共用一只右手!
這事簡直聞所未聞!
冷汗附着在了皮膚上,盛乾猶記得自己剛死的時候,被內核所捕獲,又在衆多惡鬼當中反殺吞噬,還吸取了一大部分楊愛生母的負面碎片,都沒能生出這樣的感覺。
那是天然的畏懼。
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令他喘不過氣來。
腦子變得清醒了許多,連盛乾身上的黑霧都像是被吓住了似的。
原本滿身心都叫嚣着報複,此刻也不禁忌憚了起來。
殷長夏:“你怎麽醒了?”
聽到他的聲音,宗昙總算是收回了目光,卻在瞥到殷長夏脖頸的傷痕時,變得不悅起來。
殷長夏的膚色像是雪養出來似的,以至于一些細小的傷口,在他身上都會變得格外嚴重。曾經被勒過的地方已經紅腫,還能想象受了多大的痛苦。
宗昙:“誰?”
殷長夏:“?”
宗昙目光從衆多惡鬼、盛乾、以及遠方的江聽雲身上不斷劃過。
這眼神令它們渾身僵硬,立馬縮在暗處,抖動得猶如風吹落葉。
好吓人吶!
比洪水猛獸更可怕!
殷長夏摸着脖子的傷,嬉皮笑臉的說:“你難道想給我撐腰?”
宗昙沒有反駁。
殷長夏:“……”
不反駁更可怕。
宗昙又感知到了那日的煩躁,還是鬼骨被人奪走後,心裏的那種窩火感。
——自己看中的獵物,怎麽被這些蝼蟻欺負了?
那邊江聽雲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宗昙高高在上的冷諷:“江聽雲,你早就醒了吧?一直等到我沉睡才敢接近他,你的忍耐力可真強。”
宗昙舉起了手,一股幽藍鬼火竄了出來。
殷長夏立即喊道:“不能燒了這裏!”
宗昙面色微沉:“啧。”
不過到底是勸住了。
那些躲在暗處的鬼魂震驚的看着這一幕。
它們原以為養靈體質只是傳聞,畢竟若是誰說出控制鬼王的話,簡直是最好笑的笑話。
可真正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它們才明白何為震撼。
半鬼王這位……竟然真的聽了?
雖然很不情願,一臉煩躁,但真的聽了!
再也沒有比這更驚悚的事情了。
宗昙一直在等這一天,不然也不會讓殷長夏投喂,讓他在短暫的時間裏恢複實力。
江聽雲的時機抓得太好,他的确沒來得及‘消化’,但手裏的力量……足矣!
宗昙看着殷長夏:“把怒面拿出來。”
殷長夏:“……這裏不能使用道具。”
宗昙勾起唇角,一個狂妄又冰冷的弧度,朝着殷長夏伸出了手:“那麽,就和我共享。”
殷長夏心髒咚咚直跳:“什麽意思……?”
宗昙宛如惡魔般輕聲低昵:“我不是說過,放縱你自己就行了嘛?”
殷長夏呼吸急促了起來。
宗昙:“這裏的陰氣那麽濃,普通人早就受到影響了,也就只有你……哼。”
心湖翻湧。
落在耳朵裏是燙的。
殷長夏無聲的笑了起來,這是宗昙在認可他嗎?
殷長夏捏緊了心口的衣衫,很奇怪,身體的血液都好像沸騰了起來。
那種讓人上瘾的感覺,無法剝離,明明沒有使用怒面。
可一句放縱……
就如同心理暗示。
這個地方的每一寸都被衆鬼侵染,維持本心很難,但若是想徹底放開……
那大約只用一秒。
宗昙:“殷長夏,我不喜歡你輸給那些蝼蟻,你只能輸給我。”
殷長夏啞然失笑,什麽叫做只能輸給他?
明明就從未輸過!
他不再猶豫,觸碰到了宗昙朝他伸過來的那只手。
宗昙是靈體,若不是極其濃郁的陰氣,絕不可能讓他現形。
殷長夏無法觸碰宗昙其他地方,卻唯有右手……
所有感官神經随着右手連同而交織在了一起!
