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地大陣

洛沐秋沒有想到是季柯應戰,當下心中又喜又驚,還有些微微苦惱。喜是因為終于又能與人說上話,驚是他為何要替丹陽應戰。苦惱則是在想,哎,他這麽弱,到時候打起來如何是好。若贏得快,則太失對方臉面。

季柯哪管他心中想的什麽,他尋常其實不用劍,比起劍修,魔界中人,與法修更為接近。只是如今既然頂了個劍門的殼,說不得也只好拿柄劍作作樣子。

“你——”洛沐秋輕聲說,“為何是你要與我打呢。”

你都叫戰了不打你打誰。季柯莫名其妙道:“廢話。”

說罷不耐煩與他你來我往,徑直一柄長劍捅了過去——

那頭,丹陽與元真俱端坐于高處。元真看了會,覺得有些奇怪。

“大師兄,此人與你們到底有何過節。”

丹陽正看得仔細,聞言說:“怎麽?”一邊漫不經心想,腳不穩,劍不夠快,季柯的招式不善長近攻,有着太多的小心思,瞧着似乎很聰明,但若遇上鴻鈞之力,便足以破開他所有的花招。須知在實力面前,技巧這種事,過多便成了累贅。

看來往後得讓他和真武堂弟子一道上早課,再不能縱容了。丹陽暗暗想。

元真哪知道大師兄心思一轉又到了練劍上,只說:“我看這位玄心宗弟子,招下留情,似乎有猶豫。難道他針對的只是你?”而非整個劍門。

丹陽早就發現洛沐秋起手間顧慮重重。他本想,對方是玄心宗弟子,玄心宗不善劍,卻善旁門左道,以陣法為多,故而在執劍上不那麽純熟。如今聽元真這麽一說,竟似劍中有情。情,分多種,心下一猶豫,劍上就會帶情。

只是——

“他針對我做什麽。”

丹陽問得很無辜。他們也沒有結過仇。若說打架,丹陽重點打的也就一個公孫無昊,其餘弟子皆是順帶。玄心宗當時确實有好幾個弟子,可隐于陣中,除了公孫無昊長胡子比較好認,其餘他哪知道誰是誰。

元真看了眼丹陽,就知道這位大師兄是什麽也不知道的了。可是什麽也不知道的人,卻未經師父師弟過目,就私下和別人暖了床。他真是操碎了一顆心,忍了半天,只能先說:“暖床這種事,要對別人負責的。不能再對第二人做。”

“我知道。”丹陽随意撥了下頭發,他看過世間的夫妻,都是只許一個,如果有許幾個的,就會容易不和,發生争吵。何況他是沒有什麽心思去和第二個人暖床的。“這事挺沒有意思,只是他喜歡。”他這般說着,回味了一下,偷偷在心中改了說法,也不是全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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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師兄弟兩個閑聊當口,便見場中局勢起了變化。

原來洛沐秋多處手下留情,卻心驚于季柯招招殺手,不禁失望又痛心。他拈來一朵癡情渡,在季柯持劍湊近時道:“你當真對我毫無印象了。”

季柯手中長劍一轉,便帶了呼嘯劍氣:“事到如今,你還如此不知所謂。”他的劍氣,不同于劍門的清靈之氣,因本身功法的陰寒,觸及者,多為噬魂之痛,直入肺腑。

洛沐秋覺得不僅是魂體一痛,心口更痛:“我以為,你在海淵說我能當宗主。便是記着我的。想不到——”他話沒能說完,因為季柯詫異了一下,随意道,“胡說的,你也信。”

話無情,眼中更無情,就将洛沐秋未盡話語,全數壓回了腹中。

他怔怔然一笑,然後眼中一狠:“好罷。”

好罷,既然如此。

手中那朵癡情渡被他信手一碾,洛沐秋咬破舌尖,左手迅速捏起一訣,于胸前畫了個天地大陣符。季柯眼神一凜,往後一退,就見那舌尖血噴在天地大陣符上,而後那符便隐在空氣之中。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奢迷的香氣。

癡情渡長在魔界內,熔岩湖邊,他是從何得來的。季柯只這般暗想,就閉起一股真氣,将那香氣排除在周身三尺外。同時心中哧笑,在場哪位不是卓然道體,這等香氣就算能浸潤口鼻,難道就能起作用了?

