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互相試探

“你們大師兄是個多麽口是心非的人,你還不了解麽?”季柯意味深長扔下這麽一句話,而後裝模作樣一聲長嘆,“哎,也就仗着我寵他。”

施施然離去,全然不顧震驚的劍門弟子。

元真張張嘴,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

“我知道季季一向喜歡騙人……”小師弟感慨了一句,終于還是沒忍住,露出同情的目光,“但他已經上升到連自己都騙了嗎?”

“可是你看他什麽時候騙成功過?”元明道。

在場一個師兄和師弟:“……”

好有道理的樣子。

不過是兩句話的功夫,季柯再追上去,已經看不見丹陽的蹤影。他想了一想,如今丹陽應該有兩個去處。一他剛從神劍冢出來,一定急于調息,能令他調息的無非是房內和那個溫泉,小聖地他一定不會去。二便是去找諸明宣。但季柯很快又将第二種可能性排除了,諸明宣的藥如果已經好了,必然早有動靜,不消丹陽去,候在丹房的元武也會主動将藥送來。

若說調息……

季柯已想到一處好地方。他拈拈腰間沉甸甸的袋子,雙手負于身後,便浮至半空,以一種高姿态,俯視着劍門。底下弟子與樓宇,一覽無餘。而後山松林茂盛,小路隐于雪松之中,就瞧不分明。但是有種熱氣氤氲,即便是透過樹冠,也是能瞧出絲縷的。

季柯嘴角一勾,便要往那處而去,不料剛要動身,眼前卻一暗。

“……”

季大魔頭歪了歪頭。

原來半路攔截這事,不僅僅限于地上?空中也有的嘛。

眼前青年眉目端正,一身衣飾花紋奇特,看向季柯的神情滿是喜悅,這個模樣,不是自稱南——什麽洛的是誰。季柯不着痕跡将玄心宗的小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對方身上并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便不欲理會,想當作沒看見,繞道而行。

洛沐秋盯了人這麽久,終于逮到對方一個人的空隙,會就這麽讓季柯走了?

Advertisement

當然不會。

他輕輕挪了挪身子,就又一步擋在了季柯面前。

暗中,金蛟幸災樂禍道:“我就說有好戲吧。”

季柯不動聲色将手按上乾坤袋,用上暗勁,将金蛟給颠了個七昏八素。至于同在袋內的火蠡和水猊暈不暈袋——哦,不好意思。他管不着。

季柯道:“閣下這是何意。”

洛沐秋原本以為對方應該曉得他是誰,畢竟當日在西域海淵他完完整整報過家門名姓,方才在無極廣場上,季柯也分明往他那處瞧來。可是眼下季柯如此發問,洛沐秋一時拿捏不準對方什麽意思。

他想了想,順着季柯的話道:“在下玄心宗洛沐秋。這位劍門師兄,不記得了麽?”

季柯眉一挑:“我為什麽要記得?”

洛沐秋:“……”

他再次将要繞開的季柯攔下。

季柯沉默了一會兒,笑了。有勇氣攔他,并攔了他三次的人,目前恐只此一個。

他是這樣想,可別人不知道啊。洛沐秋見季柯笑,只以為對方記起了自己,不由得高興:“在下不曾想這麽快就能與兄臺重逢,一時情難自已,請兄臺見諒。”

季柯長長哦了一聲,似恍然大悟:“你說重逢。可我記得,我們相識是因為貴門對我劍門諸多牽制,在下師兄當日是如何躺在那的,洛兄弟不會忘記了吧?”他微微蹙起眉頭,好似難以理解,“這等因由下的重逢,貴門倒不怕我劍門尋仇?”

洛沐秋一愣,然後道:“此事實乃誤會。”

“那就再好不過。”季柯順口便接道,“誤會解開了,就無仇無怨,還請移步。”

這下洛沐秋再看不出季柯不是忘記自己,而是不待見自己,那就是真傻了。可巧他還不算傻,不但不傻,脾氣忍性也算過得去。當下心中雖然不大舒服,卻還記得自己憑空一躍至半空攔住季柯是為的什麽。

“在下當日說,若有緣再見,請這位師兄賜名。”洛沐秋抱劍道。

季柯嘴角彎了彎,并不能瞧出神色是喜是怒。他的名諱,又不是路上阿三阿四,豈是人人都有資格曉得的。當初被迫無奈告訴劍門一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随口便道:“入我修道門,俗家名字便不用了。你既然一定要曉得,與他人一樣,喚我一聲師兄便可。”

洛沐秋眨了兩下眼睛。

季柯見他沒有異議,便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他還要忙着找丹陽,趁熱打鐵和對方比比‘劍’聊聊修道‘心法’,光陰如此寶貴,當然要用在有用的事情上。

就在季柯離去時,便聽洛沐秋道:“師兄當真不記得我了?”

