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笑什麽

這一下若是能劈實,別說季柯了,整個湖都能像翻滾的鍋一樣煮開,裏頭魚蝦蟹蚌均遭殃。

那一片紫紅閃電如細線一般當頭罩下,季柯第一個反應便是将丹陽猛地推開。

……

季柯不是人修,天生魔族,不需要渡劫。但是雷雲他見過,不過,是在戰場上憑他的穹影劍引來的。不錯,他那柄通體漆黑的古劍名為穹影。蒼穹劍影。若此劍在手,季柯倒是能舉劍引雷,亦或從前憑着實力硬生生抗下。

可如今……

但季柯并不驚慌懼怕,他的狂性是刻在骨子裏的,從來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硬他更硬,非要争個頭破血流才知道誰更狠戾。

方才起,季柯便覺得渾身血液如熱油沸騰,自腹間騰起,在胸口亂蹿。如同他上回在噬魂崖那裏感受到的刺痛一樣。他雙目赤紅,只覺得渾身有無窮無盡的力道無處宣洩,正自十分煩躁難熬,便有天雷自己送上門來。

不由冷笑一聲:“來得好!”

飛身迎上。

雷如白駒轉瞬,季柯的身形亦如電閃。丹陽尚未反應間,一雷一人已撞了個正着。

那道紫紅色的天雷忽然光芒暴漲,映出籠在其中小小的人影,丹陽下意識便朝那人影伸手,仿佛要将季柯從雷怒之中帶回來,就聽轟然一聲巨響……

水波沖擊而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眼前是白色的。

就像是太華山亘古不變的雪。

那是丹陽從出生起便熟悉的色調和模樣。但是此刻,他在迷茫中,忽然心生出一種不滿來。太華雪雖美,他也願意看松柏青翠,岩石青黑,繁花盛地,蟲鳴鳥飛。哪裏有人生來就如一柄劍,無欲無情。落于俗世打鬧,丹陽……也是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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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白色中,忽然便出現了一個不同于其他師弟的人影。他穿了一身黑,破爛的黑。他的頭發和他的衣服一般黑,臉卻很白。眉目寡淡,看人總帶着狠厲。很少露出笑顏,總是要麽生氣,要麽在生氣的路上。可是他若生起氣來,其實比那幅算計人的模樣,要順眼多了。

并非丹陽要惹他,可是季柯那麽沒耐性,總是不小心就惹到了。

二師弟如果沒了,再找一個趁心意的是很煩的……別人他看不順眼。思及此處,丹陽猛地睜開雙目,滿腦子只充斥了一個念頭。季柯他該不會被天雷化作灰燼了吧!這個念頭一生,丹陽驀然要坐起,然後毫不留情被人按了回去。

——差點被壓得吐血。

“咳咳咳咳……”

丹陽捂着胸口,咳得半死不活。

壓在他身上的人這才‘啊’一聲,好像很抱歉的樣子,毫無誠意地道歉。

“不好意思,怕你亂動把自己戳死。”

難道你這麽大力就不怕把人骨頭壓斷嗎?丹陽的骨頭剛接好啊!摩羅那躲在一邊,拉着火蠡獸的尾巴生火,嘟嚷着說:“讓我煮魚湯也不給點水。”

他身後有一大堆魚。

對,就是天雷的時候劈了一湖水然後被炸上來的。

原本他是想烤魚的,但是季柯考慮到丹陽是個病人,病人應該喝點有營養的東西。所以從水中爬出來後,就毫不客氣地踢着摩羅那去幹活。

摩羅那:“為什麽我要替你做事啊!”

季柯:“媛媛……”

“……你狠。”

氣呼呼的魔将,啊,前魔将現跟班,去煮魚了。一邊拿腳劈着柴一邊惡毒地想,哼,十年河東十年河西,現在拿媛媛當我軟肋使勁捅,你等着吧,總也有你軟肋被人捅的時候。

“你要水?”水猊獸趴在那,聞言把腦袋擡起來,咕嘟咕嘟在鐵窩裏吐了一鍋。雖然還是挺清澈但是一想到從嘴裏吐出來的就……

火蠡獸面無表情地抽回了自己的尾巴:“我現在不太有心情生火。”

水猊獸:“?你是在嫌棄我嗎?”

“你竟然聽得懂。”火蠡驚訝道,“終于不傻了。”

作為水底獸王,除了像龍蛟這種生物之外水猊獸一直都是橫着走的,而且因它生來雖醜卻溫馴,古來多有助人之相,漁民曾稱它為福瑞。現下一頭福瑞被人嫌棄。它立馬就不高興了,它要掰回自己的尊嚴:“你怎麽能這樣兇我!”

“……我不兇你還誇你?”火蠡沉默了一會,真誠地問。它一頭兇獸和靈獸,種類不同,不相殺就不錯了,怎麽共同挨了個雷,還心有靈犀成獸友了嗎?