心髒顫栗。
身體被鬼力充盈,變得輕飄飄的,宛如身處雲端。
狂氣值開始轉移。
怒面本就只是一個引線作用,真正使殷長夏接近這種狀态,是因為鬼骨的作用。
但凡宗昙的骨頭在殷長夏身上,鬼力就會在殷長夏身上發揮功效。
這種感覺不僅令人上瘾,還直沖而上,爽到了腦門。
到最後……渾身都顫栗起來。
殷長夏知道,這是宗昙想讓他獨自面對盛乾,所以才會主動激發鬼骨。
從那些夢境裏面,便明白宗昙和江聽雲之間約莫是有仇的。
殷長夏:“你是想專心對付江聽雲吧。”
一句最簡單的陳述語調。
宗昙重重的哼了聲,眼底卻帶着幾分欣賞:“什麽時候察覺的?”
殷長夏:“一開始,你要求我投喂的時候,因為你不是這種喜歡受制于人、和人談條件的性格。”
宗昙:“……”
可真是……
宗昙惡劣的笑了起來,和聰明人談話向來不需要多費口舌。
宗昙不再跟殷長夏交談,他猛地擡起手,将江聽雲一并卷到了整個空間最上方的位置。
從他這個角度,還能看到底下那些惡鬼互相堆疊的衆生百态。
宗昙:“怎麽了?被馴服的狗狗找不到主人,着急了?”
江聽雲嘴裏含糊不清,無法發出過多的聲音。
江聽雲的确聽不見,渾身都被那些符紙所封住。
但同為七口兇棺之一的厲鬼,他和江聽雲之間能夠對話。
“夏家?”宗昙眯起眼,“他們以兇棺養着家族福祉,早就遭到反噬了吧,後代恐怕一個個全都死絕了。”
這話惹怒了江聽雲。
縱然醒過來這麽久,什麽記憶都不剩下,過往恩怨完全不記得,但唯有‘夏家’這兩個字,他像是要刻入骨頭當中。
無數白紗朝着宗昙襲去,仿佛要撕爛宗昙的身體。
宗昙随手一揚,鬼火便蹿了起來,很快将那些白紗給燒了幹淨。
但他仍然記得殷長夏的話,不想把這個地方毀掉,鬼火精準的控制着量。
宗昙眼神極冷:“醒來就嗅來嗅去,想找夏家的人?你可真是一只好狗啊。”
可惜啊……
江聽雲注定找不到。
因為江聽雲沒機會走出游戲!
江聽雲:“啊……”
宗昙擰眉,總覺得江聽雲有些奇怪,好像根本不認識他。
人好像也蠢笨了一點,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性格,也不知道是不是裝的。
畢竟他以前可不是這樣!
兩邊再次對持了起來,互不相讓。宗昙恢複了些許力量,按理來說足矣贏了江聽雲,可江聽雲就像是不要命的發瘋一般,和宗昙形成對抗之勢。
底下的殷長夏看着這一幕,心髒微微收緊。
然而此刻卻不容他多想,因為失去那些束縛的盛乾已經朝他襲來。
很奇怪,那些恐懼被一點點撫平。
右手在微微發熱,令他的身體也變得輕盈了許多。
就連方才因為恐懼而混亂的思維,也變得清晰了不少。
[狂化值增加……18%。]
盛乾手上的利爪伸長,已經赤紅了眼。
殷長夏挑眉:“游戲規則說,玩家之間不能互相傷害,盛乾……你難道忘了自己用的是焦興凱的身體了?”
果不其然,剛一觸碰到殷長夏,盛乾便狠狠摔倒在地。
游戲規則!
盛乾被那股力量死死按在地上,耳旁突然響起了一個久違的聲音——
[第四步,請競價,若無玩家競價則自動判定為失敗。]
[三。]
殷長夏慢悠悠的坐到了綠棺上面,單手托腮:“第四步已經開始競價,出數吧。”
盛乾的下巴滴下了汗水。
啪嗒——
這聲音像是要砸在他的心尖上,引來身體無數顫栗。
[二。]
盛乾眼底滿是憤怒,他手裏剩下十五枚代表陽壽的硬幣,殷長夏只有九枚,再怎麽也是自己碾壓。
呵……也好,贏下游戲過後,他不僅能得到內核增強實力,還能得到殷長夏。
一想到這裏,盛乾就吞咽了下口水。
咕嚕。
那種噬心的饑餓感,快要把他逼瘋。
內心空虛到極點,想要被填滿。
尤其是……在他面前還有殷長夏,那種誘惑力可想而知!