丹陽長袖一揮,周身便起一層劍氣,劍氣凜然,将那微不可見的癡情渡的粉末,給碎了個徹徹底底。然後才說:“他想要起陣。”

玄心宗的人,慣會起陣。覺得隐于陣中,就能迷惑人心,趁人不備,再予重擊。

空中,果然已不見洛沐秋身影。

陣是天地大陣,運陣者,就将自身托付于天地,同心共命,此間,天便是他的眼,地便是他的身。對手無論走到哪裏,也脫不了他的掌控。

元真喟嘆了一句:“年紀輕輕,便能施以大陣。此子可畏。”

臺下,公孫無昊卻是将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天地大陣不是玄心宗獨創,但若要施展它,卻極難。因為要借天地之力,不但魂體要夠堅硬,承得起天地之力,身體也要足夠強健。不然撐不到大陣結束,便魂消身散,消弭于天地之間,即便是玄心宗宗主,也不曾用過。

洛家小子平時看着不言不語,竟偷偷到了這等地步?

洛沐秋既然肯用起天地大陣,說明他對本次比試極為重視,非贏不可。不過是群英會而已,他就這麽想進小聖地?如果當真如此,就算他不拼盡全力,只要玄心宗能站穩到最後,他也有機會可以一道進去。

想到先前雪竹林所見,又季柯提起或許小聖地異變,丹陽不禁沉思。莫非小聖地當真有些連他們本門都不曾明了的變故。

元真亦以靈氣将自己隔絕于大陣之外,眼下看着季柯一手持劍,于陣中全身戒備,便道:“師兄,依你之見,季柯勝率多少?”

“十成。”

這便是說十拿九穩。元真有些詫異,不禁道:“你這麽信他。”

丹陽視線亦落在前頭黑色的人影上,淡淡道:“從前不信。”

從前,季柯是弱,肉眼可見的弱。可自他能将丹陽幾人自海淵中帶起,丹陽便敏銳地察覺了對方的變化。方才暖床時,他也探過季柯體內靈氣運轉。很奇特,修道者,均有氣海,季柯卻沒有。他的體內如同深淵,深寒不可測,觸之令人膽戰心驚。但筋絡中,卻有一股屬于太華山的靈力,持續而平穩地周轉,毫不懼深淵之寒。

或許,是與他的身份有關。丹陽從來就沒當季柯是山下的農夫。他只是不說而已,除了他不說,劍門其餘幾子,估計也心下察覺,或有肚明,都不曾點破。

季柯說要戰,他便允戰。

劍門之中,雖有維護,亦相互尊重。橫豎有丹陽在一日,他掌下弟子,便能随心所欲,想自己所想,悟自己所悟,絕不拘泥于世俗。

天地大陣而已,丹陽相信,季柯完全能應付。

不錯。

季柯确實沒當回事。

他往年,在魔界時率大軍攻打十二城中最大的一城——古洛谛城。城主是一只半魔,乃魔族與蛇妖所生,他生父是千年大妖,後受天道雷火,未能抗過,煙消前将內丹吐給兒子。他生母就抱着兒子回了魔界。因有千年妖丹所助,這個半魔亦是年紀輕輕就修得天地大陣。

季柯壓城而來,便正中此陣,當時他輕率,不曉得輕重,被此陣損了近一半的大軍。後雖古洛谛城破,盡入季柯手中,如今想來,這等暗虧實乃心頭大恨。

洛沐秋好巧不巧,偏要用季柯不想回憶的事情來對付他,怎麽不叫他臉色陰沉。

吃一塹長一智,舊戲重來,是當真用錯方法了。

季柯冷笑一聲,閉上眼。

他展開雙臂,将靈識撥出體外,既然對方以天為眼以地為身,那麽,他就将這感官靈識,遍布這天地之中,他既不躲不逃,也休叫對方逃走。

底下的人眼見陰風起,雷雲聚。天地間猝然起了一股陰寒之氣。而陣中一人則衣袂飄飄,如入無人之境,心中覺得不大妙。這勢頭,不大像是正道相博啊。

顧挽之看着看着,漸漸放下抱臂的手,沉起臉。

這種感覺,怎麽瞧着那麽像魔界那幫崽子。

要說季柯先前的招式,還透着股清靈的太華劍意。如今,便只有厚重陰寒。天已十分暗,雲層中的雷光如同缭舞的金龍,只閃,卻無聲。四下也寂靜無聲。

威脅之意過于明顯,整座太華山都隐有鳴聲。心頭危機之下,元真左手一動,便一股劍意漸生,只是尚未施展,就被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給按住了。

他順着潔白皓然的手腕往上看去,卻是丹陽。而丹陽只握着他,目光卻一錯不錯落在大陣之中,面容沉靜,似乎一絲也不受其擾。

“不急。”丹陽按下元真,見對方掌中劍意消散,方收回手,不鹹不淡,“且看他。”

