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道無形
在場衆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神都還沒從剛才的比試中回過神來。倒是顧挽之等人,率先翻了個白眼,固然玄心宗違規在前,你劍門也不是無辜被迫,當人瞎呢。只是他們畢竟屬小蓬萊,而劍門是大陸之首,怎麽說也不是一個界內的事。既然有戲可看,樂得閉嘴,落個清淨。誰願意吃力不讨好。
元真見底下衆人都不應聲,便兀自說:“衆人無異議,我們便再進行下一場比試。”
下場?
下一場是誰啊。
方才見了那麽一招大劍勢,天地之意尚在心間震顫,誰還記得要比什麽。
倒是一道聲音響起。
“我我我,金家。”
元真循聲看去,就見方才朝他拼命揮手的人,正跳着舉手。
金無雙見元真望來,喜笑顏開,擠着人群來到前邊,更近距離地瞧見這位三師兄的臉。嗯,果然是溫潤有加,十分耐看。他将扇子往手心一敲,下意識就想喊‘美人’,眼光瞟到旁邊弟子鋒芒畢現的劍,咕嘟一聲咽了下去,只道:“現下是我金家與蘇家呀。”
金家與蘇家?世家間,不是不戰的麽。
元真愣了愣:“那,這位公子上場?”
他上場?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金無雙連連搖頭,順手就将自家叔叔賣了個徹底:“他們上。”
金家的分家主簡直要氣死,元真瞧着好笑,就問:“哦,蘇家呢?”
本不幹他事,乍被提名,蘇家頓時瞪圓了眼睛。
便見這位穿金戴銀鑲玉的世家子弟笑眯眯說:“管他們呢,愛誰上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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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還一臉讨巧,覺得哇我替你解了圍活躍了氣氛,是不是很不錯。
元真:“……”
雖然不明白這位金家子弟是什麽意思,但場中氛圍,倒确實又活轉過來了。
元真淡淡看了眼蘇家,蘇家面皮發紅,瞧着是一丁點上臺的打算也沒有,至于金家,他金家兩位叔叔吃了金無雙的心都有,打個屁啊。此時,遠處聲勢浩蕩,龍吟陣陣,原來是元武一行率衆歸來。天邊頓現異彩,兩獸一龍,俱有泰山隐意,場上衆人瞧得雙目發直,哪裏還有心思顧你戰不戰。
“至如今已戰三場,分別為小天門、靈秀堂略勝。我門下弟子與玄心宗弟子,惜平。”
就在這個不上不下的當口,便聽一道低沉的聲音自場中響起。
衆人紛紛瞧去,無情劍負手于後,驚鴻早已消于身間,他不茍言笑時,當真與冰雕玉砌毫無分別,叫人瞧着都刺骨發寒。丹陽早将季柯一道清風拂于身後,此刻徐徐走上前,看了眼捂胸而站的洛沐秋:“我看,還是稍做休整,明日再比。洛小友,你覺得呢?”
洛沐秋瞧着沒有外傷,眼前卻陣陣發暈,這也是廢話,被丹陽的劍意掠過,他當然有如石錘。他硬站着,不叫他人瞧出名堂,臉就露出笑意來:“劍門弟子果然名不虛傳,不過是小戰一番,還能驚動天地。”言罷又說,“全聽天下第一劍安排。”
驚動天地的人怕是你吧。
丹陽卻不戳穿他,只颔首:“如此甚好。”
随後朝元真看了一眼,元真知其意,自去處理後續事情不提。
至于季柯,丹陽與他對視一會,方說:“你随我來。”
而此刻,元武幾個已紛至落下,紛紛道:“大師兄。”
“三師兄。”
“季師兄。”
元真一一應了,見元武要跟丹陽去,一把将人拉住。
元武不明所以:“我還有事要和大師兄說。”
元真噓了一聲,朝那邊使了個眼色:“家務事,旁人不能管。”
元武一臉震驚。
三師兄笑眯眯道:“想知道嗎?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訴你。”
元武:“……”
劍門代執宗什麽都好,性情溫和,逢人便笑,唯有一點特別讨厭,愛賣關子。
他在元真鞋子上留下一個漆黑的腳印,走的很潇灑:“不聽。毛毛,來。”
便在衆目睽睽下,水猊獸走上前,由着元武撸了把它的白毛毛,哄騙它:“你一定知道的吧,來,我們去那裏好好談談。”
“毛毛?”元真道。
火蠡幸災樂禍:“因為它毛多。”水猊倒是也反抗過,然而它是靈獸,本性溫和,并不能一言不和就扭頭走人,福瑞麽,總是心地仁慈的,對這個稱呼抗議無效後,只能委委屈屈認了。誰讓它對劍門弟子的清靈劍氣毫無抵抗力呢。
原來如此,元真若有所思,便将視線落在火蠡身上。火蠡雖眼瞎,心卻不瞎,下意識渾身皮肉一緊,便聽一道溫和的聲音說:“那——禿禿?”
