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問道西域

錢庭之這個人呢,是富錦鎮首富。地頭鄉紳嘛,總得有個冠冕堂皇的美名,是以員外長員外短的就這個稱呼叫開了。但這個人最有名的不是他有錢,而是他不但有錢,還有個極漂亮的老婆,生了個極美麗的女兒。

本來他有錢有勢,還妻女圓滿,女兒也到二八年華,可以挑選一個夫婿好嫁人了,說出去錢庭之的人生可謂一樁美談。然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有八有九,到底是亘古真理的。就在錢小姐十六生辰前一晚,她病了。

這一病,就足有兩年多。卧床不起,日漸消瘦。成天昏昏沉沉,還總說奇怪的話。

錢庭之和錢夫人找遍大江南北的大夫,把過脈後都說人沒病,脈膊強健。可這要是強健,怎麽就起不來床了呢。錢員外愁啊,愁得頭發都快掉光了。人在走投無路時,就只有一條路可選,去燒香拜佛。

自此錢夫人就成了禮佛的人。

可是錢小姐并不見好。

錢庭之想到自家如花似玉的閨女如今不人不鬼,悲從中來,擦着眼睛:“我一生自問從未做過虧心事,也不曾苛待他人。怎麽就要落如此懲罰。罰我也罷,偏要選她。”

他這樣悲切的模樣,若是尋常人見了,多半是要被感染,從而涕淚交加的。

然而對面坐着的不是正常人。

一個無心無情的魔頭。

一個無心無情的劍修。

兩人面無表情地聽着錢庭之訴說自己的遭遇,同時喝光了一壺茶。

不是丹陽冷酷,他活了一百八十年,先開始的十六年,都随逍遙子在外游歷。也曾到過江南,獨坐茶樓聽小曲,更曾去過漠北,看大漠孤煙行人孤獨。世間意難平之事,他見了不少。像錢員外這種尚算好的,起碼家中富裕。

“你說自己可憐。”丹陽擱下茶杯,“但你可曾見過,佝偻于牆角的乞丐,抱着不知和誰生出的嬰兒,風吹雨打,只有撿着別人扔來的饅頭過活。她沒有奶水,嬰兒又髒又餓,奄奄一息。路過的行人亦不曾伸出援手。”

丹陽說:“你覺得,這可憐嗎?”

錢庭之愣住了。他眼淚還挂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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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陽又說:“茶樓裏賣唱的小姑娘,每日籌一兩錢銀子,要養活家中老小。還被惡霸欺淩,卻沒有話本中英勇起身将她救下的意中人。你覺得她可憐嗎?”

“只有一二分田地,屋子都在漏水,頭發花白仍彎着腰翻土的田裏人。一生在為吃飽而操勞。還要被人催交租。你說他可不可憐。”

“世人可憐之事如此之多。你又如何覺得自己特別凄苦。”

別說被說得呆坐在那的錢員外,就連季柯,也忍不住将丹陽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從來沒有聽丹陽一長串說這麽多話。頂多以為對方會嫌煩而将人趕出去。

但或許直到此刻,季柯才發現,丹陽果真是逍遙子的徒弟,劍門首席弟子。不論他出發點為何,目的為何,他本身就是身系蒼生的。

丹陽雖面無表情,目光卻十分清澈。錢員外對上劍修的眸子,忽然覺得竟一時無臉直視。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光鮮亮麗的外表,和遠方落魄的可憐人。

“可是,可是我……小女無辜啊。”錢庭之嗫嚅着,想到女兒,又落下淚來,“縱使我富甲一方,卻也是親手操勞所得。在愛女的心情上,我與其他人,又有什麽分別呢?”

天下蒼生皆平等。

丹陽一震,忽然之間便明白了這個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錢庭之,此刻這個男人不是商人,不是富人,只是一個父親。褪去光鮮亮麗的外表,褪去破爛的衣裳。人性那面坦露出來,确實都是或黑或白,不該染上世俗偏見的。

不錯,他竟然差點悟到偏鋒了。

“你說的沒錯。确實不該以貌取人。”

丹陽自言自語,說着,看了季柯一眼。

正襟危坐什麽也沒幹的季柯:“?”看他幹什麽,關他屁事!