“我記性不好。”季柯淡淡道。“就好比現下,就又忘記了。”

洛沐秋:“……”

他最終未說話,只是沉默地看着季柯頭也不回,一頭紮進雪柏樹林。

不過須臾,洛沐秋身側忽然多了一個人,同樣的衣飾,圓胖的身材,剛出現就要落不落,瞧着在空中十分吃力,是他那位胖師弟。

胖師弟搭上洛沐秋肩膀:“師兄,你一直要找的人該不會是他吧?”說着他摸着下巴,“可是那人既然在你幼時引你入道門,年紀應當不小了。這個人瞧着很年輕。”

洛沐秋并沒有說話,只道:“可能是我看錯。走吧。”

說着就往下落去。

胖師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替自己省些力氣:“師父讓我問你,你方才約的戰是真的?”

“大丈夫言出必行,怎能作假。”又是在那麽多門派面前。

胖師弟很費解:“可是我們根本打不過他啊。”

要不何至于在西域水淵被人像包袱一樣背來踢去,淪落到那種境地,到手的水猊獸也不會落到他人手中,白白便宜了劍門。

“玄心宗多年來,靠旁門左道提升了修為,确是有所規模,但大陸修道宗門派別何其多,算上散修要以千計。”洛沐秋尋常道,“沒有聲望,能站穩腳跟?”

“有幾人知道我玄心宗威名。”

“劍門能居大道首位如此之久,他們能打的那個丹陽功不可沒。”洛沐秋沉聲說,“與旁人打有什麽意思,能與劍門一戰,不論輸贏,于我們而言,都是好事。”

胖師弟撓了撓頭,嘀咕道:“打不過有什麽用。”

洛沐秋平平淡淡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極其平常,不帶任何含義,卻讓胖師弟頓時脊背發涼。

“誰說毫無勝算。”

劍門再厲害,不也是人。是人,便不是神。當然會有破綻。

季柯所料不錯,丹陽果然又來了小後山他專屬的溫泉。

他正浸在池中疏導體內靈氣,引導他們自氣海而出,繞着經絡行了一圈又一圈。以驚鴻劍為中心,他從前破碎的劍心正重新凝聚起來,如今已聚大半。其純粹程度更甚以往,故雖未完成,可眼下丹陽所說恢複的八成實力,便已至從前水平。若能得全這剩下的兩成,他必能破大乘關卡。到了大乘,丹陽離化神,就只有破丹一步。這是尋常人如何也難以得到的機緣。

——不過丹陽并不是很激動。

化神與否,與他而言,不過是實力的區別。而實力,意味着能不能安安心心地吃飯。大師兄只想每天早上安安靜靜和師弟們坐一桌吃飯……當神仙有什麽開心的。

靈力周轉不過三圈,丹陽就眉心一動。

這裏風也不來,聲也不來,只有雪花能不顧松林的遮擋,奮力從各種角落縫隙擠進來,非要落入這一汪清池中,化作其中水汽。一片靜谧中,忽然響起衣袂翻飛的細微聲響。

丹陽沒有馬上睜眼。他又将靈氣運轉了三大周,這才掀開眼皮。

面前一個人正盤膝坐着,笑吟吟看着他。

“……”

長的可以,就是不大正經。劍門不正經的人,也就一個。

饒是淡定如大師兄,也禁不住嘆了口氣。

要他嘆氣,簡直比讓太華山不下雪還難。

季柯見丹陽已醒來,這才開口說話:“調息的如何?”

丹陽面無表情:“被你打斷了。”

“別胡說,你能不知道我早來了?”