那點思考能力很快就被食欲掩蓋了過去,盛乾只剩下一個念頭——
贏下游戲!
強烈誘惑力,讓盛乾幾近本能的喊:“出價一枚陽壽。”
那聲音總是附着女音,一前一後的響起。
殷長夏忽然間明白了過來,眼前這團怪物到底是什麽。
萬人坑的鬼魂是被楊愛生母心底的愛所吸引,才會不斷向她聚集,形成一個龐然大物,最終變成了老樓內核。
楊愛生母已經沒有完整的鬼魂了,被切割成了一片又一片。
而盛乾所得到的,正是楊愛生母的所有負面碎片。
“這就行了,不是要跟我玩游戲麽?我最擅長玩游戲了。”
殷長夏笑了起來,“跟一枚。”
盛乾心頭發緊,殷長夏難道一點都不害怕嗎?
為什麽可以這樣輕描淡寫!
殷長夏和鄭玄海共用陽壽,剛才他在兌換硬幣時,還摳摳索索,只敢拿出十年。
盛乾冷笑了起來,又覺得自己庸人自擾。
反正他就算是賭上所有,也都是焦興凱的陽壽,于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加兩枚。”随着盛乾的話音落下,那枚黑色硬幣就此消散,預示着兩年陽壽的消失。
殷長夏勾起唇角,眼底止不住的興奮,聲音放緩道:“這樣……就對了。”
什麽?
盛乾懷疑自己聽錯了。
殷長夏:“兩枚。”
又有兩枚硬幣從殷長夏的手上消失,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盛乾,興奮的情緒導致他面頰泛紅,漂亮奪目,像是三月含苞的桃花色。
殷長夏真當這是一場游戲了!
一場……令他放縱愉悅的游戲!
盛乾瞪直了眼,忽然覺得自己手裏的硬幣都重愈千斤。
他的氣勢由高轉低:“……我,我跟!三枚。”
殷長夏悶笑了起來,雙指之間拿起三枚硬幣,朝前一抛。
硬幣便墜落于地,碰撞時發出清脆的聲響。
如此輕盈的重量,一抛就下去了。
如此沉重的重量,三年陽壽轉瞬即逝。
“三枚。”
天邊不斷閃起幽藍的鬼火,唯一的光線照在殷長夏的臉上,漂亮得分外耀眼。
他半托着腮,十分惬意悠哉,那團火焰像是要為他加冕。
殷長夏身上本就是複古的民國藏青長衫,這樣的裝扮令他根本不像是玩家,反而像是一個游戲裏的boss。
盛乾仿佛被扼住了喉嚨,怔怔的看着這一幕,內心如同翻滾的巨浪。
害怕、退縮。
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明明厲鬼是他才對,殷長夏只是一個人類!
不應該他去怕懼,而是應該殷長夏來怕他!
盛乾身上青筋凸起,雖然這樣自我安慰,卻仍舊緊繃着。
殷長夏:“不加了嗎?想認輸?”
盛乾:“不……”
殷長夏輕笑,做出了一個請的姿态。
盛乾呼吸急促,不明白殷長夏到底想幹什麽。
但不管怎樣……他用的是別人的陽壽,又不會損失什麽。
盛乾厲聲道:“四枚!”
[沒有玩家繼續下注。]
[統計玩家剩餘硬幣——]
[殷長夏:三枚。]
[盛乾:五枚。]
盛乾:“……”
差距在縮小?
盛乾冷了臉,随手拔下一個木棍,沒想到地板竟有一塊亮起。
拔對了?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對話回響了起來——
“他們搞師生戀,就是他引誘了我的女兒,害得我女兒懷了孕,他今天必須把錢給我!要不然我就把這件事情鬧大!”
“他家媽媽住院?呸,我管你呢!讓他把家裏的房子賣了!”
一個怯弱的聲音攔住了她:“媽,我求你別鬧了……我是真的喜歡老師。”
然而回答她的,只是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不拿錢就算了,還胳膊肘往外拐?”
原來是師生戀。
殷長夏挑眉,終于明白了游戲的含義。
這個房間就是龐大的記憶體,而地上的木棍,就是一根根插在楊愛生母心上的刺。
他們在拔刺啊!
而且……三十年後幫楊愛複仇的,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父親。
這些細小的記憶碎片,很容易就能将故事理清。
殷長夏微微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