火蠡:“……”它會噴火的,它真的會噴火的。
這邊的事暫且不聊,說回丹陽與季柯。丹陽領着季柯往大殿去,季柯倒也沒吭聲。由着丹陽進了大殿後,袖子一拂,将門關了個洞洞實實。承功殿內清香萦繞,劍門始祖的畫像還挂在上頭,多年不褪,瞧着慈目又悲憫,宛若真人。
丹陽朝着渺瀚真人拜了三拜,又讓季柯拜。
季柯拜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整個魔界都朝大道低頭了,他能拜?
他不拜。
丹陽看着季柯,手裏香遞了一會,見他确實不接,也不勉強,只是重又插回香爐內。不知為何,渺瀚真人畫像下的香灰——特別多。
“你今日——”
季柯心道,果然,丹陽終于忍不住開口。他今日這一戰,開頭确是故意露了幾分給丹陽看的,至于後頭那幾分,則是被洛沐秋摻了魔界之物的天地大陣所引。一時有些情難自控,他自己曉得。也知道此一戰,必要向丹陽說明些什麽了。
卻聽丹陽說:“劍意不純,腳下不穩,手中無力,招式不實。”
等着丹陽質問的季柯:“……”嗯?
大師兄一臉嚴酷:“明日起,你和真武堂下弟子一道上早課,每日早揮劍兩千次,晚打坐兩個時辰,以清蔬入腹,絕腥肉。從基礎打起。十日後,再與我試招。”
“………………”
季柯簡直說不出話。
丹陽說完,兀自走出,長袖一甩,就将門窗關了個嚴嚴實實。
“這三日,你便在裏面反省。”
在劍門多日,竟未學得一分一毫,天賦如此之差。不成大業。
季柯震驚了,直到他欲要出去卻被一道強有力的靈氣給彈了回來,他才反應過來。
——他這是,被關禁閉了?
“喂!”季柯簡直不知該作何心情,又想哭又想笑還很氣。哦,他和對方玩心眼,露出一絲狐貍尾巴等着丹陽上鈎主動問他來歷,到時候真真假假編一通。沒想到丹陽竟說不在意就不在意,還直接了當拿出當家的氣派,關他!
道侶——道個頭的侶!
季柯一點也沒有享受到身為道侶的特權!
丹陽聽着裏頭怒罵連篇,敲打地哐哐響,承功殿外靈氣穩如泰山,連絲波動也沒有,抿了抿嘴,掩去眼中一絲笑意。他不擅長封印一法,可若拿靈力堵門,則是夠夠的了。
就聽裏頭靜了片刻,傳出一道聲音:“你封了門,難道這三日就不敬香了?”
丹陽:“……”
“上夠了。”他說。
畢竟他,可是上了一晚上的香。
待出了兩儀門,元真正率着一衆師弟在門外候着。他直接看了眼丹陽身後,說:“玄心宗的弟子已送回房中了。傷勢瞧着不輕。”
“那讓裴成碧去看。”丹陽道,現成的丹師都有,不怕洛沐秋死。
裴成碧?就他那個性,他不去補一刀就不錯了吧。元真有些遲疑:“為何不叫諸長老?”
這會兒,丹陽已經走下臺階,雪白的靴子踩在地上,便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諸明宣心軟,容易被人騙。”他沉吟道,“玄心宗故意挑事,怕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個洛沐秋,你派人查過沒有。”
元真說:“已遣弟子赴往南陽。”
正巧四大家都出了人手留在劍門,家中空虛,要打探一些事,少了許多阻力。
又道:“萬一裴成碧不去怎麽辦?”