被季柯強制壓回去躺着的丹陽默默看了會兩頭獸獸吵架,由衷感慨一聲:“太華山現在不知道好不好。元真和元武,但願少争辯一些。”這麽說起來,他恍忽間想起,方才在天雷劈下前,好像收到過劍門傳來的音訊?也不知是否錯覺。總歸是已消失于天際,無處可證。

季柯屈腿坐在他身側,聞言哧笑一聲:“堂堂玉石俱焚大劍宗,還想家了?”他對丹陽诓他的玉石俱焚耿耿于懷,抓住機會就要故意膈應他一次。

丹陽坦蕩蕩:“看到它倆吵架,特別像三師弟和四師弟。當年我成年禮時,他們就當着師父的面,互相踢了起來。”

那邊一頭兇獸一頭靈獸聽到動靜,同時轉過腦袋。

——不約而同的醜。

季柯:“……”他啃了口瓜,“那你師弟聽到了應該還挺傷心的。”

“後來呢?他們誰踢贏了?”

星河浩蕩,無雲無月,此處離湖不遠,隐有浪聲拍岸,空氣中傳來水的腥氣。如此靜谧,難以想象前一刻他們還在水下鬥得你死我活,怕是要滅在雷劫之中。如此生死交加,強大鎮定如丹陽,竟也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感來。

難得不怼不坑,安安靜靜地說着話。

“後來我也不知道。我去了小聖地,許多年後才出來。”

小聖地?

季柯耳朵動了動,他将手裏的瓜咬得嘎嘣脆響,故作不知:“都說大陸聖地有三,你們太華山的聖地最是難尋,外人不得進。元真說只有群英會勝者,才有機會去一睹風采。真的有這麽神奇?怎麽,難道去了其中,修為還大漲不成。”

他對小聖地垂涎不止一二,并一向堅定認為無上明劍就藏在小聖地之中。不然堂堂太華山,他早已借機查遍,怎麽就找不到一把劍的蹤影呢?連絲靈器反應也無。只是一直苦于無機會提及,怕無端惹人猜疑。此刻丹陽主動說起,簡直是再好不過,當下就順藤摸瓜,抛了個磚,就等丹陽自己往上撞。

丹陽大約有傷在身,腦子不及往常靈敏,竟也不疑有他,低咳了幾聲,說:“你知道道意嗎?”不等季柯回答,便自己回答,“你不修道,或許不知道。”

季柯硬生生咽下了‘知道’兩個字:“願聞其詳。”

丹陽随口就說:“那就不詳吧,随便聊聊。”

“……”

若非丹陽還躺着,額間小火紋還十分萎靡,看上去頗有些惹人憐愛。季柯大約能跳起來先将人打一頓再扔到湖裏去喂魚。

所以由此可見,在試探別人的耐心之前,臉很重要。

自然丹陽已經曉得季柯的脾氣,見好就收,一眼瞥見季柯将瓜一扔黑了張臉,立馬虛弱地捂上了胸口:“咳咳咳咳咳……”然後無比輕柔,“想喝水。”

“……等着。”

季柯起身去拿水,正巧摩羅那鍋裏的水已經開了,他便去要熱水。

摩羅那攔住他,指了指水猊獸:“是它嘴裏吐出來的。”

季柯道:“你是說口水?”

摩羅那和火蠡獸點頭如搗蒜,由着水猊獸在那義憤填膺說不是。

季柯看了看這清澈的水,扯着嘴角笑了笑:“那更好。”

然後舀了一瓢就走了。

“……”

摩羅那問火蠡:“先前怕人死了急得要死要活,現在又給人喝口水。你說他是不是有病?”

火蠡一本正經拿爪子托着下巴:“我看不見。”

話剛落。

就看到季柯又折了回來,摩羅那一緊張,以為他是聽到了自己的話。怎麽說這個瞧着秀氣實則狠辣的青年,如果現在說他是老大那也是能信的,壞心眼程度一點也不像修道人。

不過季柯沒有管他,從摩羅那懷中掏出醜萌萌就又走了。

夜晚有些冷,丹陽看上去傷得不輕,他怕丹陽因此發燒。季柯告訴自己,那是怕萬一到時候因此誤了行程。且炭火嗆人,還容易熄,難道他還為此整夜守着?這個時候,當然是自動調節溫度的火蠡獸最有用了。

丹陽被塞了個暖爐,除了抱着有些膈手,別的倒沒什麽。他喝着季柯取來的水,覺得這個師弟真的是又聽話又細心,自己往日對他的悉心體貼果然不錯。

“多喝點,不夠水猊獸還有。”季柯看着丹陽小口抿着,特別關照,“口水多的是。”

丹陽一下就嗆住了,他咳了好一會,才說:“口水?”

“口裏的水。謂之口水。”季柯一本正經。

然後他發現丹陽定定看了他一會,竟然笑了。一邊咳一邊笑,十分開心的模樣,從未見過。就像是太華山的雪化了,草長了,莺飛了,繁華盛開,春風襲來。什麽美好的人和事都從記憶深處湧現出來一樣的愉悅。

他是氣瘋了?

季柯有些遲疑地将手探上丹陽的額頭,觸手仍是冰涼的,與這春風一般的笑容并不相符。

“你笑什麽?”季柯問。

丹陽漸漸止笑,眼角卻還留有笑意,由着季柯嘀嘀咕咕将手覆在他額頭試着體溫。一百八十年來頭一遭需要他人關照,感覺還不錯。此刻聽聞季柯如此問他,便微笑說。

“你待我很好。”

季柯心頭一動,不由自主看了眼丹陽。

對方眼中尚餘微微笑意,專注地看着他。

他忽然有些面熱,張口道:“你……”

就聽丹陽下一句:“那條金蛟呢?”

“……”

季柯面無表情又坐了回去:“先說說小聖地是什麽我們再聊金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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