便在此時,隐于天地中已有些時候的洛沐秋,忽然自雲中化出身形,似有泰山之軀,伸出五爪,朝季柯天靈蓋抓去。底下衆人齊齊一聲抽氣。

狂風已起。風中,顧挽之未系的頭發胡亂飛舞,打在他自己臉上,他卻渾然未覺。天地大陣,本無正邪之分,修者均可用。玄心宗的小子卻以舌尖血為持,催以魔界之物,生生令此陣變了質,由中規之陣,成了邪陣。

邪陣者,為陣主所趨使。這一手,不但是要季柯的命,更是要他的魂。

他喟然一聲長嘆。

哎,想不到,不過是比試一天,竟要有血光之戰,是過往從來不見的了。

洛沐秋單手如天鈞之舉,速度之快而重,天地之力,尋常人根本無法反應和阻擋。眼見手已到季柯頭頂,天上欲抽出他神魂,而季柯也不避。要得手之餘,天地間似有悲鳴,仿佛是陣主在惋惜。便見季柯驀然睜開雙眼,墨發亂舞,眼中卻有紅光。

他只這麽輕輕巧巧一擡手,洛沐秋便驚覺自己這一掌,是無論如何也拍不下去——

“小輩,下手為何猶豫。”

季柯分明未開口,而洛沐秋卻似聽他如是道。原來他隐于天地,而季柯卻将靈識附着其上,相當于知曉他每一分心神及打算。這番對話,也只有他二人知曉,旁人聽來,不過是風號雷動,不知其意。

洛沐秋眼見掌下之人身輕雖如蝶翼,而舉手擡足間卻是雷霆之力,生生将他自陣中扯出身形,更驚覺周身閃着電火,稍一呼吸便是割魂之痛,頓時驚慌。

這個人分明是季柯,他卻像忽然不認識了。

季柯,不,眼下該說是赤靈王。暌違多時,他終于重新掌握住原本屬于自己的力量,一時之間,心性也變得無比堅硬。早将這場比試初衷忘了個精光。劍門不存,諸門不在,天地間,便唯有他與這豎子較量。

季柯冷冷一笑:“本尊之教誨,極為難得。便送你一句,既留殺意,便莫心軟。”

言罷,雷鈞之力一起,就要借這天地之力,将洛沐秋斃于荒蕪之中。系于元真腰側乾坤袋中的穹影劍躁動不已,幾乎破袋而出,被元真一掌按上,以八卦純元之力壓住。遠在太華深山中的諸弟子紛紛駐足眺望。

吾命竟就此休矣!

洛沐秋心頭大駭——

卻在此緊要關頭,忽聞一聲清音長嘯,一柄長劍挾裹天地道意,直沖雲霄,浩然劍氣如有實質,身形如劍如鶴,硬生生破開暗湧雷雲,引入一抹金光。

金光之下,正罩陣中二人。

一劍生萬劍,萬劍化鶴影。鶴影轟然而碎,就成虛無,星光點點,俱是真意。

“一劍歸元勢。”

元真攏着袖子,已站了起來,仰頭喃喃道:“想不到今日能瞧見。”

劍者,殺器也,亦為生。丹陽自練成此招,便不曾用過。

而今所有人,都瞧了個徹底。天地間俱聞劍鳴。

丹陽破空而出,手中驚鴻化作長影,劈天而下,斬斷了季柯與洛沐秋交着的靈力,而在這種突然而至的劍意之中,用了魔界之物的洛沐秋只覺渾身筋骨都在疼痛,加之先前季柯之力壓迫,一口血噴湧而出,頹萎落去。

季柯只覺手中獵物一松,便要脫逃,心頭火起,卻淡道:“哪個敢攔。”

便又要伸手去抓。

卻抓到一只手。

那手溫涼,覆有薄繭,廣袖白衣遮在腕間,再往上便有長長兩條肩帶,如鶴翎一般。他有端方姿容,天地羞于見,極平淡地撫和了季柯的暴躁,令他神思清明。

“他輸了。”丹陽看着季柯,便一手捏開他的手心來,方說,“你很好。”

季柯眨眨眼。

一根鶴羽不知怎麽地就落到他肩頭。

雲已消散,太陽出來了。

底下,元真已站起,微攏着手,朝在場門派說:“諸位所見,玄心宗弟子不顧規矩,以殺陣相博,違規在前,我派弟子不得不相應喝,勉力在後。勝負自有分曉。只是大師兄仁慈,不顧自身安危,相勸于劍下。故,此戰,是為平手。”

“那麽接下來。”元真環視一周,靜待片刻,方道,“還有想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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