“他會去的。”丹陽道,“除非他想叫諸明宣現在就趕他出門。”
說到這兩個人,元真搖了搖頭。難道諸明宣當真對裴成碧絲毫不起疑心?怕也不是吧。可既然他肯作面上的和平,充當無事,倒也怪不了露着小把柄在他劍門手裏。
元明唏噓道:“主事當家出門這麽久,他二人竟也不曾回丹門一觀。倒放心得下。”
這話就不用丹陽回答,反是元武道:“丹門不止一位長老,也不差這一位宗主。”說着,将季柯給他的乾坤袋重又遞回丹陽手中,“大師兄,你把他關起來,莫不是怕別人對他不利?”
丹陽搖頭:“他修為之深厚,不亞于元真。”一邊說着,一邊将乾坤袋随手一翻,收入袖中。他袖中宛如無邊山體,亦可納萬物。“只是,季柯所行功法,與我等不同。洛家弟子不過稍用魔氣催化,便能引他心緒。可見其功法弊端。”過于暴躁,不夠沉穩。
說到這裏,元真略略一思索,便想問:“季師兄他到底……”
丹陽略一擡手,便将他話頭止住了。腳下也停下來。
他銀冠高束,青絲如瀑洩下,随着走動飄乎的鶴翎就沉靜下來,伏在肩側。
“他想說時,自然便說。他若不說,難道他就不是季柯?”
始祖曾言,身份表象皆是虛妄。若他心機不純,便是劍門弟子,亦有誅門之險。若他心無雜念,即便從深淵火海行來,仍舊念同門之誼。
“收他入門,雖為小計。可入一日門,便是一日弟子。劍門未驅他遠走,他便仍是你們師兄。”丹陽淡淡道,“明白麽。”
元真等弟子肅然起禮:“謹遵師兄教誨。”
大道無形,化歸于天地,既不是萬物,又容萬物。多少人為求道證道碰得頭破血流,但這其中包容之意,又幾人能明白。若不明白,便生狹隘之心,一念成魔,豈非也是容易的事。
且說這頭,季柯試了許多種方法,亦不能破開丹陽所封。他若真想相撞,調動起幽冥之力,倒可作一行。只是這樣,便成了與丹陽相抗。似乎也不到這種程度。
但是一回頭——
老道人悲憫着雙目看着他。
季柯:“……”
哦,他原先的念頭是什麽來着,回到魔界後,收了劍門。到時候,不許他們點香。當然,只要丹陽肯聽話,便允他一兩回。魔尊麽,還是挺大肚的。
便在這時,他聽見窗戶吱嘎一聲響,開了一條縫。
季柯精神一振,幾乎要痛快笑出聲。說着不許這不許那,到底是心軟的吧。他過去一推,開了半扇。就見外頭雪地中,換回裙裝的小師弟正沖着他笑。
季柯笑道:“好,好心兒,回頭給你買糖吃。”
說罷,便要跨出去。
一撞撞在靈牆上。
“……”
元心理了理袖口:“大師兄交待了,這三日,要讓季季靜心反省。不能吃,不能喝。好好打坐以修身心。他也是為你好,畢竟你這麽弱,再不好好習劍,被人欺負怎麽辦。”
季柯跨着半條腿,心情複雜半晌:“那你來幹什麽。”
“大師兄仁義,怕你無聊,故你雖不能玩,但可以看我玩。雖不能吃,也能看我吃。雖不能閑話,卻能聽我念道經。”說着,元心便笑,眼睛亮晶晶的,“季季,開心嗎?”
季柯看了他半天:“……你一定是恨我。”
“……你不喜歡啊。”元心歪歪頭,“那我去找顧山主玩吧。”
說着就要走。
便聽身後道:“回來!”
元心偷偷一笑,就一本正經回過身來。
季柯滿眼複雜:“不許去。”半晌才不情不願,“在這呆着。”
找什麽老不羞。他都大元心幾百歲,當爺爺也不為過。
元心暗笑,心說三師兄教的方法果然不錯,面上卻十分乖巧:“哦。”
然後季柯便抱膝坐在窗前,隔窗看着元心在那堆了一下午雪人,雖窮極無聊,倒也還能指點幾下。一大一小,也不知道是誰在陪誰玩。
元心看雪,季柯看元心。
而遠處丹陽,則看了一下午的季柯。