季柯才不信,被坑多後,他現下也曉得丹陽也是會說胡話的,偏他說胡話時總是一臉認真,仿佛從不騙人一樣。明明整個劍門最會诓人的就屬他。

丹陽眼中有細微的笑意一閃而過。他見季柯沒有做過份的行為,便又閉上眼睛,打算趁有時間将靈氣再轉個八周。于他而言,在此池中調息,靈氣會被滋養得愈加流暢,實乃大補。

他想的是很好,不過眼前有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只那麽片刻,丹陽就察覺一絲動靜,先是衣服落地,然後水波蕩漾,接着有人在池中踏着清水走到他面前,離得近了,清淺的呼吸就撲在他的睫毛上。丹陽忍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又睜開了眼睛。

丹陽:“……”

季柯卻道:“你繼續。我不打擾。”

丹陽将視線自他上身移到下身。對方很惬意地泡在水中,大大方任他看,同時大大方方看他。他是不打擾,也是光看。不過是從岸上到了水中。

既然對方并沒有做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丹陽确實也不好随便發作。但是身前有人盯着的感覺實在怪異。丹陽也是弄不明白自己,從前莫說一個季柯,就算有十個八個在他跟前打轉,他修行起來,照樣是面不改色,視萬物于無物。

如何眼下只有一個季柯,而且他連聲也未出,自己卻像是受到了打擾,心思不定,無法忽視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如果季柯再要胡作非為,他就将人按到水中去。丹陽心想。

可他這回,難得又錯了。

季柯安份得很。

這水對丹陽是大補,對于魔修的季柯來說,應當就不是了。可季柯身體內多出的那股不屬于他的靈力,分明是太華山所有。他一個魔界中人如何會有這等純陽之力呢?季柯私下想過不少原因,偏巧讓他想到,當日正是因為泡過靈池水,他才在噬魂崖察覺到那種異樣。

此行來尋丹陽,一是确為逗弄。二便是他再想試下這汪靈泉對他是否當真有用。

故眼下丹陽一心疏導,季柯也沉下心來,感受渾身毛孔均被靈氣滋養的暢快感。一泉兩人,裸·身相對,竟然倒相安無事,本本份份,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了。

一柱香後,季柯就收了功。

他握了握拳,泉水就從他指縫間滴淌下來,落進池內,嘀咚一聲響。體內兩種靈力相互牽制抗衡帶來的刺痛感被撫平不少。就像是兩柄利刃,一直在交鋒試探,卻在互博的過程中,逐漸融合了對方的刀法,變得惺惺相惜起來。

自然這種變化極為微小,季柯目前尚未感知到。他最多能覺得,身體舒暢不少。

既然來此的一樁事了了……

季柯開始将目光放在了丹陽身上。

一層淡藍色的靈氣緊緊貼着丹陽的肌膚,溫和地游走,那是修士在淬體時,體內外靈氣交融吐納的模樣。季柯不谙大陸中人修行之道,可瞧丹陽臉色,就覺得對方狀态不錯。不過,既然身體狀況很好,又為何眉心微皺,臉色郁郁呢?

季柯眼珠子一轉,便要伸手去揩油。

手尚未觸碰到對方,丹陽已睜開雙目,眼神十分清明。

“……”季柯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防着我?”

丹陽沒有說話。

季柯冷冷看他一會兒,卻又笑開,原先寒郁之氣盡消。

“早不防,晚不防。大定如你,為何偏要在這時防我?”季柯似笑非笑道,“怎麽,我先前說喜歡你,親親你,摸摸你,對你造成困擾了?”

丹陽道:“大道如萬物,亦如無物。是你想太多,我沒有困擾。”

“哦。那你解釋什麽。”

丹陽:“……”

眼見這位貌勝天人的劍修緊抿着唇,臉色愈發如冰似雪,季柯心中好笑,他見好就收,嘩啦一聲,竟然直接出了水。随手一招,便将衣裳穿戴整齊,而後才負手道:“放心,運功修煉時,我不擾你。你安心調養。”而後頓了頓,意味深長,“往後有的是時間。”

言畢,便如一只黑鳥,翅膀一展就飛了個無影無蹤。

松柏林重又恢複了安靜,池中寂靜無聲,連個水聲也無。丹陽身處其中,想要靜下心來,努力了很久,惜敗。他睜開雙眼,視線落在身前,那裏曾經有過別人。

水汽氤氲了他的睫毛,濕濕漉漉的,像是雪雨停後,融化的水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