話是這樣說不錯的。

“可是我們沒空。”

丹陽坦蕩蕩道。

錢庭之差點沒一頭栽在地上。他還滿以為對方已經被他說動,打算随他而去。誰知道丹陽沉思過後,竟然扔出這樣一句話。十動然拒,說的就是他了。

錢庭之急了:“道長。”

“說了不是道長。”

可是你們明明一副山上清心寡欲的道士打扮啊!但此刻錢員外也顧不上和丹陽二人計較他們到底算不算道士的問題,只焦急地追問:“一夜也不空?一時也不空?你們要去哪?”

丹陽道:“若是果真有妖邪纏身,又豈是一時就能解決的。我們最多五更就要起程前往西域海淵。耽擱不了半刻鐘。”

他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十分耿直,也不會覺得這種地方有什麽好瞞的——反正那也不是尋常百姓能去的地方。

果然錢庭之聽後頭發都豎了起來,十分激動:“你們要去西域海淵?”

丹陽道:“不錯。”

季柯不動聲色,暗自思忖,是又如何,那裏雖說普通人很少到達,卻也不是稀奇到令人跳起來的地步吧。何況看錢庭之的神色,與其說是恐懼,倒不如說興奮。怎麽,難道西域海淵此處與他還有什麽淵源不成。

想到這一層,季柯倒突然起了些興趣來。

他一個地紳鄉壕,與這種地方能有什麽關系。

果不出季柯所料,錢庭之的激動另有他事。

“那裏暗流雜多,傳聞水下有惡龍,便是連漁民也不會下水。你們去那裏有什麽事?”錢庭之快速地問,問完才覺得自己太多話,連忙解釋,“并不是想要打探二位行蹤,只是若是說起西域海淵,我倒還能曉得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

丹陽與季柯對視了一眼。随後季柯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什麽?說來聽聽。”

錢庭之就道:“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祖上曾是那裏搬來的。”

季柯奇道:“那裏還能住人?”

錢庭之嗯了一聲,徐徐道來。

兩百年前,西域附近尚有一處水土算好的土地,有一些漁村,靠下海捕魚捉蚌為生。那時海淵沒有現在這麽亂,水流平穩,有穩定的汛期。如果運氣好,從中捕出的蚌能開出光澤十分好的珍珠來,換一大筆錢。

只是好景不長,不知何時那裏鑽來一條黑龍,占水域為王,平時潛在水下,待漁民入水,就猛然蹿起,或吞人,或掀翻船只。久而久之,便無人下海了。

季柯忍不住有些哧鼻:“黑龍?這種時候,那些修士不是最應該站出來為民除害嗎?”

錢庭之道:“閣下是說那些身懷絕技的仙人吧。”

“有也有過。但是不知為何,到了那裏,他們的寶貝就都不管用了。最後只能不敵。”

丹陽沉吟:“确實聽過這類傳聞。”所以後來西域海淵的名頭才越傳越遠,最後成了個無人過去的荒海。但更早的傳聞中,那裏曾是西海龍王的栖息地,後來仙界全數搬走,世間便也無龍王了。蛟龍倒有幾頭。

季柯摸着下巴:“會用發光的寶貝的修士,應當不過築基期吧。”

他們魔界的修行功法與大陸不同,只講實力,不分階段。但季柯知道在大陸上,修士分為凝氣、築基、結丹、大乘、破丹、化神六種。天下諸派不外為三,悟劍意,或煉丹,或修習法術,法術中還分不同屬性。尋常修士到了凝氣期,便依據自身條件,選擇合适的道路了。目前劍宗、丹宗、法宗,三大宗主也不過大乘實力。

而能達到破丹這一層的,恐怕就是小蓬萊的一些人吧。等到化神,便與散仙無異,可與天地同壽。暫時不曾聽說。

只有築基期的修士,本身實力不夠,又愛在外修歷,才會随身攜帶許多法器寶貝助力。

丹陽道:“這又為何要說到你祖上。”

錢庭之道:“啊,正要說到此處。”

西域不能呆了,錢庭之的祖輩就往內陸遷去,以自己多年下海攢的珍珠起家,換了第一筆錢。後來做起生意順風順水,漸漸就攢起財富,沿續了名聲。

下海捉蚌啊……

季柯若有所思,不知怎麽地,忽然就想問一句:“既然府上對西域海淵如此熟悉。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玉皇貝這個東西。”

他就這樣毫不避諱地問了出來,丹陽只是瞧了他一眼,倒也不曾阻止。

錢庭之一愣,他看看那位瞧着很兇的青年,又看看似太華山雪的修士,有些拿捏不定地說:“聽是聽說過。不過這東西,似乎不值錢吧?”

季柯追問:“何出此言?”

錢員外猶豫了半天,說:“我家就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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